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能倔得过楚游的人，李心念绝对算一个。
半夏在两人‘你去睡觉’、‘我不去’的对峙中险些要睡着了，最终他的主子竟然败下阵来，只剩一脸无奈。
人说一物降一物真是没有错，平日里骄傲如孔雀的神医楚游，竟然拿自己小徒弟毫无办法。
见主子小刀般的目光投向自己，半夏忙敛去窃笑。
心念一直记挂着熏房，见时辰已到里面却迟迟未有消息传出，心中隐约不安。
又过了半刻钟，其中一个被派去看守的御医匆匆进来：“糟了，那熏蒸之人突然呼吸急促，身子肿胀得厉害，连脉象也探不到了！”
半夏猛地想起那道王令，啊了一声，又赶忙闭嘴。
心念眉心一跳，三作两步地上前：“怎么回事？不是已经好转了么？”
其他人闻言俱是心头一颤，齐刷刷地围过去。
“本来是已好转的，可就在方才，病患突然呼吸急促，我以为是快要醒了，可把脉时才察觉心跳有异，再看舌苔和眼底，也很不正常。”
“药的剂量对吗？火候呢？”
“都是依姑娘之言进行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盘踞在众人心头，将还未完全轻松起来的气氛压回了原处。半夏的心越提越紧，他深知现在外头是个什么状况，那旨明晃晃的王令就摆在前厅，这个当口下如果出了人命，那么除了楚游，这些平日里看着风光无限的御医们都会成为倒霉蛋。
“熏蒸的方法已经不适合继续了，我建议将人抬出来行针。”对于意外的发生，心念很快镇定下来，她征询地望向楚游和那名赞同她计划的老御医。
“这个时候行针，姑娘有几成把握？”院使大人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顾虑。
“三成。”心念想了下，低声道。
众御医因为这个三成心凉了半截，又苦于没有更好的法子齐齐沉默。
“刚好，我也有三成，与念念加在一起，就是过半了。”这几日，楚游的声音已无形中成了她强而有力的支撑，虽带着戏谑的语调，可俊脸上却满是毋庸置疑的自信。
心念呆呆地望着他，讨厌这个人，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既是这样，下官愿与众御医一起，尽全力配合二位。”六成把握，令院使大人心底重燃希望。
“不要怕，师傅同你一起。”楚游命人取过针包，手掌落在她的肩上，温厚而有力。
心念接过银针，一股说不出的温暖在胸腔跳动：“有幸。”
冬日的白昼十分短，刚刚用过晚膳，天色就已黑透。
容枫走在花丛小径上，头顶圆硕的月亮贴着漆黑夜幕，投下冷冷清辉。那座寝院，每靠近一步，心思就愈发沉重，外头漫天的流言更似疾风骤雨一般，裹挟着浪潮般的忐忑拍打在她心口。
有些事情，她再也无法说服自己隐瞒下去了。
门敞着，过道一旁的木架上添了一只瓷瓶，里面插了新鲜的梅枝，淡淡梅香混着松檀香的味道十分清幽，却驱不走她心头的压抑。容枫弯身越过门帘，向里面的男子屈膝道，“老奴给王爷请安。”
苏执放下手中的信笺，半抬起头：“送去宋飞府上的贺礼，容妈备好了么？”
容枫默了会，直言道：“没有。”半晌不见回应，又低低地解释，“老奴想着如今外面谣言漫天，王上正值盛怒，王爷这个时候大婚实在不妥。”
“容妈觉得是本王这个时候大婚不妥，还是同念儿大婚不妥？”
容枫极为平静地低头道：“老奴认为，王爷娶念姑娘为妃不妥。”
“为何？”
“此人无父无母，来路不正，身份不明，若要入王室宗谱……”
“所以本王才要给她一个将军之女的身份。”一道沉沉的声音截断了她的话。
容枫细思了会儿，语气放缓了：“与王爷门庭相配的女子不在少数，不论是王公大臣的掌上明珠，还是宫里的金枝玉叶，只要王爷愿意去与她们接触，总会发现一两个可心之人。王爷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当年老王爷和王妃撒手而去，王爷还只是个幼童，孤身在危机四伏的朝中谋到今天的权位，老奴比谁都知道你有多么的不易。执儿，老奴当然希望你娶一个自己心爱的女子，可这个女子应当是一个日后有助于你轻松前行的人，长远来说，这个李心念并不适合王爷。”
“容妈说了这么多，其实最想说的是，本王不能娶一个罪臣之女，是么？”
容枫蓦然抬头，惊疑地望向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王爷……”
苏执瞟了一眼案上的信笺，“不止本王一人在追查她的身份，此事关乎念儿的安危，还请容妈知无不言。”
眼前的男子已经高出她一头不止，乌发星眸，面容沉静。容枫心思一恍，他再也不是襁褓之中对着她咿咿呀呀的小婴儿，也不是看着老成却还是能用胡话哄一哄的青涩少年，时光令她白发催生，却将执儿雕琢成了丰神俊朗、清寒绝尘的安陵王。
“王爷想知道什么？”容枫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烛台上。
“容妈因何而怀疑她？依容妈的性子，既疑她是罪臣之后，对于危及王府安全之人，为何不暗中除掉？李心念，或者说当年的罪臣尹明轩，与安陵王府究竟有何关系？”
冗长的沉默后，容枫长长一叹，望着忽明忽暗的烛火，顺着这些疑问缓缓答道：“我对她生疑，是因为她的相貌实在太像尹夫人，我不除掉她，是因为我不能做忘恩负义之人，至于王爷口中的罪臣究竟与王府有何关系……”
她抬眸去看苏执染上疑惑的眼睛。
那么多的事情，要从何处说起呢？
烛光飘忽摇曳，好似悠悠模糊的前尘旧事，此刻，那场很多年前的对话在容枫的耳旁字
字清晰。
“容姑姑，我知道我们愧对尹家，愧对云初，可如今，比起尹家的仇，我更在乎的是执儿的命！王爷已因此事郁郁而终，而我，也将随他而去。可执儿年幼懵懂，这件事若让他知晓，日后必然招来祸端，所以，容姑姑你答应我……”
“王妃放心，此事奴婢绝不会泄露半分，定当尽全力保护好小主子！”
“我并非忘恩负义之人，如有一日，待执儿羽翼丰满，你再将实情告之。那个时候，我和王爷，尹将军和云初，我们四个，定会在天上保佑他铲除奸佞……”
“王妃不要说了……”
“姑姑，我大限之期将到，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留在世间的眼睛，请帮我照顾好执儿，打理好王府。拜谢姑姑！”
“王妃所言，容枫谨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