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在耳边越吹越急，步子却丝毫停不下来。犹记刚入暗盟时，李义教她的第一项功夫就是“跑”，为了对付她的偷懒和耍赖，甚至放出恶狗追着她满山谷跑。最终，她瘫坐在地上求饶无果，指着大黑犬严词抗议：你来吃我啊！
那个时候的青鸟啊，一定不像现在这样没出息……
绕过山路，越过小丘，跑过积草深处，跑到大汗淋漓，心念终于止住步子。
她想过就这样逃走吧，像一个笑话一样消失不见吧，一直以来，她的痴心妄想就是世上最最可笑的事情，可真当她逃离了脚下的土地，却满脑子都是他的影子，疾风中，那个愈见清晰的想法在她脑子里打转，只要他幸福，她可以藏起浓浓的心事，一辈子待在他身边，做个端茶侍琴的丫头。
忽然，心头一阵惊惧，她现在想的，是不是也是当初锦绣想的。
那么，究竟，还要不要，重蹈覆辙？
……
这个问题一想，就想到月没参横，夜色浓重。
趁着巡夜的侍卫去换岗，一条身影从暗处悄悄钻出，停在帐前徘徊不定。咬咬牙，心念还是掀门而入。
步子未定，手腕就被人狠狠钳住！
“你去哪里了？”苏执沉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丝薄怒。
“谁！”夜太深，又没有点灯，心念被吓得一颤，缩瑟着挣脱。反应过来，帐内烛光已亮，苏执俊逸的脸上布满阴霾。
“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了么？”
心里打了个寒颤，心念摇摇头，又点点头，然后懦懦地问：“子时？”
苏执深深地看着她，许久，又回到上一个问题：“你去哪里了？”
她去哪里了？她总不能说一个人待在山上想着要不要逃走吧，心念低下头，避重就轻：“回王爷，我心情不好，去山上散步，一时走迷了路。”只是刚说出口，又开始懊悔，像她这样不高兴就出去溜达到半夜才回来的小厮，世间恐怕绝无仅有。他们之间，究竟谁才是主子？
原来只是散步，这个回答让苏执突然放松下来，他面色稍霁，静静地望着她，这个不知何时，将他的心绪搅得乱七八糟的人……
沉默横在两人中间，气氛又变得诡异。
咕噜噜……
肚子很合时宜地叫起来，心念伸手摁住小腹，窘然地看着苏执。
他稍愣一下，转身向后行去，回来时手上多了一碟糕点。
“这里没有小厨房，只剩些塔萨进贡来的栗子酥，将就一下吧。”苏执将小碟放下，自顾坐在一旁拿起一本书。
奇怪，他没有责怪她晚归，好像，也没有要罚她的意思。
可她真是饿晕了，实在没有功夫思考究竟是哪里不对，加上那些亮油油的糕点频频向她挥手示意：来吃我，快来吃我……
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心念暗叹，贡品就是贡品，糕点都好吃到令人回味无穷。很快，一盘栗子酥被她狼吞虎咽一扫而光。视线顺着空盘子稍稍向一侧移去，那人看书的样子沉静而投入，脸上褪去了往日的冷峻，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柔和，有点陌生，却又止不住地想多看几眼。
幸好她没有逃走，幸好她愿意“重蹈覆辙”。
心念怔怔地陷入幻想，如果能一直这样，多好！最后一块糕点含在嘴里，微微苦涩。
“吃饱了？”见她胃口不错，他放下书，心情也不错。
心念刚点了两下头，就见苏执站起身来，伸开双臂：“替本王更衣。”
这大概是她第一次距他如此之近。面对面，小心环上他精壮的腰身，她的头顶刚巧与他下颚齐平，一抬头，就能与他呼吸相闻，熟悉的气息，令她贪婪的舍不得移开。
她胆子倒是不小，替他解腰扣，却环着他不肯撒手，像是只耍赖的小猫。苏执抑制住拥她入怀的冲动，竟发现很享受现在的样子。
心念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他没有要娶别人，他们仿佛一对平凡恩爱的夫妻，妻子为丈夫更衣，情到浓时自然相拥。没有身份相隔，没有礼法相阻，没有扶桑……
