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良京王城，被浓浓的月色所笼罩，厚实的树荫蔓延开去，掩盖了虚弱的亮光。一棵巨大而古老的梧桐树下，韶珠独自蹲坐着，点燃了火盆里的纸钱
她八岁入宫，已经在玄姬身边伺候了十年。也已经十年没有见过自己的亲人。再见面，却亲手将自己的妹妹送入了地狱。
琳络才十五岁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应该能够等到十年后被放出去，一生安稳平静。
看着纸钱一点点地燃烧，变得卷皱。妹妹那纯真无邪的面容在火光里若隐若现，仿佛还在对着她微笑。韶珠的泪水不住地流淌下来。
然而此刻却有一阵风吹过，头顶的梧桐叶飘飘洒洒地落下，火焰扭曲之中琳络的脸也突然变了样，变得鲜血淋漓，双眸怒睁，仿佛在控诉着、哀嚎着。
她重重地跪了下去，将手中剩下的纸钱皆数抛向空中。“琳络，姐姐对不起你！”
霎时间，夜空中降下淅沥的雨，将盆中的火光浇熄。
韶珠仰起头，任由雨水洒在她的脸上。“琳络，是你在哭吗？姐姐对不起你，下辈子，姐姐一定当牛做马偿还你！而这辈子，姐姐只能用一生来忏悔。”
“琳络，姐姐知道你的悲，你的怒，你的冤。这一切都是姐姐的错。”情至深处她整个人都伏在地上了，不顾着地面被雨水打湿的泥泞。
如果可以，她宁可死得是自己而不是琳络。
“可是姐姐没有办法。你且好好地、安心地走吧，去寻个安康无忧的人家，勿要再入了宫廷！等姐姐出了宫，会回家去，连带着你的那一份，孝敬咱们娘亲的。”
风和雨将她的声音尽数带走，消散着落落的夜空之中。
然而韶珠却并未发现，在身后的阴影里，有两个黑衣人将她的言行尽收眼底。
回到中宫，子缺和绛月将所见闻之事如数禀报给了玄姬。
玄姬饮了口热茶，似乎煞是开心地笑。“她还想回去孝敬她们的娘亲，真是如此说的么？”
“确是如此。”
她颔首，笑容未改，眼底却浮现出一丝哀色。
她恨，恨韶珠的背叛。悲，悲琳络的不幸。憾，憾自己的孩子只由一个小小的宫女来献祭。
若不是珍兮的所作所为，韶珠不会背叛，琳络也不会死，她的王嗣也不会仅作此用。
“果然人还是不能太善良。”玄姬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本宫不过是稍微宽容温和了一点儿，眼瞧着侍奉了这么久的丫头便要帮着别人害本宫。”
绛月单膝跪地，“此人罪无可恕。只需殿下一声令下，臣可立即取她首级。”
“本宫说了，无须你们动手。”她眼底深处，万般情绪凝聚成令人畏惧的杀意。
旭日高照，春寒仍旧料峭，夜里的雨已经没了痕迹，但给人留下了清新爽朗的感觉。玄姬将中宫所有的宫眷召集到了殿内。宫人们很快到齐了，掌宫女官韶玉站在最前头，其余的按列站着，心里都有些疑惑。
玄姬此刻方从寝殿走来，身边跟着韶瑾和韶珞二人，扶着她到正殿上坐下。
她四下环视了一圈，其中不乏生面孔。
玄姬下意识将手放在平坦的小腹上，“本宫小产的缘由，你们可都知道？”
宫人们不敢出声。玄姬随手指了个面容青涩的小太监，“你说。”
那小太监大气不敢出，小声道：“王后娘娘身子虚弱，再加上之前受到宁婕妤的冲撞，导致胎气不稳，最终仍是没有保住。”
是了，这是众人所知的原因，却不知道背后有怎样的隐情。
她朗声道，“本宫为何体弱，为何保不住孩子，你们是伺候在本宫身边的人，这其中你们有多少责任？”
宫人们顿时骇然，唯恐遭罪。期间亦有不少小声议论的声音。
更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声音传出：“虽然在中宫干活，可王后的衣食住行也就那么几个人在负责，关咱们这些洒扫看守的人有什么关系。”
玄姬抬眼朝着说话的人看去，却见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女人。
韶玉道：“大胆，竟敢在王后殿下面前胡言乱语！如此不知礼数的人怎可在中宫伺候！”
那女人顿时噤了声，然而仍是满脸地不服。
“此人说得也有道理。”玄姬轻笑，“本宫找你们来，本也不是为了要追责于你们。”她的声音冷了些，“你虽无错，但本宫觉得你不适合留在中宫了，即日起便回掖庭去，另谋差事吧。”
女人脸色大变，作势就要跪，却被玄姬止住，“你现下便出去。”此人马上就要离开中宫，她要说的话自然也不会叫她听到。
那宫人知道事情已经没有回寰的余地，只得走了出去。
玄姬面朝着众人，肃色道：“在场的可还有人不愿留在中宫，本宫必不强留。”
宫人们面面相觑，皆是摇头。
“如今宫里姚充华、宁淑媛都是得宠的，昭仪怀了王嗣，本宫空有个王后的名头，反倒叫你们再宫里抬不起头来。”
听玄姬这样说，宫人们纷纷跪下，表明忠心，“奴才们愿意留在中宫侍奉王后娘娘，绝无异心。”
玄姬满意地点头笑笑，“本宫今天叫你们来，本也不是想要追什么责。偌大一个中宫，哪怕有哪里出了疏漏，也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错。”
韶玉道：“娘娘您一直身子不大好，其中也有咱们看护不周的责任。若娘娘要罚咱们的俸禄，心里也是没有怨气的。”
“话不能这样说。”她摇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清咳了两声，“其实本宫早已看得明白，也暗中派人去查了，更是确认了这一事实——本宫的小产，是有人刻意安排所致！”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皆一片哗然。
韶玉道：“娘娘，您此话的意思是……”
她的眼神一个一个地扫过殿内的宫人。韶珠的脸上也和其他人一样仅仅只是错愕罢了。
玄姬嘴角一扬，粲然笑道：“本宫是说，这个直接导致了本宫小产的人——就在中宫之内，在你们的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