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冷落
枕水2021-05-31 16:383,715

  三月底,雨水多起来。

  西北的长渠大堤挨不住几场暴雨,还未到汛期就已严重垮塌,此次汛情来势凶猛,致下游良田尽毁,灾民流离。当地府衙与西北河道使节频频声援,当封封急奏快马加鞭递到御前时,水情已不受控制地继续向下蔓延。情急之下,业王命工部侍郎曹兴坐镇西北,指挥救灾,又令户部速速下拨款项,赈济灾民。

  刚被封为威远将军的宋承远得此消息,则主动请缨,立下军令状,携五千精兵直奔西北而去。

  奋战了一月有余,水情终于稳定下来。此事一出,百官联名上疏,业王迫于压力,罢免了秦有善西北河道使节一职,工部尚书方德昭监管不力,连降**官阶,同时也撤了太子在工部的督职。

  接下来,对于长渠大堤的修筑与整治,群臣意见不一,各执一词。主张新修堤坝的一派认为,长渠大堤之所以状况频发,源于工程根基不稳,真正到了汛期,一旦再大规模地崩塌,下游的城邑便会接连告急,若只是封赌缺口,不过是外强中干,徒劳一场。反对派则认为,长渠历来就是一条问题河道,堤坝重新修筑的难度堪比登天,且每年耗资巨大,如今大水褪去,堤坝也已重新加固,实在没有必要为了未知的风险而劳民伤财。

  业王看着朝下争得面红耳赤的两派臣子,问苏执:“安陵王觉得呢?”

  苏执拱手道:“臣不认为重新修筑堤坝是劳民伤财之举,长渠乃西北境内第一大河道,其上游所属的响水城又是西临魏国的险要关口,此工程既牵扯万民生计,又连接国家命脉,若是响水城接连遭难,难保会有人借机滋扰挑衅,届时边陲不稳,人心动荡,试问谁能为今日的决定负责?”

  方才还闹哄哄的大殿一下子静得针落可闻。

  一个老臣率先说道:“执王爷所言也正是老臣所想,长渠大堤地势十分重要,它不仅关联着下游数十座城邑和万千百姓的性命,更是业魏两国互通的必经之地,这个缺口若是不牢牢堵住,无疑是个极大的隐患。只是,这长渠年年修缮,年年不见成果,除了工程艰巨,怕是其中中饱私囊的蛀虫也不在少数啊,臣是主张重新修筑大堤的,可臣又担心这项工程真要实施起来,质量该如何保证?”

  万籁俱寂中,一个身影缓缓出列,脆声奏道:“父王,蒋大人的这个问题,儿臣可以回答。西北远离京城,地势偏远,的确不乏一些滥吏脏官独断专行,借大工程敛财。与其将精力耗费在这些蛀虫身上,不如指派一批既懂水利又懂政务的朝廷官员坐镇西北,直接听命于父王,打破地方官一家独大之局面,便可从源头处整治贪腐,保证工程的质量。同时,赈灾救济的款项细则也无需层层经手,直接由父王批示后交由驻扎的朝廷官员即可。至于各位大人担心的耗资问题,儿臣以为,可从当地每年的赋税中抽取三成,作为长渠固定的修缮款项,如此,既调动了百姓纳税的情绪,也缓解了国库的压力。”

  业王听到一半,目光中已不乏赞赏之色,自己一心锤炼太子,重用安陵王,倒是忽视了这个心思玲珑的小儿子,苏焱。

  沉吟片刻,业王俯看下臣:“河道的修缮的确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宣庆王之言,众爱卿怎么看?”

  不同于此前的唇枪舌战,众臣齐齐点头,表示可以一试。

  业王欣慰一笑,心中拟定了人选,转头吩咐身侧,“下朝后便拟一道旨意,曹兴是懂水利的行家,让他驻扎西北,暂且不必回京了,工部的谢晋同户部的庞世安也一并过去监工,再有,封威远将军为西北禁军总督,统领西北六路大军驻扎响水,长渠修缮期间如遇战事方可召回。”

  木喜弓着身子,垂头称是。

  “至于工部空缺出来的职位,”业王瞥了一眼自始至终都没有吭声的苏璟,“还是安陵王代职吧。”

  见苏执躬身领旨,苏焱唇角勾起一丝笑意。

  …………

  很长一段时间里,心念都十分自由地往来于楚府与安陵王府之间。苏执公务繁忙,她也未得清闲,不是埋头钻研医书,就是跟在楚游后面看他配药解毒,待她差不多将楚府的医书都通读完一遍,才渐渐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劲。

  苏执给了她极大限度的自由的确是一件好事,可这种近乎于放任的态度反倒令她惴惴不安,不仅如此,他同她的话也渐渐少了许多,仿佛温水里加了冰块,他们之间的热度骤然退去。

  甚至,连府里的仆人们都开始私下议论,王爷的侍琴婢女快要失宠了,几个胆子大点儿的还为此下了注,赌李心念之后谁是下一个近身伺候王爷的人。

  渐渐地,这件事从偷偷摸摸的交头接耳变成了大张旗鼓的侃侃谈资,当她们发现管家对此并无过多的反应后,议论声更是无所顾忌了。

  月宁找到心念时,一个清瘦的身影正捧着脑袋发呆。

  月宁小心地打量了一圈儿,见她除了脸上有些倦色,整个人看上去还算精神,并非一副受了打击的颓废模样,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宽慰的话还未出口,就见心念大咧咧地问她:“你说,男人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女人?”

