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浓,月光凄迷。
朦胧的月影下,女子裹着披风蜷缩在躺椅上,白茫茫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屋子里,在地上洒下大片的白亮。
一个轻微的声音突然响起,本就毫无睡意的人立即向门外望去。
珠帘一掀,外面的寒气登时迫近,女子一袭黑衣,几步走上前来,心念眸光一闪,起身迎了过去:“有消息了吗?”
灵雀点点头,坐下来低声道:“你画卷上的人名叫许江东,原是城郊一带出了名的山匪头子,前些年迫于官府镇压,他聚集了一帮匪徒转行做了杀手,自己化名为‘狼七’,他如今的雇主不是旁人,正是当今尚书府大小姐莫诗琴。”
心念听罢瞳仁一缩,眼前猛地浮现出一条身影,那个在宫宴上失足一舞的女子,那个在马术比赛中惊艳亮相的女子,那个在生辰宴会上笑面如花的女子。
她是莫府的大小姐,是那个人口中与之门当户对的矜贵千金。
更是……自己的杀兄仇人。
心念抿着唇,五指紧紧地收拢,声音低沉地道:“原来是她。”
灵雀望着那张沉静的脸庞,缓缓说道:“这个莫诗琴是个极为善妒之人,她思慕安陵王已久,对所有爱慕王爷的女人都下过狠手。据我猜测,她对你起了杀心也是因为你曾与安陵王有过情感上的纠葛。至于她如何从宫中取走禁药,与那个齐国公主有无瓜葛,就难以探明了。”
屋子里没有点灯,皎洁的月光罩在两个人身上,惨白一片。心念默默地坐到床边,一双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那双眼睛空洞无光,透着极少见的寒意,灵雀望着她清冷的神情,郑重地道:“青鸟,我们现在还不可以动她。”
“为何?”
撞上她利如刀锋的眼神,灵雀犹豫了一下,沉声说道:“你应当不知,王上已经下令将莫诗琴赐婚给安陵王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初八,若此时杀了朝廷重臣之女,必会引发大乱,到时你我难以脱身不说,若是牵扯出暗盟,后果不可估量。”
砰的一声,心念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用钝物猛击了一下,心上旧伤未愈,又被人大力撕裂,扯得五脏六腑都跟着隐隐作痛。她垂下头,目光轻轻地驻留在脚尖上,像极了一只受了重伤的小兽。
“我知道这个消息对你来说很残酷,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灵雀在她身旁坐下,一只手搭在她消瘦的肩膀上,像以往她心情不好时惯用的安慰一样。
借一个人的肩膀嚎啕大哭,这是在空绝谷的时候,总是受罚的小青鸟向不善言辞的灵雀讨要安慰的一贯方式,那个时候李义的一通训斥,其它管事们的一顿重罚,都能让她抱着灵雀一边抹泪一边撒娇。
然而现在,听着自己所爱之人与杀兄仇人要大婚的消息,除了心中翻涌上来的恨意,她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对不起,眼下这个情形我不能替你手刃仇敌。”覆上她冰冷的双手,灵雀对着黑暗中的人缓缓说道:“从前的你最是向往自由,我总笑你不切实际,可没想到如今你不仅成功脱离了暗盟,还拜得天下第一神医为师,而他又有足够的能力能护你平安。青鸟,你是一个杀手,至少曾经是,我们的命在主子眼中是不屑一顾的,可你我历经了十年磨难才得以在空绝谷里活下来,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性命的宝贵,既然此生还有选择的机会,何不放下仇恨,去为自己活一次呢?”
若是从前,心念断不会相信这种话是从灵雀口中说出来的,放下仇恨,为自己而活,这原本就是自己的信念,她现在却动摇了。
寂冷的眼神渐渐平复了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无比冷静地道:“你放心,我此时虽满腔都是恨,却并非理智全无,她是朝廷重臣之女,是未来的安陵王妃,我如今武功尽失,去找她报仇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我没那么傻。”
灵雀微微一愣,有些诧异地问道:“你真是如此想的吗?”
心念点点头,突然伸手紧紧抱住了灵雀,悲戚地道:“我也不要你替我报仇,我要你好好地活着,大哥已经不在了,你不可以再出事,灵雀,你说的对,杀手的性命有多宝贵只有我们自己知道,我若是一意孤行地因报仇而丢了性命,大哥才是真正的枉死。”
她带着出乎意料的理智扑进了自己的怀里,灵雀一怔,心中因疼惜泛起丝丝酸楚,继而轻轻地环抱住她,边拍着她的背边低声道:“我会陪着你,我们都会好好的。”
“灵雀,我是不是很没有出息?”依偎在她温暖的怀抱里,心念突然哽咽道,“我没有能力去给大哥报仇,我明知苏执要娶杀死大哥的仇人,我却无法恨他……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真恨我自己……”
灵雀愣愣地望着那张无助的脸庞,若是从前,她一定会大骂青鸟没有出息,然而现在,她脑子里骤然出现了男子清隽的脸庞,他放下一国太子的身份,屈尊降贵地和她坐在高高的屋檐上聊天,哪怕他心里的那个人一直都不是自己。
灵雀发现自己竟也是这般既无助又可笑,她是一个优秀的杀手,向来能够约束自己的行为和思想,可关乎情感,又有几人能控制住自己的心呢?
