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间密林，晨光熹微。
心念睁开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人，再看了下两人抱作一团的姿势，耳朵烫得要烧起来。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苏执不动声色地撤开身，眼睛盯紧她藏于身后的手。
“都，都很好。”除了被咯疼的屁股……
确定她无碍，他胸腔里盈满了怒火。
被苏执的眼神吓得不轻，心念自知闯祸，嗫嚅着道：“心念一而再地坏了规矩，自知罪不可恕，任凭王爷处置。”话一出口，她便有些懊悔，任凭处置的意思是不是也包括了逐她出府……
可想到人家三番五次的救了自己的命，她还把人家的马儿害成这个样子，这样一来，她似乎连懊悔的资格都没有了。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苏执步步逼近，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心念黯然：“王爷要如何处置我……”
“你说呢？”两人就快要贴到一起，他却很自然地绕过她，那只剑伤未愈的右手虽已拆了纱布，可方才坠地时为了护她被狠撞了一下，此时钻心地疼。
扣工钱、挨板子、关禁闭……这些惩罚应接不暇地从她脑中过滤掉，最终只剩下那日书房里锦绣的哭求。
或许，对于不感兴趣的人，他真的没有一点耐心。
锦绣如此，她亦如此。
心念转过身，见他双眉微敛，清冷的面孔下似乎透着不耐的隐忍，这让她最后一点期待也消失殆尽，“我回去收拾好东西，就离开。”
或许，根本用不着收拾，反正她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惹了麻烦就逃是你一贯的作风？”苏执微微藏起右手，语气颇冷地评判。
她哪有……
心念刚与他视线相碰，苏执就移开了目光，“‘骁燕’跟随我多年，我不希望它有事，你既通医术，可以试试将功补过。”
心念的眼睛落在树下，马儿弯着前蹄，半伏在地上粗气连连。
她却兴奋得差点跳起来，笑得眉飞色舞：“王爷放心，这个包在我身上！”说完亟不可待地跃进了林子。
山林本身就是一个聚宝盆，心念很快就寻到了不少珍贵的草药，而那些她难以采摘的，则全部由苏执代劳。
心念低头分拣着四处寻来的草药，将一些对症的混进干草里。
“这个。”
她手一伸，那头递过一把止血草。
“那个。”
她手一指，旁边的人又依言将她要的东西拿过来。
“不对，这个要少一点。”
她把多余的草药扔给某人，认真地计算用量。
“最右边的那个大约两株就够了。”
苏执将东西拿给她，手指若有似无地划过她的掌心，先前的盛怒不觉中都化作了满足的平静。
一番忙碌中，心念忽然抬起头，急急问道：“王爷方才有没有受伤？”她这个笨脑子，只顾着给马儿医病，怎么就忘了他那样护着自己，摔得一定不轻。
“不碍事。”苏执偏开头，躲开她灼灼的视线。
心念狐疑地盯着他看了又看，行动灵活，脑子也很清楚，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脸色有些微红……
可能是帮她采药时累着了吧。
见她一副抱歉的样子，苏执不自然地扯开话题：“药都配好了么？”
心念神色一转，指着地上的草料自信满满：“这个方子没有问题的！”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树下，待她再靠近时，马儿还是警醒地蹬着蹄子，却少了之前那样激烈的抗拒。
心念将一把草料伸到马嘴边，陪笑道，“折腾了一宿，用点早膳！”‘骁燕’显然对她的举动置若罔闻，甩甩尾巴，转过身去。
“我来。”苏执从她手中接过草料，捋捋马鬃。
‘骁燕’立即乖顺地立在主人身旁，尾巴颇有节奏地甩动着，马嘴先是在那人襟前亲密地反复蹭擦，后又一下一下地咀嚼着草料。
