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龄默立在窗下听女子奏琴,一曲终了,她眼眶泛红地问:“姐姐,你和李大哥真的要走了吗?”
心念收了琴,冲她点点头道:“我们本就是去投奔亲戚,如今已在此耽搁了太久,若无它事,明日清早便要继续赶路了。”
虽然这样的日子她很满足,可大哥始终是有任务在身,她不可能让大哥一直陪着她在此消闲度日,如今外头暂时安全了,只有各归各位,才是最稳妥的结果。
而能够有这样意外的相聚,李心念已经非常感激老天了,虽然她知道外面艰险重重,也知道齐凤兰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妙龄咬着唇,低声道:“姐姐,我舍不得你……”
见她一脸伤怀,心念上前握住小姑娘的手:“这段时间借住在此便是你我有缘,既是缘分,就总会再见面的,我答应你,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一定会回来看你,好吗?”
妙龄抹了把眼泪,又低下头去。
“可是有什么话想说?”见这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念总觉得今日的徐妙龄看起来心事重重。
妙龄犹豫了会儿,惴惴地道:“你们一走,我娘定又着急把我嫁出去,我怕再遇到上回那样的事情……”话还未完,泪水又簌簌而落。
想到徐大嫂那张只认银子的脸,又想到她这些日子以来对妙龄的态度,心念暗暗叹了口气,那样的人又怎会把女儿的幸福挂在心上?
用帕子替她擦干眼泪,沉默良久,心念转身从包袱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递到妙龄手上,“这是特制的迷药,入水即化,只需一点便可令人昏睡四五个时辰,你仔细收好,只可防身,不能滥用。”
讶于东西这么快就得手了,妙龄微微一愣,又忙将手掌攥牢,声音里透着一股异样的坚定,“谢谢姐姐,姐姐放心,我只用来防身。”
心念点点头,望着她道:“有时候我们的身世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可很多事情却是我们自己能够选择的,妙龄,你是个聪明人,今后不管遇见什么事情,都要记住,凡事要学会智取,切莫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望着那双关切的眼睛,妙龄喉咙一哽,快步上前抱住她,“妙龄知道了,明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姐姐和李大哥一定要多保重,妙龄会日日为你们祈福的。”
被小姑娘紧紧抱着,心中暖意融融,心念轻轻拍打着她的背,声音也变得十分柔和,“你也要多保重。”
…………
初秋清晨,山路蜿蜒。
徐大嫂瞄了眼远处砍柴的男子,还未走到林子尽头,就高声道:“李公子,一大早就让你帮忙砍柴,大嫂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唉,只怨我们家里没个男人,这些活计着实犯难呀!”
刚转过身,妇人已风风火火地到了跟前,李义放下手上的斧头道:“借住在大嫂家里本就多有打扰,这些事情举手之劳而已。”
徐大嫂从提篮里取出盛水的竹筒,笑着递过去:“公子渴了吧,喝点水歇息歇息。”
李义接过竹筒搁在了地上,冲徐大嫂客气地道:“先放着吧,多谢大嫂。”
徐大嫂的面色僵了一瞬,随后又浑不在意地笑道:“也好,这是你妹子昨日里好不容易挖到的山参,托我泡了山参茶给你送来,大嫂怕茶凉了味儿不好,就着急忙慌地来了,这会儿应当还温着。那大嫂先搁这儿了,李公子记着喝啊。”说罢,当真身子一扭,朝山下走去。
山参汤……李义捡起竹筒,还未凑近,一股淡淡的参香味飘入了鼻腔,他眉头一皱,想到这丫头以前就爱折腾什么补药,如今仍是闲不下来。
不过,他现在的确是口渴得紧……算了,李义无奈地笑笑,以茶当水吧。
徐大嫂躲在树后,眼见李义执起竹筒喝了个一干二净,她高悬的心蓦地落了下来,脑子里计算了一下时辰,便匆匆下山去了。
刚整理完包袱,心念就见徐大嫂牵着一匹马,笑眯眯地进了院子。
将马儿拴好,徐大搜冲着屋里喊道:“妹子,你大哥托我买的马儿大嫂就拴在这儿了啊,这可是匹好马,大嫂托了马市上的老熟人才买到手的,给人的好处费都不少银子呢!”
心念暗自翻了个白眼,一转身,笑容满面地道,“多谢徐大搜,真是让您费心了,这选马儿的银子哪能让您出,等我哥砍柴回来,我让他把银子给您送屋去。”
“不忙不忙,”徐大嫂一挥手,讪笑道:“我也就是顺带说一嘴,对了,我刚上山遇到你大哥了,她让我喊你上山一趟,估摸着是有什么事找你。”
心念心中一紧,想着大哥行事素来淡定稳重,若不是有急事相商,绝不会让徐大嫂催她上山……难不成那帮人又追来了?还是大哥与她私下会面暴露了?
