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袋空空,身体也空空,这突如其来的不适却带着点不安的兴奋,令她身子一颤。
以为是触及伤痛,苏执立即松了手臂,刚一离开,又一点一点地收回,不舍地,小心地,以一种十分僵硬的姿势重新圈住了她。
“李心念……”他沙哑地唤着她的名字,“如果我晚到一步……”
他不敢再去想那个晚上扶桑绝望的求救,他带着一众侍卫翻遍整座佛头岭,终于找到了那个死气沉沉的山洞,可山洞里的人已经奄奄一息,她就那样沉沉地睡在那里,没有一丝生气。
抱她在怀,整个人轻得像是随时就要散去的空气,心痛和绝望将他的处变不惊一点一点吞噬,他想要的,他在乎的,在那一刻,全部理清。
两个人说抱未抱,却又近在咫尺,气息交缠。
苏执用手轻扣住心念的头,将她的脸轻轻埋在怀里,声音疲惫难当,“我要怎么办。”
眼前一暗,他蓝袍里的皂香又盈入鼻腔,心念小心翼翼地吸了吸气,双手不自觉地环上他腰间。
一定不是做梦,因为手心里的温度是那样真切。
忍了忍,眼泪还是决堤而下:“我以为我要死了,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以为你早就有了喜欢的人……”
话未说完,身体立即被熟悉的气息包裹住,浓浓的声音贴着她耳廓传来:“我的确已经有了喜欢的人,至于她是何时走到我心里的,我自己也不清楚。或许,是宫里她肆无忌惮的对我哭,或许,是大雨中她痴痴傻傻的对我笑,或许,是她对我说谎,同我顶嘴……总之,遇到这个人,过去将来,我都认了。”
活了十七年,她还是头一遭被人这样表白过,鼻涕还挂在脸上,心念仰头望着他,大眼睛泛着光亮一闪一闪。
可是,他为什么会喜欢她呢……她不明白,他身上有着太多令人仰慕的理由,可是,她有什么呢?
“为什么会是我?”心念觉得这个问题糟糕透了,可她还是怔怔地望着苏执的眼睛,好像答案就藏在那一团幽深里。
苏执沉默地看着她,眼底泛起柔光,“因为你笨。”
她笨?
才不信!
“其实我也并非一无是处啊!”心念眉毛一拧,忽略掉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昂首道,“至少我会烤鱼……”
苏执无奈地敲了下她的脑袋。
这大概是他见过最有“自知之明”的姑娘了。
李婶听到屋里似有笑声,叩了两下门,听见回应后,将煮好的粥菜端到了桌上,“乡下地方,只有些清粥小菜,二位凑合着用,公子,你家娘子的伤势还未痊愈,回去还是要补一补的。”
抬头撞见李婶似笑非笑的眼神,心念的脸一下子烧起来。匆匆掀开被子,从床上跳起,脚下一个踏空,眼看整个人歪歪倒倒地就要向下跌去,一声尖叫未及,身体不及防地栽到一个人身上。
“你做什么?”苏执蹙眉将她扶稳,确认没有伤到哪里,松开手。
心念盯着桌子上的粥菜,极不自然地吐吐舌头:“我饿了。”
李婶笑着将门从外面掩上。
脸颊还是很烫,心念在碗里来回戳着筷子,不时瞥一眼旁边的人。
“劫走我和扶桑的黑衣人很有问题,我怀疑他们是冲着王爷来的。”
苏执夹了青菜到她碗里,“不是饿了么,吃完再说。”
心念“哦”了一声,扒了两口饭,又仰起脑袋,“五葵蛇有剧毒,你耗损了多少内力,要不要紧?”
苏执将她的头按下去:“先吃饭。”
安静不过片刻,旁边的脑袋又歪了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府?今天么?”
苏执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她。
心念面上一热,终于肯扭过头去好好吃饭。
日头一寸一寸沉进山坳里,屋檐被最后一抹霞光浸染成温暖的橙红。休整一日,心念的体力已恢复到八九成,道别李婶后,苏执唤过骁燕,两人共用一骥,准备返程。
马蹄声扬起未久,头顶已是星月疏朗,一派清明。马背上,心念仰头望着夜空,心头抚过别样的情绪。
星斗密布,忽明忽暗,如同此生再也不会相见的人,他们遥遥地注视着她,而她,也终于可以对他们说,我现在很好。
苏执将视线从空中移开,紧握住她的手。
心念收拢心绪,依势靠在他怀里。其实她本有好多话想问他,比如,他与扶桑的知己渊源,他们这样云泥之隔的身份,还有,如果他知晓了她的过去……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忽然觉得这些都不重要了。她笑嘻嘻地凝视着前方,眼睛里闪烁的全是快乐。
“长路漫漫,不如我说故事给公子解闷?”