心念扬起眉毛暗暗嗔怪，脾气还挺大！
草药中有不少安神的成分，‘骁燕’一顿饱餐后慢慢阖上了眼。
苏执随手捡起些枯草，编了几根草绳，将剩下的草药一束一束捆好。太阳从东方跳出林子，阳光经密叶细细筛漏，碎金般洒在他身上，人和阳光，都晃眼得很。
心念看着看着倦意忽至，几个哈欠过后，头抵着膝盖沉沉睡去。
再醒来，人已在疾驰的马背上。耳畔一声高亢的嘶鸣，‘骁燕’忽地竖起前蹄，她的脑袋重重磕在他胸前。
松檀香的味道丝丝缕缕盈入鼻腔，极淡，却让心念的脸一下子烧起来，一时间手不知该往哪里放。
“它在向你道谢。”低低的声音盘旋在头顶，苏执提紧缰绳，专心策马。
被禁锢在他臂弯之中，心念僵着身子不敢乱动，讪然道：“哪里哪里，之前我还刺了它一下呢，这下我们算是扯平了……”
“‘骁燕’对你已经没有排斥了，几日后的朝贺，你接替随易，同我一起去。”苏执淡淡地看着前方，像是在吩咐一件无足轻重的琐事。
耳畔就是他温热的呼吸，心念被搅得意乱神迷，讷讷中道了声是。
……
与心念预想的大不相同，主子与丫鬟共乘一骥，这样破天荒的场景竟然没有在暗中引发流言，下人们只是规规矩矩地各司其职，心念偶尔碰上几个，想打声招呼，一抬眼，却都是生面孔。
她从月宁那里探来了原委，这才知道是容妈看不惯原先的下人们嚼舌，便换了一批懂规矩的进来。接下来的几日里，心念除了侍琴，就是奔走于前后各院之间。
“念姑娘，你怎么又来了？”远远地瞧见白衣女子拎着一包东西步履匆匆，门外的小厮无奈起身，他记得昨日里刚同她说过，丫鬟总往来于小厮们的住所，很容易落人话柄的。
显然是将他的话当耳旁风了，心念扬起手里的东西，抱歉地道：“这些药治外伤最好，言清，麻烦你帮我转交给随易。”
东西还没递过去，就被另一只手截住了：“承蒙您关照，五十个板子还要不去他整条命！”
东西又回到了自己手里，心念这才注意到身边突然多出一个人来，同样是小厮的着装，脸色如同他的语气，颇为不好。
“序阳。”言清唤着那个人的名字，又上前扯了扯他的衣袖，“行了，她也是好心……”
“好心？”那个唤做序阳的小厮一把推开言清，上下打量着心念，“好心地自己犯了错害别人领罚？”他是不久前刚入府的，跟在随易身后打杂，在他眼里，随易便是他的师傅，如今师傅被打得下不了床，他又岂会对罪魁祸首笑面相迎？
心念尴尬地低着头，除了一句抱歉再也无话可说。她真的没有料到随易会替她顶罪，五十个板子挨在身上，简直要夺去他半条命，而她，却完好地站在这里。
容枫刚迈入院子时，心念就这样像垂头而立，像极了犯错的小童。身后的人见到管家，齐齐行了一礼，在她眼神的示意下，言清拽着序阳退下了。
“容妈。”像是刚从某种思绪里回过神来，她有些吃惊地抬头，清亮的眸子里有掩不住的愧色。
“你随我来。”容枫避开她的眼神，撂下一句话就转了身。
狭小的屋子里，心念还在因为刚才走得太急而微微气喘，容枫却神色自若地拿出一件衣裳递与她。
“这是？”是一件小厮的衣衫，心念接过来，满腹疑惑。
“想必王爷已同你说过，王上明日会在皇家马场设赛，随易有伤在身，不便跟随，而‘骁燕’对你又是不排斥的，所以让你替了这份差事。”容枫缓缓地解释着，其间不着痕迹地打量了她几眼，又道，“向来都是小厮负责牵马，你女子的身份，多少会有不便。”
接下来，不用容枫多说她也明白了，素闻他出门一向轻简，未有带婢女的习惯，若是被众人瞧见身边无端冒出个丫头，不免引发流言蜚语。所以，不是她作为女子牵着马不便，而是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的女子，都会让他觉得很不便。
心念沉默片刻，又立刻摊开衣服在身前比划着，笑道：“容妈顾虑周全，心念定当仔细行事。”
容枫点点头，目光锁住她乖巧的小脸，一瞬怔愣。即便是性子大有不同，无意间那一颦一笑，却与故人九分相似！
尹夫人，当真没在这世间留下后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