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字认不全,阅读日记的兴趣大大削减。事情往往是一分二的,因为看不懂,无形中增强了我的好奇心,隐约感觉所接触的文字记载的事情埋藏着许多秘密。譬如,在《奶奶日记》里忽然冒出“老斑鸠”仨字。这个老斑鸠是人呢还是一只鸟?好像是一只鸟。还说“肉头肉脑”,还说很灵便,还说飞行起来像鸽子。老斑鸠经常带着小鸟到处捕食,自己却舍不得吃,直到小鸟都吃饱了他才吃。后面又说,老斑鸠其实就是吴传颂,头小,个子小,像猴子,石生财叫表哥,后来被共产党杀了。哦,原来是个人,不是鸟。“老斑鸠”看来是一个人是绰号。
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年夏天,天闷热,蚊子多,吃过晚饭,我睡不着就在院子里凉风。爹累了,躺在竹床上,我摇着扇子给他扇,一边扇一边让他讲故事。他说,我给你讲一讲你太爷爷坐江西的故事吧。我鼻子嗯,晃着说,不嘛,听过。讲个我没听过的。爹看天空,星星眨巴着眼睛,忽隐忽现,爹说,那就讲商城起义的故事。我说也听过。爹好像没有故事了,在那干想。这时候,我忽然想到《奶奶日记》,那里面有好多我看不懂,就拿来问爹。《奶奶日记》里记载着一个老斑鸠,是人呢还是鸟呀?他嗯了一下,似乎也没有听说过,在那分析说:老斑鸠?好像是个人,要是斑鸠就是鸟,带个“老”字,味道就变了。我说,我也觉得是个人。《奶奶日记》里说老斑鸠叫吴传颂。要是鸟呢可以传递信息,是不是拟人化了(刚学的一种比喻手法)?要是人,不知道爹知道不,要是知道给我讲一讲。
爹却说,老斑鸠我不太知道,没听你奶说过,不过嘛,我听说石生财有个二姨太,很邪乎,听不听?
说实话我不想听,但是黑灯瞎火的,又在旷野里坐着,很寂寞,要是爹睡着了,我还有点怕,趁他没睡着给我讲讲,也算是消磨时间。
爹说,不是你奶讲的,是听旁人闲谈,说二姨太本来是商城一大户人家的小姐,叫戴小凤,她爹在商城开商铺,开得很大,什么烟呀酒呀山货呀纸笔墨砚呀豆腐坊呀挂面坊呀,就有十多家,雇佣的人五十多个,家大业大。但四五房都不生育。找人算过命,说是命中无子,跟石生财薄亲。石生财的父亲为了贪占戴家的财产,想把石生财过继给戴家,戴家不干,硬说还有闺女,刚好五姨太生了一个,长得水灵。石生财的后娘叫石三姑,这个女人是脚掌心长疮头顶心冒脓。她散布谣言,硬说戴家女儿不是戴家亲生,是野种,还说这个小女她见过。男验骨女验肤,肤就是后脖颈。要不咋说魏延有反骨,武则天是龙颈呢。说到底还是说这个女人要反出家门。惹得两家从此断了来往。等戴小凤长到十五六岁,越发成了美女。刘海飘洒,个头高挑,脸蛋白嫩,眉宇之间还有一颗朱砂痣。戴小凤又正值青春妙龄,活波可爱,这一下就显得高雅绝伦。好在此时,石生财已经有了大老婆,还生了孩子,又在武汉上学,也无暇顾及。等毕业,戴小凤很不幸,被笔架山土匪抢了,说是做压寨夫人。
爹一定是在编故事,他躺在竹床上,看着天空,只有小星星从云彩眼里钻来钻去,半信半疑地听爹在那胡八扯,月亮早已睡了。我爹可能察觉他编的不太圆满,不好意思再说了。我心里想,还说呀,让你编呀,糊弄我,你还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呀,编着大灰狼的故事来骗我,我现在已经是中学生了,你那一套也太老了,要是说恐龙还差不多。肚子没有墨水也就算了,睡在床上还在那装。心里这么想着,嘴里故意说,爹,后来咋样呢?
