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后的红四方面军在商城的汤泉池又打了一个小胜仗,军部启程往西,留下保卫处继续肃反。
这一天,乌鸦在上空嘎嘎几声飞走了,山下的小鸡小鸟迅速地钻到荆棘下面,诚惶诚恐地伸着头,观察着外面的动静。果然有四五个人,背着枪,来到山下,对放哨的人说,中央要转移了,红四方面军要转移了,保卫处在汤泉池召集赤卫队开会,要求各地游击司令参加,现通知老斑鸠和他的两个儿子天黑之前赶到,不得延误。
知道了。放哨的转身回去了,到了山上,见到老斑鸠穿着破袄,卷着袖子轮着斧头在那劈树筒子,走近了才知道老斑鸠在做板凳。老斑鸠说,山里就地取材,到处都是宝。自己人开会还好说,坐在地上也能把事情说好,要是上面来人,就有点失礼。王连长来没凳子,只有一张条桌,两个人就搬来石头,一边坐一个,喝酒,喝醉了,王连长还栽倒了,差一点头磕在石头上,要是磕在石头上,还不把脑袋磕破?我老斑鸠老了,媳妇瘾也过了,可人家王连长那么帅气还没有娶媳妇,嫩鸭子,要是爹娘看到了还不心疼死了?说着,自己在那儿傻笑。抬头一看,是个嫩牙站在旁边,问干啥?哨兵说,碰见总部来人了,他们说……还没有说完呢,老斑鸠放下手中的斧头,抬起头说,还不请到山上来,喝几杯酒再走?哨兵说,人家说有事,还要赶到南司去通知。老斑鸠愣在那里,似乎很后悔,然后问,你也问问周师长干吗去了?
没问。
你咋不问问呢?
哨兵说,我咋知道呀?确实不知道,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老斑鸠又笑了,笑着骂着,你娘个壳,真会说笑,你要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还不气死!不过嘛,说得蛮对的。还说啥了?
他们说,让你到汤泉池开会,在黄昏到来的时候。
哨兵走了,老斑鸠心事来了。据说红四方面军主力在汤泉池打了个小胜仗,这么近,都能听到响了,派人去支援,已经打罢了,为啥没有让我们配合呀?是保密吗?我们能不知道保密?老斑鸠又洋洋得意,心想,在这一点上不是吹的,除了那个周师长,主力红军里面还真的没有找到我的对手,就说几次设伏,哪次敌人知道过?这说明主力红军还不了解俺呀。为啥要人家了解俺呢?只要周师长了解俺就是了。自古道,人为知己者死。周师长那可是个军事天才,说的事跟自己想的一模一样,不知道他将后来到平原地区作战咋样?“我们终究是要走出去的。”这句话是周师长说的,说是中央有一位领导说的,不知道是谁,将来走出大山,见到周师长一定问问,问问那位领导是谁,真有才,太有才了,干脆也和我老斑鸠一样起个绰号算了,就叫他妈的“太有才”。想着也能给人起外号了,老斑鸠偷偷乐了。
老斑鸠对身边人说,你把千千和舟舟叫来,就说我有事情,还有,都叫上来吧,开个会。哨兵说,又开会呀?你不是说最近心事重重,不再开会了吗?咋又开会呢?
开会开会,你小吊孩子懂个屁。开会,那能规定吗?有事就开会,没事就散会,就是这么回事,就像吃了拉拉了吃一样,这是自然规律。老斑鸠从周师长那里学到的新名字也用上了。
在一个大屋里,老斑鸠开始安排,他说,上级来人通知让我和千千舟舟去开会,你们呢,由蒋继福带领,按部就班,守在山上。我的板凳还没有做好,你们也别逞能,我要做个好板凳出来。你们别动,谁动了,回来我打他的屁股,听到没有?几个儿子嘻嘻哈哈,都说,你想叫我们做,也就别拐弯抹角了,我们知道了。
知道就好。上饭,有酒没有?有了我不喝酒,你们喝一点。
还有一点儿,舟舟队长已经跟下面说了,还有三四天,酒坊就会送来,他们怕,说我们这儿不安全,要是石生财知道了可不得了。还有,就是山路难走,走着走着,荆棘挂住了,一拉就歪倒了……
老斑鸠还是笑,说,能理解,能理解。不过嘛,这是舟舟的问题了,我们山里面挑米,都是俩人,一对一村子,那叫打节高。人家送到山下,由你们找人弄到山上,知道了不?
