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无意惊悚的望着鬼车,像是又把柄被鬼车抓住了一样,想挣扎又无可奈何。
“不用怕,我一直不屑于用威胁的方式找盟友,”鬼车抬起眼眸,瞥向顾无意,眼神中带着些许笃定。
“我……我从未说过要和你结盟……”
“话不要说死,我打赌,你即便现在拒绝了,也早晚会回来找我的。”
“你的话也不要说死,你凭什么认定我一定会来找你?”
“因为我能给你你想要的。”
鬼车嘴角带了些上挑的弧度,悠悠然的说着。
顾无意低下头默不作声,半晌,抬起头来:“容我想想罢。”
明漱拉着宁砚在大河庄外徘徊了许久,一直未见黑影,只好放弃,蔫了吧唧的回了昆仑。
一回昆仑,便见明阙坐在她院子里晒太阳,闭着眼,手边放着一盘柿子。
明漱走上前去,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轻声道:“爹,你怎么在我院子里?”
明阙闻言醒来,见是明漱,眼睛笑得弯弯的:“爹有件事要同你讲。”
明漱刚要插嘴,明阙便又说道:“收拾收拾东西,回上陵吧。”
“不回!”明漱全身上下每一个关节都在拒绝:“我才回去过!”
“放屁!三十年了叫才?”明阙从躺椅上蹦了起来:“你是上陵的王储,整天待在天族地盘算怎么回事!”
“那怎么了?我愿意,反正我不回去。”明漱抬脚就要往屋里钻。
明阙心里焦虑,一慌神,便道:“你还想你爹活多少年?说不得几年我就要找你娘去了,上陵这一大摊子事儿,我不交代清楚如何瞑目?”
“爹,你说什么呢……”明漱突然愣了神,眨巴着眼睛,嘴角微微抽搐,说话声都轻柔了许多。
“丑丑,爹越来越老,你总不能一直不长大吧。”
明漱呆呆的望着明阙,见他眼眉低垂,两颊的肉皮也松垮垮的挂在脸上,突然觉得老爹是有些苍老了。
“那……”明漱有些犹豫了:“那我还能回来吗?”
“当然。”
“那什么时候走?我想跟宁砚道个别。”
“明日走,有什么要做的,便去做吧。”
因为回上陵的事情,明漱多少还是有些郁闷。她不是不喜欢上陵,也不是有多眷恋昆仑。
谁还能不热爱自己的故国呢?
她只是不喜欢和讨厌的人生活在一处罢了。
“不是来和我道别吗?怎么半天不说话只发呆?”
宁砚调侃明漱时,眼睛里像是囊括了千万颗星星,极尽光辉,他一笑,一众风景都黯然失色。
“因为我不想走,赖在你这里还能多躲一会儿。”
“你也的确是该回去了,”宁砚悠悠然道:“你家可有个皇位要人继承呢。”
“我才不想……”
“难道是因为不想,才不愿意回去?”
“倒也无关这些,我只是不想看见顾无意那个坏坯子罢了。”
宁砚抬头眨了眨眼,又歪过头去,好奇起来:“你从来没说过为什么讨厌顾主事。”
“呸!顾主事……她也配!”明漱咒骂一声,挑了挑眉:“想知道?”
“自然。”
“当年我才只有十岁,化形都化不完整,又蠢又弱,便是当凡人,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年纪而已。”
当年,明漱只有十岁。
虽说一个天生的仙胎,出生便是人形,但十年短短岁月,对于漫长的修行之路来讲,不过是海中一粟,渺小至极。
那一年,上陵的蛇鹫一族起兵叛乱,想要推翻凤凰一族的皇权,建立新王朝。
事发突然,毫无征兆,明阙带领十二宫和卫军殊死抵抗。
叛军搭建索道,直逼皇宫,一时间,长瑶宫混乱不已,到处都是死尸和刀光剑影。
顾无意和懵懂的明漱在奶娘的保护下躲躲藏藏,安全的度过了好一阵子。
叛军一次又一次发现她们,奶妈只好不停的带着两个孩子寻找新的庇护所。
“丑丑儿,小意,好孩子们,躲好了别出声,千万别出来。”
明漱不知所以的点点头,乖乖的缩在阁楼一角的柜子里,水灵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很是纯真。
顾无意躲在另一个柜子里,也点点头,眼睛里含着泪,满脸泪痕。
奶娘将她们关好,又搬了些杂乱的木头架子,废弃的布匹料子堆在了柜子前面。
明漱透过一点点极窄的柜子缝隙看到奶娘咬着牙冲了出去。
她不知道奶娘是去做什么,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喊住她。
只是在那之后,奶娘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屋外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但好在没有人顾得上进屋来。
明漱在惊恐中迷迷糊糊的睡了过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的柜箱发出了吱呀吱呀的细小的声音。
声音惊醒了小明漱,明漱连忙爬到缝隙处偷偷打量外边。
看不真切,却能看出是顾无意从柜子里钻了出去。
顾无意鹅黄色的裙角在明漱眼前晃了一圈又一圈,她伏低着身子,像是再找什么东西。
没一会儿,明漱发现顾无意停了下来,然后捧着一样东西,转身向自己的藏身处走来。
明漱不敢出声也不敢开门,捂着嘴往后缩了缩。
砰!顾无意突然打开了明漱眼前的柜门,笑盈盈的将手里的东西递到了明漱面前:“阿漱你看,是断断。”
明漱放下挡在身前的胳膊,伸头看了看顾无意手心里的壁虎,开心的笑了笑。
“姐姐,快回去躲好,”明漱奶声奶气的,说话时像含着一块糖一样,有些不清楚:“奶娘说,不嫩乱跑。”
“没事,咱们都躲了这么久了都没人来,别怕。”
明漱摇摇头,固执的关上了自己的小柜子,又缩回了她自认为最安全的角落里。
顾无意刚想笑她没出息,身后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
砰—!
