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府。
议事厅里,灯火通明。
齐硕一面探着苏璟的脸色,一面禀道:“下官已打探清楚,此事因一名被贩卖到封城的异域女子而起,因不满买了她的酒坊老板借其四处敛财,此女便挑了个热闹的除夕夜,在众人掩饰下设计逃走,至于那枚烟雾球,下官也已查清,虽是特制,但除了能够延长迷惑众人的时间,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整件事是城中百姓在情况未明下相互踩踏所致的意外。”
苏璟双目凝视着下方,看不清脸上是什么表情:“那名女子抓到没有?”
“下官正派人极力追捕中,这件事情下官难辞其咎,还请殿下责罚!”
苏璟神情未动,依旧淡淡地道:“虽说是意外,可死伤百姓多达百人,导致城中人心惶惶,街头巷尾纷议不断,一场意外被传成不详的凶兆,更有甚者将数年前的禁案搬出来大肆议论,说成冤魂索命。现下谣言四起,就算朝廷广施恩惠以安民心,又如何挡得住这悠悠众口?”
齐硕身子一僵,暗惊这场意外引发的流言竟如此快地传到了太子这里。
他为官已过十载,对那桩陈年旧案当然印象深刻,只是尹家的事不管当初闹得有多大,早已尘埃落定,不料如今却被一桩毫不相干的事情牵扯出来,还与自己千丝万缕地有了一些关系。
“说到底,还是城防松懈,都是下官失职,恳请殿下降罪!”兹事体大,他丝毫不敢妄言,只得一再请罪,能避则避。
失职之罪,左右不过是连降**官阶,可牵扯到灭门的罪臣,说错一句就是关乎性命的事情。
苏璟盯了他一眼,抬手道:“起吧。父王既将此事交于本宫协办,想必是一定要个结果的,这点齐大人应当清楚。”他目光漆黑,眸中深藏的锐利有如一把破风而出的飞刀,令齐硕一时不敢迎视。
某人此时方知,他十一年的官宦生涯,今夜已是尽头。
城防大人深吸一口气,挺直杆腰,却依旧跪着:“下官明白,不论殿下如何处罚下官,下官也绝无怨言!”
目送齐硕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暗夜中,无端才现身在议事厅外,正要推门进去,耳朵一动,察觉到了身后细微的脚步声。
无端猛地转过身,女子身披大氅立在槐树下,视线刚好与他交叠。
印象中,这位侧妃娘娘从未主动来找过璟爷,此时分明一副等人的样子,脸上却又没有等人的期待。
无端放下戒备,上前行了一礼:“娘娘来找殿下?”
见到无端,索雅反而松了口气,“我听闻城中出了意外,急缺医治伤患的大夫,想来问问殿下是否有办法召集到一些御医。”
无端躬身道:“原来是为此事。娘娘不必忧心,如今的伤患已经医治得差不多了,一些重症的也都送去了楚大夫那里,有神医在,应当不会再出人命。”
索雅因为一个名字霎时寒了脸,见无端面露困惑,又速将心绪掩好,脆声道:“这就好。那我便不打扰殿下处理公务了。”说完转身就走。
无端瞧不出个所以,只能一头雾水地在她身后行礼:“娘娘慢走。”
苏璟唤了声来人,丫鬟立即进去将旧茶换新,出来时,与匆匆进来的无端擦肩而过。
虽是在议事厅,无端还是极为谨慎,待那丫鬟走远了才道:“璟爷吩咐的事,属下已经办妥了,现在城中百姓热议的话题全是当年尹氏一门的血案,相比起一场滑稽的意外,人们更愿意相信那是冤魂索命。”
苏璟盯着婢女奉上的新茶,螺丁状的茶叶在水中浮浮沉沉,像是一支有趣又玄妙的舞蹈。他执起杯子轻饮一口,苦中带涩,涩中又透着一丝清香,一时紧盯着杯口,思绪全在茶上。
无端默立在一旁听候吩咐,心中却思量起另一件事。
“是不是冤魂本宫不管,本宫要的是让有些人自己摘下面具。城防史官的位子马上就会空下来,你去告诉赵庭喧,让他做好接任齐硕的准备。”
无端道了声是,心也松下来。暗喜这实在是一石二鸟的好计,既借机将城防史换成了自己人,又将那藏得深厚之人推至风口浪尖上,虽意外折损了一些百姓,可若换来的是家国稳固,流些血也固然值得。
马儿若不动,那就给一鞭子!
无端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双手呈上:“璟爷,执王爷的密信。”
苏璟拆开信封,一目十行地阅完,脸色蓦地沉下去,“贩运生铁,锻造兵器,本宫这个七弟可真是忙得很!”
无端低声道:“璟爷息怒,网已布下,相信用不了几天,鱼儿就会自寻上钩。”
五指一收,那封信在掌中皱成一团,苏璟沉默了会,忽道:“她近来如何?”
无端稍稍做松的心一下子又被提紧!
原以为大事当前,主子已无心去想那些风花雪月,不料最终还是问起这人的消息,看来他近日所忧并非是多虑。
眼下大事未成,难道要和主子说他看上的女人也入了安陵王的眼?难道身居险境却齐心合力的盟友,要因为一个女人心生嫌隙?难道主子这么多年的隐忍不发,要因为一个女人功亏一篑?
想想那些挣扎下的刀光剑影,再想想那些暗斗中的血流成河。
璟爷,待你君临天下,无端一定为你献上这世上最倾国倾城的女子,若你喜欢李心念的脸,无端一定为你寻来天下间与她容貌最相近的女子,若你还是不满,无端愿以死谢罪!
心中主意已定,无端面不改色道:“璟爷放心,念姑娘在安陵王府一切都好。”
“知道了。”他倦容下的微微一笑,如破晓晨光。
无端行了一礼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苏璟站起身,在一排檀木展架前定住脚。从巧夺天工的兽形玉雕到流光溢彩的东海珍珠,奇珍异宝琳琳琅琅填满了每一处空格。
一只怎样看都极普通的箫却被摆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苏璟轻抚箫身,两人相遇的情景近在眼前。
从艺馆里俏皮可人的小掌柜到宫宴上擅离职守的小宫女,她的一颦一笑何时镌刻到了他内心深处,再也挥之不去?
犹记深宫月下,两人相视而笑。
他问:这里比起宫外如何?
她说:膝盖跪得生疼,说话要仔细掂量,俸禄倒是不少,却是有钱没处花。
他笑:有人进宫十年,都未做上一等宫女,这名利双收的差事竟被你说的如此不堪。
她不屑:我倒觉得,若是为了名利而牺牲掉自由,看不见百草红花,听不到清风蝉鸣,不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那才是真正的得不偿失。
拾起箫在唇边吹奏,悠悠箫声若虚若幻,穿过屋子,向外飘去。
总有一日,你无须再向任何人行礼跪拜,我会给你世间女子都无法企及的荣宠,总有一日,王宫不会成为困住你的牢笼,而是你我彼此依偎的一处家。
箫声穿过院子,停留在树梢。
我会让你看见百草红花,我会让你听到清风蝉鸣,我会为你三千繁华处只留一宇。
箫声离开树梢,向更远处飞去。
这万里江山,我原以为谋得沉重辛苦,可如今往后,它再也不是我身份的枷锁,而是为你倾尽一切的动力。
总有一日。
总有一日!
心念,你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