舟舟说,哪敢找人呀,都是我们自己,怕别人摸瓜。
对,别让别人摸瓜。
摸瓜就是摸秋。八月十五,农村有个规矩,瓜已经下市了,只有一些秋后的东西,这个时候,趁着月亮到田地里,兴许还能摸到一些茄子、菜瓜之类的,谁也不说,就是碰见了也不说,这就叫摸瓜。摸瓜,这时候就是怕敌人知道这个地方,晚夜里摸上来了,打个措手不及,那时候就完蛋了,连瓜藤都拔了。
说过,老斑鸠哈哈大笑。
千千没笑。这些年,他跟随爹打仗,什么阵势都见过,也算在枪林弹雨中成长起来了,遇到事情比较冷静。看着爹那么高兴,心中就有个疑问,等到他爹笑过了,千千说,来人急急匆匆,岗哨问清楚没有?石生财没有睡觉,这些年对我们不放心呀,时刻盯着,总想找机会拔掉我们,是不是石生财搞的鬼?
老斑鸠摇摇头说,不像,是我们的人。我听哨兵说了,穿的很破,这是小事,最主要的是匆忙。匆忙,那是我们红军的特点。要是石生财捣鬼就不通知我们到汤泉池去了。不过嘛,小心不为过。我们吃饭,不骑马了,从小路绕道。
千千还是满腹狐疑,又问了一句,爹,上次总部无缘无故把你逮去,因为打仗又把你放回来了。这次是不是总部设计把你弄去呀?
这个嘛,我也听说过,前一段部队肃反,抓了不少反革命,有些人都被处理了,还有一些没有处理,在战事紧张的时候又放回去指挥打仗,等到战事松下来了又把他们逮起来,有些还杀了。也不知道真假。老斑鸠说,他们没来抓我们,而是通知会议,说明真是开会。
爹,我们干脆派人到汤泉池打听打听,我心里总是不踏实,眼皮也总是跳。千千说,这里离距汤泉池很近,骑马来回也就是几个时辰。
废话!老斑鸠说,真是多余。该怀疑则怀疑,不该怀疑一点都不能想,一想就会产生不忠。你想一想,我们跟定了周师长,你能怀疑周师长吗?再说了,我们爷儿仨当时跟共产党走就是把生命交给共产党,要是顾忌那些,那些被杀的人都是反革命吗?要是反革命,为啥他们不知跑呢?也不知反呢?……说着说着,好像老斑鸠也迷糊了,狠狠地拍了一下头说,就这样定了,别多想了,你去准备吧。
千千懵懵懂懂走了。
为啥走小路呢?舟舟又问起来。
傻孩子,要是敌人设计害我们,那只有一个解释,就是想在路上设伏。从这里到汤泉池,直走只有十里路,要是走大路,得转道上百里,至少也得半天,还要过河。敌人那样通知,一定认为我们会骑马,一定走大路,翻过笔架山绕过城关经美人岗到彭冲再越过莲花山翻石鼓山岭过吴家河才能到达汤泉池,期间山多沟深岭陡,吴家河只一座桥,可以埋伏的地方就有十多处,不管在哪里埋伏,都是死穴。
千千安排一下又回来了,听见了就说,当然是走大路伏击的机会大些。小路,翻过笔架山过了河就到了。爹,我想这样,舟舟留在家里,我陪你去就是了。
嗯,老斑鸠想了一下说,红军的纪律很严,通知俺爷儿仨都去,一定有重要事情。一个来回也就半天时间,家里还有继福,不会有麻烦的。再说了,都去了,要是见到周师长,好好跟周师长聊聊,问问这大半年在外咋样。我听说他在霍邱可打了大胜仗,霍邱最大土匪何麻子带着五百人四百多条枪都跟了红军,现在也弄了个团长,按级别跟我差不多。舟舟,把山里好吃的多带点,把我们上次缴获的拿出一百块银元带着交给周师长。
舟舟说,我们上午在山里面逮住了两只野鸡,带着好吗?
老斑鸠说,那还用问吗?哎,舟舟,周师长行军不像我们在家,挺辛苦的,把上次群众给我们的十双鞋也带着,给周师长他们捎去。
爹,我们上山下山,鞋子磨破的很多,要是没有鞋,我们怎么跑呀?
傻孩子,怎么就只想到自己呢?老斑鸠说,我们,用草腰子缠脚就足够了,再说了,群众不是还给我们做吗?去,舟舟,找两个人给我们送过河。
千千说,我已经安排了,找三十六人,他们把东西背着,给我们送过河,在河这边等着,暗地里保护。
行,还是千千考虑周到。老斑鸠很开心地说,千千,你将来一定能当个将军,好好跟着周师长学。
爹,你的意思是说,这次见到周师长,把我送给他?
嗯,正有此意。老斑鸠说,这也是我为什么让你们都去的原因。让舟舟历练历练,接替你。你到外面不要贪生怕死,周师长说过,越是怕死子弹越是跟着你。你爹我不会打枪,也从来不放一枪,但是我不怕死,遇到打仗我就往前冲,子弹就得绕着走。看看,老斑鸠拍拍肩膀说,看我多结实。
千千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