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张国焘是在一个客栈。
在门外,周维炯掏出照片看,确信是张国焘和顾顺章。照片还是从那位叛徒蔡铁匠腰里搜出来的,有了这张照片可就省事多了,但是也造成了许多误会。袁克定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人坐在那里,十分激动,走上前就想搭暄,哪知道张国焘十分紧张,赶紧挤眉弄眼,那意思让顾顺章帮忙,把面前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敷衍走,让自己逃脱。顾顺章理解错了,他坐在门跟前,一溜烟出门了,拐过一条街,直奔一条小巷子里去了,如同惊弓之鸟,再也找不到。张国焘也想溜,但是看见人在面前,知道溜只能是笨鸟,于是微笑着说,你找错人了,我是教书先生,中午在这里吃饭。
袁克定知道自己莽撞,上下打量,又看了看四周,没有人注意。此时周维炯带着小桂也已经进来,再一次打量,觉得面前这个戴眼镜中等身材国字脸足有三十多岁的人要比照片上多疑和霸气,眉毛上扬,按相书上说,此人不会久居人下。嘴唇翘着,神色骄傲。牙咬着,更能说明此人有一股狠劲儿。张国焘看到一个年轻人在观察,眼睛不自觉眯虚着,腮帮微微抖动。周维炯也看出此人是个多疑而且又是个贪生怕死的人,心中一咯噔,深怕弄错,站在那里对望了一下,然后微笑着说,先生,你知道哪有“天麻”吗?张国焘听到这话,狐疑,没有立即接腔,又打量一下才说,我不知道天麻,但是我知道哪里有“当归”。袁克定不好意思,退到门边和小桂负责警戒。
看看四周没人,张国焘坐下,显得非常气愤,头耷拉着,拽起架子,斜着眼说,怎么走?
周维炯始终站着,恭敬地说,先生,跟我走吧。
于是,五六个人来到了地下党组织早已备好的一个地方,叫“汉江生日报馆”,名义上是专门给人家刊登生日启示,搞一些答谢活动的,实际上就是党的地下交通站。这个站长本来是接待另一拨人的,由于派遣的蔡铁途中被捕,叛变后也找不到张国焘,张国焘多走了四百多里路,延期到达武汉,才没有被捕。地下交通站把接待张国焘的任务临时移到这里。张国焘进来后,屋里昏暗,他皱皱眉头问,你就是蔡铁匠?
周维炯此时才介绍他是从大别山来到这里的,曾任11军32师师长,11军改编后,他任1军第2、3师师长,现任红4军11师师长,并把路上发生的情况全盘托出。张国焘耷拉着脑袋,眯虚着眼睛,半信半疑地看着,但是暗号是对的,这里都是党的地下工作者,他也知道名字。听了之后,张国焘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一句,蔡铁匠不是贫农出身吗?周维炯答不上来,也就没答。不过张国焘转变得快,立即伸出手握住周维炯的手说,周师长,久闻大名,久闻大名。商南起义干得漂亮呀。你是商南起义的领导人,是32师的缔造者,是我党不可多得的一员大将!周维炯握着张国焘的手,还显不出亲热,觉得心里有许多东西要向张国焘倾吐,于是就拥抱了张国焘,然后又把陈兴朗和袁克定、袁克服兄弟俩介绍给了张国焘,此时张国焘忽然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也拥抱了三位,还拍着他们的肩膀说,同志哥,以后就在一起了。这句话让周维炯听了,心里热乎乎的。
找顾顺章是个难题。在武汉,特务就像蜘蛛网,不小心就会被网住。张国焘说,顺章同志是我党具有丰富地下工作经验的领导,特科负责人,在武汉熟人多,当时我见到你们之后,以为遇到特务,赶紧让他脱险,估计顺章同志也在寻找我们。话没落音,门外把风的小桂进来说,有一个人,二十多岁,带着瓜皮帽,在门口晃悠两趟了,很危险。张国焘紧张地问,长得什么样?小桂说,不好说。张国焘说,暴露了。说着,弯腰提包,站起来准备跑,再抬头一看,周维炯神色淡定,自知失措,于是又把提包放下,坐了下去。
周维炯对张国焘说,兴朗、克服,你俩保护张委员从后门出去,到拐弯处有一矮房,门前有个卖水果的老头,让他带你们到地下室暂避,我和克定到外侦察一下再说。
张国焘听到周维炯安排十分妥当,再看面前这位浓眉大眼的英俊小伙子那副镇定自若的神态,心里也慢慢平静。张国焘看了一眼大伙说,就按维炯同志说的办。在这里我要强调一点,那就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到了傍晚时分,来往的人多起来,周维炯也感到奇怪,没有发现重复行走的,此时已经过去两个多钟头了,按常理,要是特务,应该有所动静儿了。周维炯觉得这里面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为了搞清,他对袁克定说,你呢,去那摊上买点水果,就说暂无情况,让老张不要着急。我到四处打探一下。说过,走了。
周维炯心想,这是怎么回事情呢?莫不是顾顺章?听说还有几个党的高级干部也来武汉,也是党中央派的,要是能找到,一起回大别山根据地更好。时间紧迫,情况复杂,此地不宜久留。周维炯想到顾顺章,对,一定是顾顺章。这说明顾顺章还是很冷静的。估计再过一会儿,要是见到我们这儿没有危险,他会自动来的。果不出其然,一个带瓜皮帽的中年人来到周维炯跟前,低头说了一句,天麻,有吗?周维炯立即说,我有当归。顾顺章抬起头,觉得十分高兴,跟着周维炯来到客栈。
顾顺章说,当时张书记那眼神,我觉得遇到了危险,按照斗争经验,必须迅速脱险,然后再设法施救,我估计张书记还惦记着其他同志的安全,我又通知了其他几位暂避,安排好之后,我找到这里,经过反复观察,觉得你们不像特务,像自己人。
张国焘说,顺章同志,以后办事一定要冷静。周师长可是从红4军来的,身经百战,智谋超群,在这一点上你就赶不上。
顾顺章是啥人?能吃张国焘这一套?心里自然不高兴,也不服气。本来按照中央指示要送张到大别山革命根据地的,此时产生了另一种想法,不如留下来在武汉转转,待一段时间再回上海。在张国焘到达红4军之后,顾顺章就被捕了。张国焘得知之后还说,这个顾顺章,那时候我就知道,是个胆小怕事的人!
