由于夙彧隔三差五地便嘱咐掖庭要对宋婕妤多加上心，这里的宫人一直络绎不绝。玄姬看着拥挤的宫径，嘴角勾起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
但听说玄姬前来，宋婕妤特意差了侍女出来相迎。“奴婢参见王后娘娘，婕妤听说您来了，早已派奴婢出来候着了呢。”
玄姬听声音熟悉，低头一见果然是鸢音，后头还跟了几个年轻些的丫头，她四下打量一番，才拉鸢音到身侧，低声问道：“容素呢？”
鸢音微微抬眸，亦是顾左右才答：“前几日柳淑仪来了一趟，找了个由头将她赶走了。听说已经被谁给带走了，现下去了何处，奴婢也还不知道。”
这柳云杳的手脚倒确实是快。
她眉头暗皱，仍是颔首，“本宫知道了。”回头该叫绛月他们去打听一番容素的下落才是。
进了殿内，鸢音仍领着她，却将其余宫人都赶了下去，这才掀开层层珠帘，走到宋修竹的床前。
她早已从榻上坐起，见玄姬入内，立即起身上前，行了大礼：“妾参见王后娘娘，王后娘娘长乐未央。”
玄姬将她扶起，二人相对着坐下，“身子好些了吗？”
虽然宋婕妤一直声称还需静养，不曾外出走动，但今日所见，似乎身上并没有带着病气。
她想起齐莞所言之事，不经意叹了口气。
宋修竹脸上果真有些不自在，她低垂螓首，双手交叠放在腿上，一副拘谨的样子。
“婕妤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玄姬遂明知故问。
她似是抬起眼眸偷瞟着玄姬的脸色，嘴唇抿得紧紧，过了半晌才开口：“这确实是难言之隐，但娘娘既然问起了，妾还是愿意告诉娘娘，或许娘娘能有办法为妾解忧。”
“请讲。”
“妾……总感觉自己并没有怀孕。”宋婕妤像是下定了偌大的决心一般终是说了出来。
玄姬装出惊讶错愕之色，“婕妤何出所言？”
“大抵是妾多心了，毕竟是太医来诊断过的，可是妾就是觉得奇怪，总感觉只是葵水推迟了而已。小产那几日一直流血不止，太医也瞧不出毛病来，过几日便自己好了。妾现下已经完全康复，却不敢告诉太医和大王，只得仍装出病恹恹的样子。”
她听完宋婕妤的讲述心里已是有了决断。
齐莞说得没错。
柳云杳所算计的，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
宋婕妤仔细看着她的脸色，似乎有所预感，“娘娘，是不是妾多想了？”
玄姬只是摇头，一脸忧色地看着她，“你没有多心。”顿了顿，便将在冷宫中所听到的一切全都无所保留地告诉了她。
宋婕妤半点声音也发不出，只能用双手捂住了嘴，双眼瞪得空洞，像是已经惊愕到了极点。
过了许久，她才回过神来，“这柳淑仪……到底是个怎样的人物？！”
“凭她千算万算，你我也不是任她宰割之人，不是吗？”
“娘娘这话叫妾安心许多，可是一想到此人用心如此险恶还是令人后怕。”宋修竹很快平静下来，抬眸望向她，“妾还想多问一句，您为何愿意将此事告诉给妾？”
私闯冷宫不算，还秘密将罪妃送出宫去，即便是王后，这也是大逆不道的重罪啊。
一想到之前玄姬还因为有孕之事对自己产生了芥蒂，宋婕妤心中更是疑虑万分。
然而玄姬嘴角却噙着一抹令人琢磨不透的微笑，宛若深不见底的沼泽，将她一点一点吞噬殆尽。
“第一，之前那件事，是本宫误会你了。但这是次要的，本宫知道你也并不在意。而最关键的是……”玄姬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掏出一页小笺，散发着淡淡的竹香。
宋婕妤仍是迷茫地接过。
“这是郡王给你的，本宫担待不起，还是交给你罢。”
一听到是郡王给她的信，宋婕妤就如同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一泽绿洲一般。然而一行一行字看下来，她的脸色愈发阴沉古怪，读到最后，双手竟然开始颤抖了起来。
再抬起头来时，她眼底晕红一片，“王后娘娘，您看过这封信了是不是……钧卿他……他为什么啊？！”
“看过了。”玄姬压低了声音，从她手中抽出那张薄薄的纸，放到烛焰之上，看着它一点点卷曲、发黄、化为灰烬。
她烧掉的不过是一封信，烧掉的是宋婕妤和夙钧来往的痕迹。然而夙钧心头的痴、恋、恨、怒却是难以消弭的。
“娘娘！我们能不能想办法阻止他？”宋修竹掩面而泣，哭得绝望，“我没有想过，他竟对大王恨到这种地步，甚至要派刺客来暗杀！无论事成与否，我与他都永无可能了啊！更不要说，若是事情败露，他会落到什么地步啊！”
玄姬站在窗前，看着外头落叶纷飞，冰雪凋零，心中只剩一声凄叹。
她与郡王夙钧相见不过几面。第一次是在郡王府，他玉树临风、温和知礼，她从他的身上猜测着夙彧的模样。第二次是珍兮初来乍到时，他的眼中是纯洁而真挚的爱慕，宛然一位翩翩少年君子。还有几次，大约也是宴会的席间，留在她心里的只是几个模糊的影子。
当看到这封被截下的来信时，玄姬是无论如何也无相信，那温润如玉的公子是如何书写下这洋洋洒洒一页悲词愤言的。从这封信里，她所能看到的全然是一个因为求之不得而生了嫉恨怨怼之心的厉鬼。
“本宫也想帮你……帮你们，但是……”她止话不言。
宋婕妤的面容实在太哀凄，太悲绝，那目光让玄姬感觉身体被凿穿一般。
“娘娘，求求您救救他，救救夙钧。他一直是个温柔良善之人，如今一时中了心魔，才会走上歧路啊！”她声声切切，一字一句地砸在玄姬的身上。
玄姬再次长久地叹气。
她回到宋婕妤的身边坐下，“郡王的信上说除夕家宴上他会派刺客前来暗杀，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玄姬一边同她说话，一边心中已经有了盘算，然而这一切太危险……她所要付出的赌注实在是过于重要了。
宋婕妤，夙钧。
值得她用那样重要的东西去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