  啊?她睁大眼睛望着她无比困惑却又真挚的脸。

  心念想了下,问得更加明确:“月宁,你自幼与王爷一同长大,可知他究竟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月宁发现自己完全被问住了。

  若说性子,徐国公府的大小姐最是温柔得体,可王爷总是拒人于千里,若论美貌,扶桑姑娘色艺俱佳,可王爷虽与之交好,二人却一直毫无进展,看上去反倒更像是知己,至于才华么,兵部侍郎府上的二小姐饱览群书,精通各类乐器,武功也很是了得,可人家生辰宴会的帖子年年递上,也不见王爷去过一回……

  哎呀,月宁暗暗砸了砸脑袋,这其中任何一位小姐都是男子喜欢的样子呀,可又都不是她家王爷所中意的。她原本以为李心念会是一个例外,可依目前形势来看,却又不敢妄言了。

  月宁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小声安慰,“王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心思就更难揣测了。再说,我一个姑娘家,哪里会了解男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心念讷讷地看着她的眼睛,片刻,眸光一闪。

  安陵王府的管家一向治府严明,这点众人皆知。可李心念失宠这件事情,容枫却任由下人们嚼舌,这一反常态的纵容令众人更加笃信了传言不虚,或多或少地都存了一些看笑话的心思。

  随易本就记挂着心念,本想喂完马就溜过去看她,不料人刚到马厩,就见两个身影相携而来。

  待看清楚二人的容貌,随易三并两步地上前道:“你们怎么来了?这里又脏又乱,气味也不好闻,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心念非但没有挪动步子,反而徐徐靠近了马厩,轻抬起手,骁燕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伸长脖子,马嘴在她白皙的指尖上蹭了蹭,心念弯腰拾起一把草料递过去,马儿乖顺地咀嚼起来。

  月宁给随易递了个眼色,随易忙道:“骁燕方才还闹脾气不肯吃东西,这会儿倒是乖起来了,还是心念面子大。”

  见二人都不做声,随易轻咳一声,试图打破尴尬:“府中的丫鬟婆子尽爱造谣生事,心念,你……你若是听了一些胡言乱语,万万不要往心里头去。”他想了想,又补上,“王爷待你是与旁人不同的,这我能看得出来。”

  “可她们说的对,王爷的确是与我疏远了,”心念抓着草料在骁燕嘴边逗弄,“你们男人,都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嗯?”

  “啊?”随易磕巴了一下,反映过来她是在问自己,支支吾吾地挠起头,“这……每个人的眼光不同,喜好也就不同,譬如我就喜欢……”

  月宁见那双眼睛瞄到了自己身上,脖子一红,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回去。

  随易再不敢胡说了,小心斟酌道:“其实我也摸不透王爷的想法,此前仰慕王爷的女子众多,都是各有千秋,王爷却一个都没有瞧上眼的,唯独对姑娘你很是特别,我想,你在王爷心里定然是与众不同的。这段时日王爷用骁燕频繁,想必公务十分繁忙,你又时常不在府上,他若是气你忽略了他,想故意冷落你几日也不是没有可能。”

  故意冷落。

  心念手指一颤,只觉这四个字将困扰自己多日的迷障一下子拨开了。

  想起两人曾因为一碗面闹了一整天的别扭,某个人忍不住破愁为笑,什么名震天下的安陵王,不过是斤斤计较的小气鬼!

  月宁却十分质疑随易的说法:“你确定,依王爷的性子,会与人置气吗?”

  随易还未张口,只觉得肩上一沉,就见心念张开双臂,一手揽住一个:“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二位!”

  心念欢欢喜喜地走了,留下随易与月宁面面相觑。

  对于安陵王府中的下人来说,没什么比看戏更令人兴奋了,而自家府里的这出大戏,远比戏台子上的名角儿唱得还要热闹。

  第一日,李心念花费几个钟头熬制的补汤,大半夜送进书房,却被王爷连人带汤的拒了出来。

  第二日,李心念在王爷眼皮子底下噗通一摔,却只得主子一个冷冰冰的背影,最后还是自己拍拍屁股爬起来,一出苦肉计乐得一众丫鬟掩嘴窃笑。

  第三日,李心念得知王爷将在湖心亭用膳,便悄悄替了当值丫鬟,里里外外忙活一通,又是备菜又是煮酒,不料王爷半路折回了寝院,两人连面都没有碰上,白白辜负了一桌子美意。

  第四日。

  第五日。

  ……

  七八日过去了,已被沦为众人笑柄的李心念,依旧花样百出。

  当事人不知疲倦,旁观者不亦乐乎。

  仆人中,有个丫鬟是新入府的,她壮着胆子问身旁的婆子:“李嫂,我听闻念姐姐此前非常得宠,她究竟烦了何错,令王爷如此不待见了呢?”

  小丫头明眸皓齿,翠衣红裙盖不住眼睛里风波流转,婆子瞅了她一眼,不咸不淡地道:“一个见惯了奇珍异草的人,忽然碰见朵野花,一时新奇,稀罕两天,这不足为奇。可野花毕竟是野花,登不得台面,更不可能拿回家去奉养起来,时日久了这赏花人自然就厌倦它的平庸了。”

  小丫鬟眉头轻蹙,又听那婆子道:“为了抓住主子的心,不顾众人的笑话,不顾自己的脸面,妄图攀上高枝儿一朝变成凤凰,那就怨不得树高风大,摔得一身是伤。你们要记住,身为王府的丫鬟,最要紧的便是认清自己的身份,若是眼皮子向上抬,觊觎了不该觊觎的东西,可是死都不知道怎么个死法儿。”

  小丫鬟无辜领了一番说教,眼睛钉在地上,再不敢乱动。

继续阅读:第60章 得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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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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