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点一点滑过去,不见黑衣人回来,洞口的光亮也徐徐退去,两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之中,模糊不清。
心念思索无果,心中愈发烦躁,好在阵阵茉莉的幽香沁入心脾,让她一遍遍静下心来。
不对劲,这山洞中怎么会种有茉莉花?
“你今日用了茉莉花油梳头?”心念忽地将头凑近扶桑,欣喜地道。
扶桑不明所以,愣怔中道了声是,想了一瞬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瓶递给心念:“这瓶茉莉油我随身带着,你想到法子了么?”
心念稍作思考,猛地起身,朝着洞口喊道:“这里又阴又冷,能不能帮我们生些火?”
声音飘到石壁上,又荡了回来,心念拔高声音:“你们主子还未下令要把我们怎样,我们若冻出什么好坏,你们也不好交代!”
静静坐了一会,果真见一捆干柴自洞口处扔了进来。
心念捡起火折子,用力一吹,柴堆上立即窜起一团火焰,扶桑的脸在跳跃的火苗下涌上一丝喜色,愈发的明艳动人。
心念向柴堆里倒入几滴茉莉花油,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一遍阿弥托福。然后迅速扯着扶桑躲到一旁,凝神瞧着越烧越旺的火堆。
只短短片刻,扶桑就被眼前景象震在原地。
乌压压的小虫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越聚越拢,不多时已累成馒头大小的土包,朝着火光通明处寸寸移去。扶桑只闻得一阵噼啪做响,定睛细看,小土包已全然瓦解,万千小虫结成队列,犹如一条黑绳丢入火中,几番灼烤,最终化作团团黑烟腾空升起,而火堆里的木柴已少去半数。
“常闻飞蛾甘愿扑火,为何这些小虫也要自取灭亡?”扶桑连连摇头,直叹异象!
“这虫子名唤‘蚜’,看着无害,咬起人来却毫不留情。奇特之处在于它们生于潮湿阴暗的洞穴,却本性喜欢明亮,其他害虫钟爱腐臭的味道,他们却对花香趋之若鹜。所以,用明火可以将它们引出,而火中添了茉莉花油,更刺激了它们的味觉,甘愿被大火烧死也要把沾了花香的‘食物’啃噬干净。”心念嘴上一点点解释着,手里却是一刻不停,拾起几根废柴将火焰敲灭,又将草垫拆掉拧成股股细绳,沾了茉莉花油向洞口徐徐移去。
扶桑倒吸一口气,还是全然不能相信:“怎么会有,会有……”她的视线终于落回到心念身上,“你是想将它们引到那两个守卫身上?”
心念低头点火:“只有这样,我们才有机会逃出去。”
守在洞口的黑衣人许是因为看守的是两个弱女子而松了戒备,许是因为站得太久太乏,一个眼皮子打架,一个倚在石壁上出神。等鼻子辨出一股焦糊味靠近,火苗已顺着衣摆窜上腰间,二人大惊着跳起,一通剑花乱舞。
心念立即直冲过去,避开火势凶猛处,大声道:“我从不轻易伤人性命,无奈你们歹意先起,我不得不自保。”说完将大半瓶茉莉花油向着二人身上泼去。
熊熊火光蹿得愈发猛烈,两个守卫滚在地上,哀嚎连连。心念朝扶桑打了个手势,扶桑点头,快速握住她的手,二人齐齐向洞口跑去。
一只手扣在肩上,带着灼热的温度,扶桑跑得心悸,气喘道:“心念,将手放下去,好烫。”
这头凝眉,那头恍悟,两只牵在一起的手同时僵住。
心念用力甩开扶桑,闪身冲着后面的人一脚踢去,扶桑只觉肩头一松,瘫软着身子向前迈出几步,惊慌回头。
倒在地上的守卫已被烧得面目全非,却依旧用剑撑着地,竟又颤颤地半立起身子向前扑去。
“小心!”扶桑惊呼。
心念闻声向下一个翻滚,矮身避过,又撕下沾染了火苗的一截裙裾,向后抛去。
一、二、三……
数到五的时候,成千上万的蚜虫各方聚来,将倒在地上的两团黑影密密围住。通天的哀嚎,无力的**,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大活人挣扎几下,便化作了一摊白骨。
一鼓作气跑到洞口,心念抓了把土抹在扶桑脸上,“你听好,我们被抓到这里时,马车一路顺西而行跑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封城近郊有五座山丘,时间、方向都吻合的我猜测是佛头岭,你下了山反其道向东一直走,不出意外应当很快就能看见城门。”
扶桑扯住她的衣袖,脸上惊慌未定:“你呢,你不走么?”
