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楚府一呆就是整整三日。
三日里,除了必要的吃饭和休息,心念同一群御医不分昼夜地守在伤患塌前。三日,外面的事情怎么样了她不知道,可在几人的齐心协力下,除了最后一个伤势极重的,这里的情况都在好转。
王令虽未正式传达,可屋子里的人都十分明白这是一个苦差事。态事未明下,人救活了是医者本分,救不活非但名誉不保,反倒会因此触怒龙颜,祸及自身。
好在他们追随的是神医楚游,多次危机中又添了一位医术不凡的高徒帮忙,随着醒过来的伤患越来越多,御医们心中的阴霾也逐渐散去。
虽然对最后一个人还束手无策,比起先前的人人自危,屋子里的气氛已然轻松很多。
楚游立在塌前,居高临下地盯着那个面如死灰之人,约莫思索了半炷香后,才道:“念念,我想听听你的意思。”
这个大难题让心念也十分头疼。此人虽凭真气吊着命,可五脏六腑已经严重受损,加上三日滴水未进,元气大失,若再拖延下去,左右也挨不过明日夜里。这几天,她试想了诸多法子,即便其中一些有希望,可碍于如此虚弱的身子,风险都高得不可估量。
没有十足的把握,心念为难地摇摇头。
楚游侧头:“其他几位大人呢?”
御医们围过来交头接耳一番,齐齐摇头。
楚游撤回目光,又凝神盯向塌上,神情像在研究一具尸体,“虽重伤濒死,但一丝未绝,全凭真气吊命竟也能活过三日,这说明什么?”
“说明此人身子骨要比常人强健许多,很可能是个习武之人。”这个问题不难回答,很快就有人接道。
话音刚落,立刻有人不解:“就算此前是个练家子,可他当下的状况已经十分糟糕,脉象紊乱不说,现在移动不得,药也喂不进去,连用针的风险都很大,我们如何医治?”
“既有好底子做根基,万事皆有可能,他前几日的身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是照样经得住真气的灌入?多试两种方法说不定就……”
“你这还是不顾风险嘛!之所以不敢妄动,就是要想出万全的方法,倘若药还没喂进去人就断气了,我们岂不是功亏一篑!”
三言两语,问题又回到原点。
心念一动未动地盯着其中一个御医,将他的话在脑子里反复琢磨,待到想明白了什么,腾地起身,灵气的眼睛闪闪发亮。
楚游侧目盯向她:“你想到什么了?”
室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御医们停止了争论,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一处。
心念径自走向塌边,弯身探了探他皮肤的温度,除了心口处尚有微暖,整具身子冷得已同死人无异,又轻轻试了试脉象,果然更糟糕。
只是,这样糟糕的状况,令她的想法更加坚定。
“姑娘不要卖关子了,快说来听听!”见她问话不答,平日里老成持重的御医此时也成了急性子,脸上一半焦灼,一半期待。
“气。”心念沉着道,“在尚不确定这个人此前是否有习武之人的好体魄之前,以此为猜测来制定诊治方式太过冒险,所以只能选择一种最为稳妥、既不伤及本体又能使药性在他身上得到最极致发挥的方法。既然他一直在由真气续命,那我们不妨就用‘气’来医治。”
有人听到最后不免失望起来:“这具身子哪里再经得住输入真气了,况且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不。”御医中年纪最大的一位已听出端倪,几步行至心念跟前,老态的眼睛此时炯炯发亮,“姑娘说的用‘气’可是熏蒸之法?化药为气,用熏蒸之法将药灌入体内?”
心念点头:“就是这个意思。将人放置在闭而透气的室内,四周支起大锅将药煮沸,药气没入皮肤,进入腑脏,以此发挥药效。只是这种方法需要把握好时间,也须有人陪同,以防火候失调,发生意外。”
老御医赞道:“是个好法子。伤者本身体内就多处淤血,这样一来,熏蒸不仅能促使药效的发挥,还起到了很好的化淤作用。”说到此处,甚至有些亟不可待地转头去看楚游,“不知楚大夫意下如何?”
院使大人的表情令楚游十分满意,他眼底带着笑又十分无所谓地道:“念念说可以便可以。”
由于人手充足,药材又都齐全,不足半刻功夫,伤患就被抬入了特制的“熏房”内,并按照计划由两位经验丰富的御医轮番看守。
两三个时辰后,里面开始传来好消息。
“体温上去了,汗液也出来了!”
“面色正在恢复。”
“已经探出较为清晰的脉象了!”
……
接踵而至的喜讯让御医们心中最后一丝顾虑也消失殆尽,甚至已经有人在商量事后要去哪个酒楼里庆祝一番。心弦紧绷的日子总算要熬到头了,他们终于可以不负御医署的名誉,不负王上的颜面,轻松地回去复命。
一个都没有死,这真是一剂安抚民心的良药!
几人闲话归闲话,仍各司其职地忙碌于室内。半夏步履匆匆地掀帘进来,就见楚游正坐在榻前亲自替人施针,心念立在他身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金针。
“外面什么情况了?”
半夏疾步过去,小声道:“爷,事情闹大了。你说巧不巧,那日发生意外的地方恰好就是十年前尹家被满门抄斩的法场,而且日子也是同一天!老百姓哪里相信那么多人是被相互踩死的,一口咬定是十年前被灭门的尹家冤魂索命来了,如满城都是冤魂索命的流言,传得神乎其神的。王上得知这桩十年前的禁案被老百姓大肆议论,盛怒之下已命太子将城防史收了监,牵连此案的大小官员一律革职,就连咱们这里也未能幸免,宫里方才送了王令过来,说是咱们府上的伤患,医死一个就砍掉一个御医的脑袋……”
“尹家?”楚游对圣旨恍若未闻,随口问道,“哪个尹家?”
半夏声音更小了些:“就是十年前那个被以谋害同僚罪满门抄斩的上将军尹明轩大人。”
楚游思索一圈,印象寥寥。他自小天南海北的游历,不久前才奉旨回到封城,对陈年旧事自然知晓的少,虽向来无心政事,可他是个顶聪明的人,这种流言若不是有人故意放出去,哪里会煽动那么多无知百姓跟风附和。
无非是些为了权势而明争暗斗的手段,楚游的思绪又回到针上,懒得再去琢磨。
炭火生得滚烫的屋子里,心念的手却渐渐冰冷。连她自己都十分奇怪,明明同这个尹家毫无瓜葛,可一听到这个名字,一股无法抑制的恐惧就从脚底板拱上来。
这种恐惧绝对不是因为那道耸人听闻的王令。
“念念,你记一下,酒浸虎骨,败龟,黄芪,牛膝,续断,乳香,服二十天。这个人不必再用针了。”
一个谋害同僚竟然判了满门抄斩,那尹大人究竟得罪了哪位同僚?心念心中打起一个结,试图用疑惑将心头的恐惧压制下去。
“念念?”
等心念回过神来,楚游的脸已经在眼前无限放大。
“师,师傅……我昨晚没睡好,有点累。”
见她脸色煞白,加上这几日的确也没有好好休息过,楚游伸手指了个方向,“你回房补觉去,这里交给我。”
半夏也瞧出些异样,趁机劝道:“姑娘的疲惫脸上都写着呢,快回房休息去吧,你若是累病了,执王爷那里我们爷可交代不起。”
心念强迫自己不再去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心绪也渐渐平缓下来,“我能撑得住,最后一个计划是我定的,我一定要等到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