周维炯听到了很刺耳,不好分辨,只好说,张书记来领导,我们更有信心。
顾顺章说,张书记肩负着重大任务,说实话,就是我顾顺章舍弃性命,也要确保张书记的安全,这是中央的重托。
周维炯是从顾顺章那里得知张国焘来大别山肩负着重大任务的,也是来苏区就任重要领导职务的,当时不便问,但是听顾对张的称呼,猜测是鄂东特委书记之职。周维炯这次错了,这次真的错了。张国焘来到苏区,是要在党政军三个方面全面领导的,在领导的同时还要对红军重组,当然,周维炯不问,张国焘也不说,一路上让周维炯运用了智慧,绕过一道道封锁线,对付一道道盘查,把张国焘等一行五人接到了苏区,与党政军领导见面了。见面之后,当然是一场欢喜,一场拥抱。大家对张的到来表示热烈的欢迎和从未有过的信任,并对这位领导人的才能表示钦佩。因为张国焘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不论是谁,只要见一面,他就能记住,并且还能说出长相,当时见面时伸出的是左手还是右手,最让大家佩服的是张书记理论水平高,讲起来那是一套一套的,分析得鞭辟入里,解释得高深玄妙,这说明张国焘的理论功底在红军里是不多见的。
继沈泽民来到苏区之后,陈昌浩从上海经过安徽六安来到鄂豫皖苏区,来到之后,召开了一次重大会议,在会上,陈昌浩着重介绍了张国焘。
陈昌浩说,张书记是我们党的缔造者。啥叫缔造者,就如同父母,把我们党生出来了。有谁怀疑过亲生父母吗?张书记是见过斯大林的人,红4军里有谁见过?陈独秀,也是我们党的领导人,陈独秀有错误,张书记就能站出来批。瞿秋白资格老吗?张书记就能当面指责他。这些话现在听起来不可思议,但是当时那种环境下,大家也不意外。经过陈昌浩、沈泽民的一番鼓吹,形象立即飙升,张已不是人,而是神!——鄂豫皖这座小庙请来了一尊大神仙!
张国焘在没有到达鄂豫皖苏区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里的情况。有人说,鄂豫皖苏区犯过很多错误。张国焘还辩证地说,都是人,谁个不犯错误?我们应该在实践中总结,只有总结才能知道不足,才能纠正错误。当时有许多指战员对张国涛的到来惴惴不安,认为张的到来,是来纠正错误的。纠正,问题就大了。一想到“纠正”二字,那些地方上的同志就感觉是针对他们的,但是又说不出口,只能沤在心里。张国焘似乎懂得这一点,开始,对地方上的将领特别关照,像周维炯,原来降为副师长,现升任师长,还有许多,都在提拔。对于那些早于张国焘来的干部好像不太好,有些降职了。这样一来,在军队中就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张国焘处理事情还是很公正的。于是,大家都放心了。
一九三一年,红1军与红15军在商城的长竹园会师后,在沙河湾里,吃喝三天,也开了三天会议,达成了一致意见,将两军合编,改称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军长邝继勋,政治委员余笃三,参谋长徐向前,政治部主任曹大骏。原红1军第一师与红15军第一团合编为第十师,师长蔡申熙,政治委员陈奇,副师长刘英;原红1军第二师与红15军第三团合编为第11师,师长许继慎,政治委员庞永俊,副师长周维炯。4月,张国焘到来之后,由鄂豫皖苏区红军中央教导第二师和鄂东警卫第二团合编为第十二师,师长许继慎,政治委员庞永俊;周维炯升任11师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