她不记得他们这样站了多久，若不是他毫无反应，她差点就以为他也是感同身受的。忽然，她为自己的胡思乱感到一阵羞耻，猛地睁开眼睛，立即向后跳出一步，眼眸低垂：“我去外面给王爷守夜。”说完头也未回地掀帘而出。
那一丝刚刚攀上心头的喜悦因为她的离去戛然而止，苏执定定地站着，鼻尖还萦有她身上淡淡的栗子味。忽然很想笑，别的女子都爱在身上涂抹各种花香，她却很少装扮自己，所以，大概吃了什么东西，身上就残存着什么味道。
怔怔地站了片刻，苏执迈步出了帐子。
门帘一角，那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地上，头歪在肩上睡得正香。他半蹲下来，解下外衫罩在她身上，轻轻将她抱起。
还有比她睡得更沉的守夜者么？苏执无奈地叹息。
心念在他怀里乖巧的像只小猫，没有初见他时的战战兢兢，没有求他收留时的溜须拍马，没有对他说谎时的闪烁其词，也没有与他顶嘴时的不屈不挠。
这样的女子，实在与杀手两个字相隔甚远……
怀里的人轻哼一声，眉头锁起。
睡得不舒服？迈进帐子，苏执将她轻放到床上，拉过被子掩好，又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皱痕。细细看她，浓密的睫，小巧的鼻，单薄的唇，比初见时瘦了不少，谈不上倾城倾国，也没有一点淑女闺秀的样子，却很耐看，让人一眼就能记住。
他突然俯身吻在她额上。
就这样吧，再也不管你是谁。
……
从皇家马场回来的每一晚，心念都睡得很踏实。或许是心境变了，既然决定留下来做一个守护者，她就要学着将一切不该有的情绪掩藏，即便偶尔忆起一些经历，心中还是会酸涩不堪。
习惯了就好，她这样安慰着自己，没有人会拒绝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幸福吧！
沉浸在在自己的思绪里，丝毫没有留意到有人叩门。
不在里面么？可门还虚掩着，月宁迟疑了一下，推门而入。将青瓷碗搁在桌上，月宁与铜镜里的女子视线相逢：“心念，原来你在。”
月宁？心念站起身，恢复了如常的笑容：“你怎么来了？”
月宁指指桌子道：“快入冬了，我去楚大夫那里求了些补身养气的方子，这汤药熬制了好些时辰，我顺路给你送一碗过来。”
心念感激地冲她笑笑，端起碗来浅尝一口。蛇头草，果真是上好的补药。
“我身体好着呢！以后这种金贵的东西还是留着分给体弱的人吧，别浪费了。”想起那日在帐外睡了一夜都未染上风寒，心念颇为得意。
只是说到体弱，她忽地想起一个人：“对了，随易怎么样了？回来好几日了，却一直没见着他。”
“这个……”月宁一下子卡喉，神色也极不自然。
心念急忙扯住她的袖口：“他究竟怎么了？”
“这个，”月宁还想再卖会关子，不料眼中笑意泛起，自知已遮掩不住，扭头向后道：“还是让他自己跟你说吧！”
门外，被月宁一指，随易笑嘻嘻地跃进来。
心念欣喜地跳上前去，围着他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用拳头砸了砸他的肩膀：“身上的伤都彻底好了么？”
随易点头，憨憨一笑：“有‘活菩萨’庇佑，哪有不好的道理。”
月宁笑抢过话：“是是是，若再不好，你那个叫序阳的小徒弟该要拿刀架在‘活菩萨’的脖子上，为师父报仇了！”
随易面色一窘，忙用眼神向心念求救。
岂料心念视而不见，反倒将序阳的模样学得惟妙惟肖，一脸愤然地与月宁调侃：“承蒙您关照，五十个板子还要不去他整条命！”
一言出，连同随易在内，三人立即笑成一团。
嬉闹中，心念鼻尖酸酸的。现在这种感觉真好，就像是……突然有了家。
似乎一下想到了正题，月宁拍拍脑袋，止了笑意：“再过几日便是王爷的生辰了，我和随易思量着送份贺礼，心念，你觉得什么礼物比较有新意？”
他的生辰？心念被这个问题难住了，她想了一会，抱歉地笑笑：“我从来没有送过人东西，你们想就好了，到时也算我一份。”
她也不知道？月宁与随易对视一眼，挫败地瞧着对方，似乎更加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