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竺惶恐地站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名贵的古董玉器被砸得七零八落,若是这些能让小姐消气倒也不必心疼,奈何这一片狼藉后,只剩下令人不安的沉默。
自从安陵王答应与小姐相处,小姐就像着了魔似的,住在安陵王府里的扶桑,远走他乡的李心念,甚至是很久之前那个受宠的侍琴婢女锦绣,统统在她的必除名单之内。
她不知道这些是否真的瞒过了老爷的双眼,至少他们每回行动都还算顺利,除了结果令人大失所望。
伴着阿竺的默默一叹,又一个杯子落在地上,支离破碎。
“失手失手,又是失手!这女人是有了手眼通天的本事不成?如此都能脱身!”
阿竺忙道:“小姐息怒,的确是对方武功太高,连兰妃娘娘拨给我们的那些宫中高手都折在了对方的手里,这回狼七能活着回来已经算是走运。”
“他竟还有脸回来!”莫诗琴怒不可遏地拿起一件玉器,“打不过人家也就算了,连那蒙面人是何身份都查不到,我还留着这种蠢货做什么!”
破碎声在脚边响起,阿竺身子一抖,忐忑地道:“小姐,此人来去无踪,很是神秘。而且,这回狼七虽办事不利,好在他心思够活,在整个江州城都布下了探子,相信我们很快就能发现他们的行踪。”
“这丫头果然没有那么简单。”莫诗琴一甩袖子坐下来,咬牙道,“找到了又如何,只要她身边的那个高手还在,我们便动她不得!”
“所以,小姐想要李心念死,就要先除去她身边的那个高手,既然暗杀不成,不如智取。”
莫诗琴幽幽望着婢女的眼睛道:“说清楚,如何智取?”
阿竺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小姐……”
听完婢女的计划,莫诗琴抿唇而思,方法倒是不错,可这种东西却不好弄,除非求助宫中……
想到此处,她眼中精芒一闪,唇角露出一丝阴沉的笑:“阿竺,去帮我备一份厚礼,折损了娘娘的人,我得进宫一趟,亲自向娘娘赔罪。”
夜色渐深,几声闷雷过后,大雨滂沱,泥水飞溅。
雨幕中,万慈宫前的侍卫队匆匆巡视完毕,整齐划一地列队而去。男子一袭玄衣,眼神冰冷地站在半开的宫门前,大风卷起一两片飘零的枯叶,堪堪粘在他泥迹斑斑的衣摆上,男子默立片刻,一撩袍迈入大殿里。
呼啦一声,湿冷的风灌进来,赤金佛像前的一排长明灯瑟缩晃动,在空旷寂静的大殿里争相发出微弱的光。
“子瑜……”一双手从身后环住他的腰,若有似无的兰花香在他颈间氤氲开来。
苏璟欲掰开那双手,奈何齐凤兰抱他更紧,“原以为这么大的雨你不会来了,我陪王后娘娘礼佛后便一直在此等你,子瑜,我很想你……”
“父王近日频繁抱恙,后宫中不少妃嫔会来此祈福,这万慈宫如今并非可靠之地,你我还是少走动为好。”
齐凤兰将头轻轻贴在他湿漉漉的背上,缓缓说道:“你放心,就算是有人起疑,我也自有说辞,绝不连累太子殿下……啊对了,王上今日来了青蓝殿,说要封我为贵妃了。”
苏璟转过身,淡漠地道:“恭喜你。”
昏暗的烛光下,他一袭黑衣,面目如画,俊朗无双,齐凤兰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拿起帕子去擦他额间的雨水:“我不要你的恭喜,你能来陪陪我便足够了。”
苏璟摁下她的手,背过身去点了一支香,插在香炉里。
细细的青烟盘旋直上,齐凤兰望着他幽暗的背影道:“你知道吗,我从前在齐宫的时候很怕雷雨,每当打雷的时候,我就捂着耳朵钻进被子里,惹得那些宫女们都笑我胆小,可今日不同,我一个人在这空旷的大殿中从日落待到深夜,纵然外头雷雨交加,冷风呼啸,只要想着你能来,我就一点儿都不害怕了,直到你真的来了,我才觉得一切都是这么的不可思议。”
“是啊,不可思议。”男人顺着她的话,喃喃道。
这世上不可思议的事情太多,如他堂堂太子爷,深更半夜竟被人牵制至此,又如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真实身份竟然是一个杀手。
对于暗盟的叛逃者,苏执为何没有将其除之?
是未识破她的身份还是故意为之?依照苏执的心智,前者实在太过牵强,若是故意为之,那么将她赶出府去,看似对其厌恶,实则是想护她安好。
如若这样,苏执是对她动情了么?
齐凤兰缓缓上前,双手捧着他的脸,逼他望着自己:“和我在一起,不许你想别人。”
苏璟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我既已赴约,你也当遵守承诺,见一面便好。”
见他要走,齐凤兰身子轻轻一颤,整日的思念和期待,像大火一样将她的神智烧得片甲不留,她上前拽住男子的手,恳求地道:“子瑜,上回小产后,我的身子已经完全恢复了,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苏璟足下一滞,猛地回过头:“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齐凤兰痴痴地望着他,满怀期待地道:“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若我生下我们的孩子,他的身份依旧是皇子,这个孩子不仅是你我情感的牵系,日后还可以在朝中成为你的助力,不好吗?”
苏璟挣开她的手,一字一句地道:“你可知,何为秽乱宫闱?何为礼义廉耻?”