爹说,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又成了石生财的二姨太,到最后,失踪了。有人说,二姨太和四姨太一样,看见了石生财的原形,石生财取下墙上的盒子炮,对着二姨太就是一枪,二姨太就死在屋里。石生财立即喊,石豹、石虎急忙带人进来,石生财装着钻进床板下面,说是有刺客。石豹、石虎还以为是共党的游击队呢,也就追了出去,好像看见一个人,出了城,跑到一座寺庙,再搜查时,逃到山里去了。石生财装着十分伤心,到戴家报丧,把戴家的财产鲸吞了,等到戴小凤的爹戴园林死了,几个老婆都成了野鸡,五零四散。戴家,从此就算灭了。
爹最后讲的,我好像也听人说过,好像不是故意编给我听的。爹讲的很粗,有好多东西应该弄明白。譬如,石生财的二姨太是两个人,爹讲的二姨太是哪个?石生财为啥娶两房二姨太呢?要是一个人太奇怪了,要是两个人就更有问题。究竟是咋回事?谜团,简直不可思议!还有,二姨太的死不可信,只是个传说。最主要的是这个二姨太似乎与老斑鸠有联系。这些问题让我感到好奇。到了第二天晚上,我就不再听爹讲故事了,点起煤油灯,在《奶奶日记》里寻找,希望能找到一点蛛丝马迹。
翻开日记,在认得不多的字里行间寻找着故事的脉络,可我没有找到,却找到了另一种记载。日记里说,二姨太爱上了红军的一个大官,叫周维炯,是红32师的师长,最后死了。不知道这个二姨太是不是爹说的戴小凤?现在假设就是戴小凤,故事是这样的:
周维炯是笔架山农校毕业的,戴小凤经常找周维炯。周维炯毕业了,戴小凤不知道,还去找,在笔架山脚下被吴氏三雄掳去了。笔架山是经过大别山的南北通道,这帮土匪见到这么个美女,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戴小凤留下当压寨夫人。吴老大外号“吴黑熊”,肥胖,使一把大刀,腰里挎一把盒子炮。嘴大,一顿能吃十多碗饭。得知有人来报,说是经常有一美女打此经过,不知什么来头,经打听才知道是县城有名的绅士戴园林家独女,独生女跟宝贝似的,咋敢一个人穿越笔架山呢?吴老二是个瘦子,叫“清水飚”,在山里是一种蛇,这种蛇全身青绿,毒性很大,也叫“三步倒”,被这种蛇咬一口不能及时救治,就有生命危险。清水飚说,戴家吃仗有钱,不把我们兄弟放在眼里。吴老三长得矬,人称“矬板凳”,装深沉说,听说是找什么人,也许跟蝴蝶样,到了嫁娶年龄,寂寞呗。吴黑熊又问,既然是戴小姐,一个弱女人,为啥到这里来呢?是来玩还是有什么目的?很明白,吴黑熊害怕是个探子。派了人下山打听,又派人跟踪,最后得出结论:不是打猎,也不是来玩,更不是探子;是找一个年轻人!吴黑熊跟老二、老三说,怎么样,发财的机会来了。
吴老二听到吴老大说了,就说,我们占山为王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过上好生活?虽说我们没有杀过人,也没有下山危害过百姓,笔架山地理位置特殊,东,一座座山紧密相连;南,层岚叠翠,我们这几十人随便藏在哪里就如同泥牛入海;西边是美丽的汤泉池,还有一个近十华里的街道;北边则是县城,群山拥翠,好像明珠。不管是南来的北往的,都得打此经过。有道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此过,留下买路财。这个道理,江湖人人皆知。可是,自从办了民团,土匪一下子多起来。有些投靠了国民党,有些投靠了共产党。不管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不管是正规军还是地方民团,都打土匪。大哥,我们的日子可不好过呀!吴黑熊听着也紧张,急忙问,那咋办?清水飚说,我看呀,有两条路可走,一是下山投靠严屠户,弄个一官半职,到那时我们还是人上之人,吃香的喝辣的,还用着急吗?二是把戴小姐抢了,大哥你呢,年纪大了,三弟呢,丑陋,就我还是个人物,给我当压寨夫人,一家子红红火火,也能给吴家传宗接代。
放屁!吴黑熊生气了,对清水飚说,别痴心妄想了,你知道这个人的来历吗?她家可是商城首富。戴园林要是跟官没瓜葛,生意能做得这般大吗?我看呀,你就是改不了好色的毛病。色字头上一把刀,到时候别把头弄没了。
清水飚说,大哥——,算我求你了,要是搞成了,小弟我给你当牛做马,从此不再跟你争财产了,我那几个兄弟都归你管。还有,小弟的死活也不关你的事。要是我死在戴小姐手里,那是我的福分;要是因为戴小姐死在别人手里,算我倒霉。
那也不行。吴黑熊坚定地说,必须敲一竹杠再说你的事情。
基本上允许了,老二屁颠屁颠,哼着山歌回到自己的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