“姑娘请便。”
心念清清嗓子,脑子里那些鬼怪异闻接二连三地向外蹦出,好几次,说到连她自己都毛骨悚然,可身后的人竟连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只好悻悻地闭嘴。没过一会,耐不住寂寞的人又碎碎念起来。
苏执淡淡的笑意隐在夜色里,一路上没听她说哪里不舒服,而且能够这样叽叽喳喳,身上的伤应该是好得差不多了。
“这好像不是回府的方向,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直到横在前面的灌木丛越来越密,路也越行越偏,马背上的女子总算是意识回笼。
“谁说我们要回府?”苏执调整着缰绳,放缓速度。
月光隔着高树泻下,似烟岚,似青霭,斑驳的草影被投射到小路上,细细碎碎,花花点点。转过虫声繁密的草丛,越过最后一株矮松,眼前豁然开朗。
远山近树,细风微荡,草尖浮动,鼻端盈香。
繁星如织,朗月低照,溪声潺潺,如虚如幻。
心念被眼前景象所震,嘴巴张得老大:“我以为宫里的观星摘月台已经很美了,可是和这里相比,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如!”
苏执跃下马,将手递给她:“你现在是愿意回府,还是留在这里看星星?”
他掌心里的温热驱走了深秋的寒凉,却也让她双颊烧得更烫:“你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苏执牵紧她的手:“来寻你的时候无意间到了这个山谷,直觉应当是赏星赏月的好地方,看来没有让人失望。”
树下的巨石上,两人并肩齐坐,任清明的水声淌在耳畔。虫声窸窣,叶落无声,不觉萧索,只添意境。
万籁寂静中,心念呆呆地望着苏执:“我差点忘了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们在这里赏星赏月,府上的宾客怎么办?”
“那些容妈自会安排。”
心念疑惑:“真的不要紧吗?扔下一群人在府里贺寿,寿星自己却跑来这里逍遥快活。”
苏执揽过她的肩,笑如轻风:“每年生辰都一样,没什么意思,反倒今年,收获颇丰。”
这一笑竟令她目眩神迷,心念调整呼吸,从袖中抽出一支木簪,背过脸递给他:“生辰贺礼,虽然不怎么值钱,可你不许嫌弃!”
小小的簪子躺在掌心,苏执反复细看,低吟道:“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你是从何时开始仰慕我的?”
这人……
心念羞恼,欲夺回簪子,岂料手刚伸过去,苏执已将簪子插到了发间:“很珍贵的贺礼,看来等你生辰的时候,我要花更多的心思了。”
她的生辰……
心念嗓子一涩,随手揪了根草在指间来回缠绕,“我不知道自己的生辰。”说完又仰头望着天:“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因为一场严重的瘟疫离我而去了,我稀里糊涂地被人卖到了一个很偏远的地方,逃了很多年才逃出来。我自幼学习医术,就是不想有人再因为瘟疫而家破人亡。”
她很想和他坦白她的过去,却不得不模糊地带过这十年艰辛。没有什么比保住大哥和灵雀的命更加重要,那是她必须死守一生的秘密。
风里有种清淡的味道,夹着丝丝松檀香,一漾一漾地涌入鼻息,惹得她眼眶微湿。
一种说不清的,怪异的沉默后,苏执掰过她的身子,攫住她的双肩,眼神坚定:“李心念,你愿意嫁给我么?”
心念望着他的眼睛,整个人僵在原地。
四周很静很静,她的耳朵不可能听错。
在她的怔愣中,苏执半真半假地解释道:“我很忙,实在没空三天两头地救你,娶回来放在家里才安心。”
嫌她总惹祸啊,心念撇嘴。
苏执轻轻拥住她:“你不是说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么,今日是十月初一,我们虽不同年,就求个同日。以后每年的十月初一,就是我们的生辰,我给你的生辰贺礼,便是护你一世周全,不知心念姑娘答不答应?”
心念怔怔地看着远处,眼眶又红起来,好一会儿,她忽然回过头,在他脸上印下一吻。
“好呀,我在这里做了记号,旁人可碰不得!”
她俏皮地看着他僵硬的表情,笑眼弯弯。
“没有旁人。”苏执眸色渐深,捧起心念的脸,深深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