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竹是个聪明人。玄姬从不怀疑自己的眼光。
只是她的每一句话,都让玄姬反复想起那个夜晚。
子缺在宴会之上大杀特杀,仿佛地狱的恶魔。尔后却用那样温柔迷恋的眼神注视着自己,让她像是被温暖的阳光所包裹着。
宋修竹看着玄姬在沉思之间露出的复杂神情,一时也是无话。
她多少能够猜到,曾经名满天下的凤月公主身后,定然有许多常人无法想到的故事。
玄姬内心像是煎熬挣扎了许久一般,过了半晌才长叹了一口气,“刺客不是郡王派去的。是本宫……”
她甫一说完,宋修竹的双眸迅速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玄姬兀自摇头,“你且当什么也没听到罢。”
“为什么……”宋修竹却愈发锲而不舍地追问,“娘娘您为什么要因为妾这样一个自私任性的理由冒这么大的风险,做这样的事情?”
“风险?对本宫来说没有风险,因为本宫行事从来都万无一失。”她自嘲似的一笑,却凌厉如锋。“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本宫并不单单是为了你。夙彧是本宫的夫君,而是郡王和本宫乃是远亲,所以本宫才会帮你。”
浓雾似乎渐渐散去,宋修竹的眼神逐渐明亮起来。
王后果然不是寻常人,这样的行事手段,这样的孤勇和谋断,若非生为女子,如今的天下风云还不知道该如何变幻……
然而宋修竹再次在她面前提起此事,便让她想到如今仍留在皇城的子缺,心中一阵悲凉袭来,隐隐作痛。
“娘娘有勇有谋,非常人可比。妾知道自己没有跟错人。此事无论如何,是娘娘保下了钧卿,从今往后妾愿意一心一意地跟随娘娘身后,任由差遣!”
她忽地起身,跪倒在玄姬脚下。
“好端端地突然做这些做什么?”玄姬藏下眼底那一寸感伤,柔和笑着,扶她起身。
其实宋修竹的心意她早已看得明白,否则从一开始,郡王的那封信就不会让她看到。
“有空多来中宫坐坐,本宫先回去了。”
“恭送王后娘娘。”
临走之时,她兀自回头,看到墙上已经被宫人挂上了一副墨竹图。
玄姬忽而勾唇,笑意漾开。
回到中宫之中,她将苒絮召到跟前,“可打探到什么了?”
“没有,娘娘,她很警觉。”苒絮低下头,“而且她的眼神好吓人……”
玄姬吃吃轻笑,“她应当很恨本宫吧。”
珍兮会把她留在身边也就说明她绝对不蠢,并且在宫女中绝对算得上是伶俐。能够看出玄姬到底做了些什么也并不让人意外。
然而再无论如何,她也仅仅是个掀不起大风大浪的宫女罢了。
“若她今日不来衍云殿这一趟,也许本宫都快忘了她这号人物了。既然叫本宫想起来,自然也得上点心。等绛月回来,让她去查一下便知道了。”
玄姬起身望向窗外,她怀中孕育的生命越来越大,她心中的思念也一日比一日更浓。
“子缺,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
习惯了他陪伴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如今她感觉自己孤身一人,如履薄冰。
她银牙暗咬。对于派子缺去刺杀夙彧的事情,她毫不后悔。
终于,月明星稀的夜。
好似有一阵不寻常的风吹到了中宫,一股倒春寒袭来,玄姬裹在厚重的锦被背后,瑟缩着身子,看着一道漆黑的身影从窗外跃入。
是绛月。
看着那戴着面具的黑发女子,玄姬抬眸望向她,心中却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她仔细打量了绛月的周身,却是徒劳——她还是没有看到那个让她魂牵梦萦、朝思夜想的身影。
“殿下。”绛月看穿她的心思,走上前来,单膝跪地。
“子缺呢?”她语气难得地急躁难耐。
绛月将头埋得更低,“回殿下,子缺他伤势严重,还需要在皇宫中休养一些时日。”
“这都半个月了,怎还伤势严重?”玄姬眉头紧皱,双手不自觉地握紧,“你如实告诉本宫不行吗?”
“殿下,您放心,太子已经命神医为他医治,子缺一定会没事的。只是需要时间。”
玄姬无可奈何地叹着气,“希望你说得都是真的……”
面具后露出的那双眼眸中似乎带着一丝隐忍的悲伤,揪紧了她的心脏。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不是因为她的孤注一掷,子缺不会受那样重的伤……
如今要失去他这样久,也全是她咎由自取。
绛月似乎不忍,“殿下,您保重身子。子缺为了能够早日回到您身边而努力的。”
身为暗卫,她也好,子缺也好,是极少说出这样充斥着感情的话的。
玄姬一时动容,才轻轻点头,望着自己腹中的小生命,“子缺你一定要快些好起来,等你回来的时候,就能看到你的孩子了。”
坚韧如她,仍是无可抑制地任由泪水流淌而出。
然而身在中宫,她甚至无暇流连于子缺所带给她的情绪之中,便有人进来参见。
“王后殿下,掖庭那边又送来一批水果和滋补的药剂。”
“都放进库房吧,本宫用不到。”面对那些阿谀奉承的宫人,玄姬的表情顿时又变得如寒霜一般。
韶瑾轻轻为她捶着肩膀,脸色轻松,“娘娘,大王那边还是对您上心的。”
“他?”玄姬嗤之以鼻,“多半是谨献夫人从旁安排的。”
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似乎在不知不觉之间,韶瑾也比初来乍到时成熟稳重了许多。
她还记得她刚刚到赵国那一夜,那个冒冒失失却有着自己的小心思的丫头,如今已经婷婷站在自己身边,是无人敢冒犯的一等侍女了。
如果韶珠还在,她现在会变成什么样呢?
玄姬下意识抬手遮住眼眸。
奇怪,今日为何她总胡思乱想?仿佛有一双手伸进了自己的胸腔,随兴地翻搅着她的心一般,让她浑身难受,却又无法摆脱。
“娘娘,如今柳氏和慕容氏在后宫中也不是独占风头了。”韶瑾以为她心头烦闷,便轻笑着宽慰她,“在您和谨献娘娘面前,她们已经是黯然失色了。”
玄姬心中沉重,面上只得苦涩笑道:“只要夙彧心里一日留着柳云杳的名字,那本宫一日便觉得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