叛军拖着剑走进来,眼神瞥到顾无意身上,顿时添了几分冷气。
明漱被这一声踹门声吓的直冒眼泪,泪珠子在眼眶里打转转。
她浑身颤栗着,想哭却不敢发出声音,拼命捂着嘴巴,生怕被叛军听到动静。
顾无意顿时觉得全身的血都僵在了身上,倒吸一口凉气,哆哆嗦嗦的半天缓不过来。
满身是血的叛军先前早就杀红了眼,根本顾不得眼前的还只是个一百来岁的幼鸟。
举起剑,冲着她的心脏而去。
剑尖刺入,顾无意瞪大了眼睛,痛苦的哀嚎起来,刺的更深一点,她只觉得锥心之痛,痛到叫不出声来。
“呃!”
“摩罗袔都去死!”
“别杀我……我不是……我不是!”
那人先是愣了一下,红着眼掐着顾无意的脖子将她按在了地上,用力抵着。
顾无意喘不上气来,脚下不停的扑腾着。
明漱透过门缝看着,眼泪啪嗒啪嗒的掉着,仿佛马上就要死了一般。
惶恐之感弥漫在心头。
“说!”
突然,明漱看着顾无意拼命抬起了胳膊,慢慢指向了自己这里。
“摩……摩罗袔,这里边……有……”
叛军将信将疑,手里的力气收了些,顾无意趁机仓皇出逃,从叛军手里爬了出去,无力的咳嗽着。
明漱扒着柜壁,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有十岁,连一个像样的咒语都念不完整,强壮的敌人面前,她根本没有还击的机会。
顾无意护着脖子,咳嗽着回头,望向明漱的眼神里不知道有没有愧疚。
咣当!
一声响,明漱一激灵,只觉着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明亮。
“原来是公主殿下……”叛军两眼放着狠光,邪笑着一把将明漱从柜子里拽了出来。
顾无意伸手似乎是想要制止叛军手里的动作,但太害怕了,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一句话都没敢说。
明漱葡萄般黑亮的眼睛里雾蒙蒙的一片氤氲,泪珠落下来,掉在叛军的手上。
“不……不……”明漱惊慌大叫,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一只剑在日光下噗呲一声刺进了身体中,刀锋划破血肉,斩断骨头,鲜红的血液喷涌而出,泼墨一般洒在地上,腾腾的冒着热气。
只听叛军痛苦的叫了一声,然后扑通倒地。
“舅……舅舅……”明漱惊恐的睁开眼睛,惊魂未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泼在脸上的血滴滴答答的往下滴落着,明漱抹了一把,突然犯起了恶心。
谷长青冷漠的看着瘫坐在地上的娃娃,眸子中波澜不惊,甚至连一丝怜悯之色都没有。
他踢开了叛军的尸体,冷哼一声转身离开了。
明漱操着奶乎乎的呼喊声,连滚带爬的追到了门边:“舅舅!”
谷长青没有回头,只留给明漱一个冷漠疏远的背影。
“谢谢舅舅……”
说罢,明漱失了意识昏死过去。
顾无意胆子大些,见安全了之后,一脸懵逼的跑过来摇了摇明漱:“阿漱……阿漱……你醒醒啊……”
明漱醒来时,正窝在明阙怀里。
明阙哭着将她护在怀里,怕盔甲硌的她疼,还扯了旁边的布料子垫在身上。
见明漱睁了眼,明阙连忙抹了把眼泪,带着哭腔喊道:“醒了醒了,丑丑吓死父王了,丑丑啊,父王的宝儿啊!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明漱硬撑着眨了眨眼,瞥到明阙盔甲上的斑斑血迹,突然又有些心慌气短,一句话都还来得及没说,就又昏死了过去。
解决完叛军后,明阙命卫兵将死尸们清理了一番,又把宫里里里外外一点一点擦了一遍,所有的血迹都被擦的干干净净。
长瑶宫又恢复了往日的祥和。
蛇鹫一族因叛乱失败,被判连坐。全族人民,无论是否参与政变,全部驱逐出境,永世不得再入上陵。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有些人的坏,是不需要学的。”
明漱低着头,眼神里有些黯淡,糯糯的脸蛋上多了几分红晕。
宁砚没有说话,顿了顿,反手将明漱的脑袋夹在两个手中揉了揉,揉的明漱嘟着唇,圆溜溜的眼睛挤在了一处。
“你干嘛!”
“揉一揉,就不会皱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