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没有送过人东西,还有比这更像谎言的谎言吗?
灵雀一年不下于七八回有幸收到她的“贺礼”,种类五花八门,大都是强身健体的“补药”。李义更甚,什么通神大力丸,据她说能增强内力,妙手生花丹,功效是调气养息,固本芙蓉散,她嬉皮笑脸地将贺礼奉上,还窃窃留了几个大字:调和阴阳。
再之后,被李义罚跪在断崖上思过了整整半个月。
心念飘在大街上,思绪不定。
他的生辰贺礼……难道也要送他一副补药?忽然懊恼地捶起头,笨心念,傻心念,你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呀!
身旁恰好有间铺子,想也没想就拐了进去。
木雕馆里生意不错,斯文的掌柜正对着墙上一柄木剑滔滔不绝,如何如何匠心独运,如何如何辟邪去煞。心念对众人的焦点兴趣不大,侧身向里行去,目光落在那些散落一角的小玩意儿上。
木头做的小花,木头做的小鸟,木头做的小人儿……还有,木头精雕细琢成的发簪。
这个还挺实用,样式简单却也别致,如果要挑有新意的贺礼,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心里这样想着,脑子里早已冒出了一副美男绾发图,心念不自觉地伸手去碰,不料另一只手也探了过去。
指尖对上指尖,双双抬起头来。
藕色罗裙搭配碧绿薄衫,腰间的丝带系成梨花结,鬓处那只玉蝴蝶随着她抬头的动作煽抖两下翅膀,像是下一刻就能振翅飞去。在这里撞见她,全然出乎心念的意料。
对方也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嘴角含笑道:“心念姑娘。”
被那丝好看的笑容晃了下神,心念慢半拍地向她回了一笑,纵然心里对这个名字已经十分熟悉了,嘴上还是打了结巴:“扶,扶桑。”
扶桑微微颔首,眼睛落在那只木簪上:“好巧,念姑娘也喜欢木雕吗?”
才第一次见,谈何喜欢,心念不好意思地将木簪向前一推:“不是,想买件东西送人,逛到这里,就进来看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扶桑拿起簪子,悄悄在心里吟诵。很合适的生辰贺礼不是么?可她踌躇片刻,还是将簪子递到心念手上:“这发簪雕工很好,用料虽不是十分名贵的木材,却成色均匀,纹理详尽,拿去送人很有心意。”
是么,心念莫名的感到心虚,忙找个借口将簪子还回去:“这根木簪很配你今日的衣裳,我再瞧瞧其他。”
“无需同我客气了,看得出你很喜欢。”扶桑摇头笑笑,东西又回到心念手里。分明是男人的款式,怎么会适合她。
两人客套的争执立即引起一阵注目,众人兴致盎然的目光当然不会是因为一只木簪,谁说国色天香的女子都藏在皇宫里,正真的仙女儿却是隐在民间鲜露真颜。
着实不想沦为下一个焦点,心念停止推却,匆匆付完银子,在几人谈笑未兴的目光中拉着扶桑离开了铺子。
走在街上,两人依旧话语不多。寥寥几句中,心念得知美人久居深闺也终觉寂寞,需要逛逛铺子来消磨时日。扶桑也点点头,原来今日太子府上大喜,他登门道贺去了。
“念姑娘,在王府里还住得惯么?”似乎想了很久,扶桑轻轻开口。
“叫我心念就好,”心念冲她笑笑,明白她想问什么,索性一并解释开来,“住得惯,王爷宅心仁厚,见我出宫后无家可归就收了我做丫鬟,府上的人待我都很好。”
扶桑点点头,正思索要如何接话,忽然身体僵直地立在原处,不敢动弹分毫。等心念意识到不对劲,两人已被几个蒙面大汉团团围住。
暗恼自己方才分神,心念放眼扫去,这些人个个体型强壮且看着武功不俗。若只是图财还好,她侧首望向扶桑,怕是见了这样的美人,想不动别的心思都难。
下一刻,心念快速握住扶桑的手,扯**上的钱袋一把扔出,对领头的人沉声道:“拿了钱快滚,知道我们是什么人么?”
蒙面汉哼笑两声,起脚将钱袋踢开,又转头瞥向扶桑:“旁人我不清楚,当日饮醉楼里名噪一时的绝代佳人,今日一瞧,风姿不减。”
被心念握住的那只手猛地一颤。
“既然是冲扶桑而来,大可不必连累他人,放了她,我跟你们走。”扶桑轻轻抽出手,挡在心念前面。
“想留另外一个回去通风报信?做梦!”蒙面人扬了扬手,其余几人立即心领神会。
二人被塞进一辆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手脚都被绑死。扶桑抬起头,脸上歉意多过哀愁:“抱歉,是我连累你了。”
来不及照顾她的情绪,心念一面侧耳细听车轱辘碾地的声音,一面问道:“你招惹了什么仇家么?”