心怀忐忑,心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冲徐大嫂道了声谢,顺着山道匆匆而去。
直到女子的身影渐渐隐没在薄雾蒙蒙的山林里,妇人脸上挂起一丝满意的笑,转身向院子外面走去。
妙龄躲在水缸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将心念打发上山,又眼睁睁地看着娘亲将一个陌生男子带进了屋子里。
徐大嫂拎起茶壶倒了两杯水,低声道:“我可都按你的意思办了,你给的那药管用么?”
男子端起杯子一口灌下去,双眼一眯,笑道:“大嫂放心,那药可是宫里头才能弄出来的好东西,是个男人都抵抗不住。等我狼七立了大功……”
徐大嫂对立功没什么兴趣,喝了口水道,“咱们先说好,绑了人归你,银子对半分,你可不能让我白忙活一场。”
“那是自然,再过一会,咱们就可以上山收网了,到时候,我请大嫂看一场绝对精彩的好戏……嘿嘿……”脸上的邪笑还未褪去,男子眼前一黑,咣当倒地。
徐大嫂大惊,刚准备弯腰去探他鼻息,顿觉自己的脑袋也懵懵的,不出片刻,人便倒在了男子身旁。
妙龄淡定地从水缸后面走出来,看着地上的两个人,一个是她的母亲,一个是被母亲引狼入室的贼人。
若不是她亲眼看见娘亲勾结外人在李大哥的茶水里下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娘亲会为了银子疯魔至此。
至于他们说的什么黑白双煞,江湖骗子,她一个字都不会信,她只知李大哥和心念都是好人,是将她从泥沼中救出来的好人。
所以,她从心念那里‘骗’到了迷药,做了一次先下手为强。
想到李大哥和心念可能已经身处险境,妙龄望了眼地上的娘亲,愤然转身。
秋风微凉,心念快步走在山林中,一路上,万般念头在脑子里闪过,一种莫名的恐慌让她的脚步越来越快,原本宜人的秋景落在眼中,只剩下一览无余的苍凉。
脚下的路变得无比漫长,走到最后,她发疯似地小跑起来,直到望见那金灿灿的林子尽头,高大魁梧的男人抱着头在树下缩成一团,浑身抖如筛糠。
一瞬间,像是被一把利箭击中了心口,心念瞪大眼睛,浑身僵硬。
“大哥!”她大叫着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手颤颤地捧起男子的脸,“大哥你怎么了?”
男子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眼神迷离无光,由于极度的隐忍,皮肤上满是一条条暴起的青筋。心念心里咯噔一下,她第一感觉就是大哥被人下了药,而且还是十分烈性的春药。
那一点温热的触感让男人惊恐地弹开身子,艰难地向后挪动,直到距离女子远了些,才重新将头埋进膝盖里。
“大哥……”心念轻唤着男子,徐徐靠近,声音里带了祈求的哭腔,“大哥,发生了何事?是暗盟的人吗?是我连累了你吗?”
李义又向后挪了几步,抬起头低声道:“不是,是徐……徐大嫂在水里下了药,你别过来,快走。”
徐家……
下药……
心念陡然转过头去,视线在地上扫了一圈,一把将那个翻滚在地的竹筒捡了起来,残留的汁液带着淡淡的山参味,却毫不影响医者对药性的判断。
无色无味,这看似像春药的东西实则是一种烈性极强的毒药,若是短时间内没有肌肤之亲化解,药性就会延发成一种致命的、十分难解的毒药。这种药在京城都不容易弄到,这偏僻的农家怎么会有?
无暇深想,心念估算了下李义中毒的时间,登时脚下一软,浑身透凉。
“我撑过去便好,听大哥的,你快走。”
心念只觉得脑子嗡嗡直响,一瞬间她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她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黑衣男子,历历往事如潮水般涌上了心头。
她清楚地记得第一回见到他时的样子,那时的李义已是十七八岁的少年管事,而她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可在那样陌生的环境下,她竟然一点儿也不怕他,她还记得自己问他的第一句话是:大哥哥,这是哪里?那时候,他古怪地望了她一眼,淡淡地说,你今后的家。
她记得第一回和他撒娇,第一回被他训斥,第一回同他吵架……
十年的彼此相伴,她早已将大哥当成了最亲的人,有时候她恨老天夺走了爹爹和娘亲,有时候她又庆幸老天给了她一个大哥,让她觉得这世间还有最温暖的一处家。
他是她的大哥,她的家人,是她这一辈子都无法割舍的亲人。
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毒发身亡呢?
不可以……
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