“青鸟,总会过去的,你会遇见更好的人,更值得你爱的人。”她安慰着眼前的人,亦安慰着自己。
“可我还是忘不了他,”心念眼眶通红地仰起头,语调低沉而沙哑地乞求:“你能带我出去见他一面吗?”
“不可,”按住她的双肩,灵雀目光警觉,“莫诗琴杀你未成不会甘心,必在外面暗中布下了杀手,就等着你去自投罗网,就算我能护你出去,也必会引来风波,这个风险我不能冒。”
“可他下个月就要大婚了,我只想偷偷地再看他一眼,你成全我好不好?好不好?”
她凄凄惨惨的样子差点就让她心软了,灵雀抱着她颤抖的身子,骤然想到她鲜为人知的身世。
“我宁可你恨我,也绝不会让你有任何闪失。”她伸手在她脖子上轻轻一点,怀里的人立即闭上眼睛昏睡了过去。
将她放倒在床上,拉过被子轻轻盖好,又伸手将她满脸泪痕抹去。
呼吸声渐渐沉了,望着她安静的睡颜,灵雀修长的指尖攀上那莹白的脸庞,就着月光,有如一朵新开的白莲,“没想到向来聪慧伶俐的你,却也过不了情字这一关。可是傻姑娘,你若是知道安陵王便是暗盟的主上,还会如此执着吗?”
霎那间,仿佛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开,心念发觉自己虽盖着厚厚的被子,可周身的血液仿佛都冷得凝固都了。
灵雀的声音里有一丝淡淡的哀伤,“从今日起,我也可以保护你。”伴着一声浅浅的叹息,脚步声渐渐消失在空寂的夜里。
不久过后,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外面的风骤然大了起来,呜呜的声音不知又折煞了多少花树。
心念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她就那么直直地躺着,大大的眼睛望着漆黑的屋顶。
震惊之余,诸多事情在她的脑海里闪电般重现,她陡然发现那些一直困扰着自己的谜团齐齐聚了过来,而灵雀的话,似乎就是一条线,将所有的疑点都串联起来,为她拨开了最后一重迷障。
大哥这一生的使命就是守着你长大,护着你安好。
你只需记住,日后不管遇到任何困难,去安陵王府求助,王爷一定会帮你。
你若是知道安陵王便是暗盟的主上,还会如此执着吗?
念儿,有些东西顺势而变,可有些东西始终都不会改变。
这个莫诗琴是个极为善妒之人,她思慕安陵王已久,对所有爱慕王爷的女人都下过狠手。
你应当不知,王上已经下令将莫诗琴赐婚给安陵王了,婚期就在下个月初八。
……
在这个静得可怕的深夜,她的脑子突然清明起来,似乎只差一个印证,谜底就能彻底揭开了。
莫诗琴杀你未成不会甘心,必在外面暗中布下了杀手,就等着你去自投罗网。
想到灵雀的话,心念猛地坐起身,穿上鞋袜,又换了一件与青衣相似的碧色衣裙掀帘而出。时值三更,在暗卫森严的楚府中,她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出了大门。
夜幕浓重,冷风凄凉。
不过是刚刚拐入另一条街巷,便有蒙着面的黑衣大汉拦住了她的去路。
女子立于无尽的黑暗中,声音凉凉地道:“为了我这条贱命,你们日夜不歇地候在冷风中,真是不容易。”
黑衣人上前两步,待看清绿衣女子的面目,嘴角一提,难掩欢欣地道:“楚游将你藏得严实,却不料你自己跑出来送命了,既是自寻死路,大爷我今日便成全了你!”
“你就这么自信能取我的性命?”心念抬起头,望着一脸势在必得的大汉,冷笑道,“我和你打个赌吧,就算我把脖子送到你的剑下,这次我还是会大难不死。”
黑衣大汉仿佛听了什么笑话,哈哈大笑了两声,亮出手中的剑道:“果真是疯魔了,我看这回没了高手相护,还有谁能救得了你!”
说罢,手中利剑脱鞘,月光下,剑锋泛着明晃晃的银光,冲着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人挥舞过去!
心念静静地闭上眼睛,风速让她准确地在心里判断那把剑距离刺入自己的心脏还有多远。
一尺,一寸,半寸……
咣铛一声,耳边的脆响让她淡定地睁开了眼睛,只见一股寒气突至,逼着对方踉跄着退出几尺开外,那把剑也被撂到了地上。
“找死!”眼见到手的鸭子飞了,黑衣大汉气得大喝一声,捡了剑就猛冲上前。
心念登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待她反应过来,已被人横抱着飞身而起,趁那大汉变换招式之际,抱着自己的人一脚踢在那大汉的头脸之上,只听那人抱着头惨叫一声,鲜血淋漓地滚在了地上。
心念躺在一个陌生的怀抱里,一颗心平静无波,她甚至已经没有兴趣去看一眼救命恩人的模样。等到自己被他带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她缓缓地重新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在她的意料之中,脖子后被人重重一点,整个人便没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