扶桑想了会,摇头。
“也没得罪人?”心念凝神细听,断定了马车此刻正向着山上行驶。
扶桑垂下眼帘稍作停顿,神情方才坦然:“以前在艺馆奏琴时顶撞过一些无理的客人,但时隔多年,且后来都已悉数化解,应当不至于。”
心念深吸一口气,如果这些人是山匪,于女子来说无疑就是羊入虎口。
见扶桑面上又浮起丝丝歉疚,心念忙卸去一脸凝重,安抚道:“虽然不知道绑走我们的究竟是何人,但他们并没有当场下毒手,就说明我们还有用处,暂时不会有危险。到时随机应变。”
扶桑收起愁色,郑重地点点头。
马车速度一点一点缓下来,两人被黑布蒙住双眼带下马车,再等黑布拿开,已经在一个空旷的山洞里了。
石壁光洁湿润,可见不缺水源,洞内鲜有蜘蛛结网,应该常常出没飞禽,靠近暗处有一截断桩,矮蘑菇稀稀疏疏生于其表,最起码短时间内不会被饿死……心念每走一步,这些稍稍令人心安的信息就迅速飞入脑中。
“你们究竟想要做什么?”扶桑也是越行越慢,最终停住脚,眼中透着几分寒意。
领头的人踢开脚下一推乱柴,低笑道:“美人的问题恕我不便告知。二位且在这里安心呆着,好生感受一番这深山野谷里的幽静。若是想耍什么花招……”他突然提了提剑,怒目瞪过去。
“你不要乱来!我们,我们老实呆着就是……”稳住扶桑的手,心念假意打着哆嗦,嗓子里已带出哭腔。
黑衣人松了剑鞘,朝洞口两个守卫交代几句,兀自走了出去。
扶桑轻轻将心念拉到一边,顺着地下的草垫子坐下来:“我思索一路,实在想不出是何人所为,而这里也不像是普通山匪所居,除非是有人……”
凝重同时罩在两个人脸上,心念默默道:“我与你想到一处去了。”
扶桑盯着地上一点零落的光斑,目光灼灼:“我虽不知究竟为何,可如果有图谋不轨之人想借扶桑来威胁王爷,他们的如意算盘怕是打错了。”
不同于此前马车上的女子,扶桑脸上的坚定替代了眉梢眼角里的愁思,心念没有做声,只听扶桑软了语气,静静述道:“王爷对我恩重如山,若非得他赏识,我怕是现在还栖身饮醉楼献艺。这些年是我最轻松、快乐的时光,奏琴时不再刻意讨喜,出门时不必四处受束,甚至每逢中秋月圆,也能同其他人一样吃一顿团圆饭。扶桑出身贫寒,命不足惜,假使注定难逃此劫,也了无遗憾了……”
几只黑影煽动翅膀低低划过,心念跳起来伸手挥去,不知是要打走蝙蝠,还是要打断扶桑的回忆,“你说的什么傻话,什么命不足惜,命很足惜好不好!你知不知道……”话到此处突然噎住。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两情相悦,琴瑟和鸣,这样的日子……呵,你在他心里的位置怕是连同你自己都不知晓……
“你知不知道,”她重新对上扶桑的眼睛,“这世上最珍贵的东西就是性命,只要活着,就会有无数种可能,你永远都不知道后面会有什么样的惊喜在等着你。所以,一定不要把死挂在嘴边,这样只会让在意你的人徒增伤心。”
扶桑愣了一瞬,轻笑着握起她的手:“坦白说,第一回见你就觉得特别,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如今,一般的女子经历这种状况早已吓得魂不守舍了,你却镇定坦然。全然出乎我的意料。”
心念的眼睛在地上一团光晕里打转,却始终无法聚焦,声音涩涩:“我是王府里的丫鬟,食君之禄,自当为主子效力,不会让人有可趁之机。来者不善,我们还是要想想办法,不能坐以待毙。”
扶桑敛了笑意,点头认同,可巡视一圈,脸上泛出难色。洞口被人紧守着,四面都是密不透风的石壁,任她们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子,如何逃?
心念捡起一粒石子,在地上深一道浅一道地划着,这种困境对昔日的青鸟不在话下,可对被废掉武功的李心念,难于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