心念侧头望向浓烟缭绕的山洞:“这些烟雾一旦蹿出来,很快就会把黑衣人引来,到时我们谁都跑不了。我留下将这里处理干净,你趁机先走!”
“不行,我不能把你一人留在这里。”扶桑抓住她连连摇头。
心念气瞪她:“我命大得很,反倒是你这个娇美人碍手碍脚,你走了我才能脱身!”
扶桑依旧摇头,眼中泪意模糊:“总归你是受我牵连,要走一起走。”
滚滚浓烟自洞内飘出,心念满心焦急,只得双手攫住扶桑,稳声道:“这烟雾越来越大,黑衣人怕是很快就到,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你不想成为王爷的包袱,就按我说的去做,早一刻回去,早一刻寻人来救我。”
扶桑虽摇着头,手却一点一点地松开了她的衣袖。
她不可以成为他的包袱,不可以让他因自己而陷入险境。
轻轻后退一步,扶桑朝心念郑重行了一个大礼:“念姑娘这份恩情扶桑无以为报,他日相见,定当……”
心念急急打断她:“别废话了,你再不走,哪还有什么他日!”说完一把推开扶桑,转身淹没在雾帘中。
………………
跑,拼尽全力地跑,像是要将这一生的力气都用完。
寒风擦过脸颊,枯枝划破衣裙,甚至脚底猝滑,脑袋磕到石尖,扶桑丝毫不顾,站起来继续向前跑。越过的每一棵树都像是一个熟悉的影子,似乎只要她步履不停,就能看见那个人站在路的尽头,朝她伸手浅笑。心中急切,期盼,委屈交织成泪,顺着眼角越落越急。
对于姿色出众却心气高傲的艺女来说,扶桑只愿相信这世间处处饱藏着凶险。因为出众的容貌,她被养父觊觎,被养母撵出家门,因为出众的容貌,刚成婚的小姐妹也拒绝收留她,背井离乡来到封城,巧合之下成了红极一时的艺馆佳人,还是因为出众的容貌。
麻烦,也自那时起接踵不断。
记忆里,她渴望做一名琴师,藏于高山流水间鼓琴,觅得钟子期一般的知音,而不是对着一群铜臭味裹身的人,被调笑着唱艳曲儿。从最初的笑意婉拒,到凝眉不语,再到起身走人,那团人的怒火终于烧到了她头上。其中一人钳住她的下巴,说着不堪入耳的荤话,引来周遭一派大笑。
她的底线仅仅是奏琴,可真到了这种地方,惹怒了强盗似的人,哪里还有什么规矩可言。屋内几人邪兴突起,嘴上道着唱一曲就饶了你,几只手已经不安分地在她脊背上游走。那一刻的扶桑,挣扎不过,万般绝望下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房门被一柄长剑挑开,屋内所有的动作戛然而止。
这让她想起了诗文里说的英雄救美,只是她一点都不美,衣着凌乱不堪,眼中噙着泪,嘴巴里还飘着浓浓的血腥气。而眼前的男子,面似月辉般清朗,神如星辰般高远,她脑子里划过一众溢美之词,却发现没有一个足以去形容他。随身的侍卫亮出腰牌,一个“执”字,让方才还神气活现的几人打着哆嗦齐齐跪了一地。
有人磕头,有人辩解,有人求饶,无非是乞求这位权倾朝野的王爷手下留情,万不要一个不悦就革去他们的官位。他只是静静而立,深邃的眼睛里透着无尽的凉意。
那些不轨之人结果如何她并不知晓,但那日之后,她再也未受过任何刁难。精简雅致的厢房里,他偶时会过来听她奏琴,他沉默时,她的心会悄悄揪紧,他展颜时,她的眼中会流转过笑意。渐渐地,她沉浸于这种日日期待的情绪里,直到有人“很不小心”地将一把价值连城的古琴摔毁在地上。
扶桑身形瘫软,怔怔地看着地上两节断裂的琴身。艺馆里的小姐妹接二连三地道歉,眼睛里却是藏不住的得意,谁不知道这把琴是大名鼎鼎的“九霄”呢,所以,某个人的好日子也应该到头了。
扶桑茫然无措中看见那个高挺的身影,他脸上没有以往的冷峻,也没看出怒意,相反,众目凝视下,他朝她伸手浅笑,你不适合呆在这种地方。
泪水潸潸而落,凝在脸上短短一瞬,冷风一过,又立刻散去。扶桑跑得麻木反而不觉疲惫,与他相关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挥之不去。
脚步猝止,风乍停。
厚重的城门正要被徐徐合上,她提起一口气,歪歪斜斜地冲进暮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