那双眼睛漆黑明亮,犹若星辰,齐凤兰凄楚地笑了一下,“我承认,在那些道义礼法面前,这的确是见不得光的丑事,可比起那些为了荣宠而不择手段的人,我并不觉得自己卑微,不堪,下贱……我是一国公主,生来便肩负两国交好的使命,所以我只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可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会心动,我会情难自拔,既然老天让我遇见了钟情之人,我便有权选择我的人生,纵然是背上千古骂名,我也只想遵从本心,绝不后悔。”
隐隐的雷声从远方传来,一声巨响之后,硕大的雨点噼里啪啦落下来,齐凤兰一动未动地站在原地,眼神坚定地望向男子。
苏璟蹙起眉头,语调沉沉地道:“你可以不顾礼法,我却不能随你一同堕落,兰妃娘娘,悬崖勒马,尚且未晚。”
“晚了,我对你,早已病入膏肓。”说罢,她缓缓闭上眼睛,去吻他的唇,苏璟挪开身子,冷笑道:“如此钳制当朝太子,你不怕我日后继承大统,第一个就将你除去?”
齐凤兰嫣然一笑,双手攀上他的胸口,一举一动无限娇媚:“兰儿若是怕死,怎敢轻易招惹殿下?”
解开襟前的系带,薄如蝉翼的外衣轻轻剥落在地,光洁的皮肤暴露在空气中,齐凤兰轻轻地倚靠在他肩上。
幽兰吐香,萦绕在鼻息之间,那一瞬,苏璟竟有些看不清她的脸。
他呆凝的表情令她心生愉悦,抽掉发间的金凤钗,万千青丝散落在腰间,齐凤兰伸手去碰他的眉,声音如迷蒙的雾霭,“子瑜,给我一个孩子,好吗?”
情迷意乱中,苏璟只觉得那张脸有些像一个人,可当他徐徐靠近了望去,似乎又不是。
那张脸应当是明媚的,灵动的,纵然她生于沼泥之中,长于阴暗之下,她的笑容却是如阳光一样暖澈。
“其实,我早已有了心仪的女子,只是还未能将她娶回家。”
“那你加把劲!”
……
昔日承诺犹在耳畔,苏璟只觉得脑子骤然清灵,他一把推开齐凤兰,不顾对方惊恐的神色,猛地转过身去。
“子瑜!”羞愤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苏璟捡起地上的衣服,转身塞进她怀里,“天冷了,娘娘保重身子。”
见再难将人留住,齐凤兰幽幽地道:“子瑜的心上人是之前伺候我的李心念吧?”
苏璟定住脚步,缓缓眯起眼睛。
齐凤兰心中一痛,苦笑道:“看来我猜的没错了,只是没想到太子殿下的眼光竟如此独特。不过子瑜定当不知那李心念究竟是个什么货色吧?她表面上是纯良无害的小白兔,实则是最会勾人的野狐狸,据说她自从去了安陵王府,便使尽了狐媚手段,想着如何爬上主子的床,无奈自不量力,终是被人轰出了府去,成了一桩大大的笑话,还有……”
“住口!”苏璟钳住她的手腕,目光森寒,“她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告诉我,若是你胆敢再侮辱她,我绝不客气。”
他力气极大,齐凤兰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拧断了,可她依然撑着笑,笑得泪花闪动:“不过是个粗鄙的野丫头,殿下竟拿她当个宝,我堂堂一国公主,为了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为什么你就是看不到?为什么?”
“你疯了。”苏璟再不想看那张扭曲的面孔,甩开她的手,决然转身。
然而还未迈出殿门,他身子一晃,整个人重重地倒在了地上。齐凤兰冷冷地走到他面前,面无表情地从香炉中取出他方才点燃的那支香。
“子瑜,我只是想要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你为什么偏偏要伤我的心呢?”
……
圣旨抵达青蓝殿的那一刻,众人跪在地上高呼万岁。
旨意宣读完毕后,齐凤兰向近身伺候的小丫鬟使个眼色,小丫鬟捧了一袋银子上前道:“我们娘娘能有今日,少不了公公平日里的关照,这些银子不多,留着公公买点酒吃。”
宣旨的宫人拿了赏银后,谄媚地笑道:“多谢贵妃娘娘一番美意,宫中这么多地儿,就数娘娘这青蓝殿最是长盛不衰,恭喜贵妃娘娘,贺喜贵妃娘娘!”
一口一声贵妃娘娘,叫得人心底欢喜,齐凤兰客气地与之寒暄几句,一转身,笑容消失在嘴角。
贵妃,这份后宫之中无数女人求而不得的荣宠,在她看来却是那么的可笑。人生往往就是这样滑稽,那些矜贵的,你不想要的东西,老天偏偏塞给你,那些简单的,你渴望的平凡,却成了天大的奢望。
刚回宫坐下,便有小丫鬟匆匆上前,“启禀娘娘,莫家小姐在殿外求见娘娘,奴婢已经遵照娘娘的吩咐,说您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回了她去。”
齐凤兰品了口茶,微一沉吟,“让她进来吧。”
小丫鬟一愣,壮着胆子多了一句嘴,“娘娘之前不是说,不再见莫家小姐了么?”
齐凤兰缓缓搁下杯子,面容阴沉地道:“之前是之前,今日本宫改主意了。”
小丫鬟吓得一哆嗦,忙道:“是,奴婢这便去请莫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