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诗琴被一身黑衣的牧尘推着向前走,一把长刀架在脖子上,白皙中隐现殷红的血迹。迫于殿内骇人的气氛,她双腿发抖,走得哆哆嗦嗦,直到望见父亲,眼泪夺眶而出。
“诗琴!”莫仰才刚欲挣脱上前,就被身侧的侍卫一把摁倒在地。
“爹!”莫诗琴从未见过父亲如此受辱,挣扎着就要扑上前去,可步子刚迈出去,颈间就多了一道更深的血痕,她惊恐地定住脚,声音许是因疼痛而变得颤颤,“你们,你们放了我爹……”
莫仰才一只手虚空地抓着,冲侍卫高呼:“不要伤我女儿!”
莫诗琴的眼泪越落越凶,此时,父亲已经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户部尚书了,她也不再是矜贵不凡的千金小姐,当苏执带人冲进莫府时,她就知道爹爹的计划失败了。
失败的后果很严重,整个莫府被人团团围住,除了自己,所有的人都被就地处死,当哭喊声伴着求饶声此起彼伏,当阿竺的血飞溅到她新制的衣裙上,一切都恍若人间地狱。
发号施令的人神色冷峻,手段狠厉,全无往日的脉脉温情,她眼睛里闪过惊诧,愤怒,茫然,最后只剩悲凉。然而不管结果如何残酷,事实就是事实,它毫不留情地击碎了她所有的幻想,告诉她从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
牧尘一脚踹在她腿上,莫诗琴身子向前一扑,跪倒在地。
苏璟望着脚下,想到心念身上再难愈合的鞭痕,视线慢慢凝成一股厉芒,寒声吩咐身侧:“拿鞭子来!”
话毕,立即有人双手呈上一根早已备好的软鞭。
苏璟接过来,笑意极淡地俯**,一双眼睛十分温和地盯着脸孔惨白的少女:“有没有人同你说过,做了错事就要接受惩罚,你当初是如何抽她的,本宫今日便连本带利地都替她讨回来,你抽她一鞭,本宫抽你十鞭。”
莫诗琴抱着身子,抖如糠筛,她第一次体会到了何为懊悔,若说苏执是冷酷无情的刽子手,那太子就是善衣之下面目狰狞的魔鬼,因为一个李心念,自己竟同时惹怒了天底下最不该得罪的两个人……
莫仰才高声叫道:“要杀要剐冲老夫来,放了我女儿!”
“放?”苏转过脸去,居高临下地盯住他,声音冷如朔风:“莫大人,你现在拿什么来和本宫谈条件?”
事到如今,向来傲气的尚书大人还是毫无求人的姿态,他一言未发地盯着这个大业国日后的掌权者,用力抿紧了唇角,隐隐间似乎还有最后的底牌。
就在此时,一个年轻的侍卫匆匆进来,弯身行了一礼后,径自走到苏璟身旁,低头耳语。
苏璟面色紧绷地听完,登时大怒,指着莫仰才道:“心念人在何处?说!”
他这一问,另一道目光紧追而来,凌厉如箭。
两道慑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身上,莫仰才倒是无惧地仰起头来,眼中甚至带了一点笑意,须臾,他伸手入怀,不徐不疾地取出一支羊脂玉茉莉发簪:“放了我女儿。”
他手上的东西让苏执眼中戾气骤消,一颗心猛地跌入谷底,莫名的慌乱让他本能地一把夺过簪子,喃喃道:“是她的东西。”
苏璟怒从心来,他千算万算,不料老狐狸竟留了这么一手,想到此时大牢已空,心念必已落入贼人之手,苏璟面如寒冰,咬牙道:“本宫答应你!”
谁知莫仰才摇摇头,斜斜望向苏执,唇边挑起一抹阴寒的冷笑:“这可不够,安陵王,我还要砍下你的左臂做为对诗琴的补偿。”
沉沉的声音回荡在大殿中,几乎人人都被这个疯狂的条件震住了,牧尘最先回过神来,一柄剑直直接抵在他胸口:“你好大的胆子!”
莫仰才丝毫未动,只是一言未发地盯着苏执,眼睛里是透骨的阴冷,难平的怨愤,以及微微的挑衅。
眼神的交锋中,苏执挥手让牧尘退下,牧尘不可思议地叫道:“王爷不可!”
苏执微微皱眉,面容冷冽:“退下。”
牧尘攥紧拳头,却不得不收剑退后。
苏执抽出腰间佩剑,亲手递给莫仰才,目光冷冽且坚硬:“一言为定。”
说罢,微微退后一步,站得岿然不动,莫仰才接过剑后,脸色刹那间变得异常狰狞,眼睛里的光像是两簇急急跳动的火苗,他猛地举起剑,带着滔天的不甘与怒气,朝着男子的肩膀愤然砍去!
“爹不要!”电光石火间,一个身影冲破了侍卫的钳制,张开双臂挡在苏执身前,这一幕发生的太快,莫仰才使出去的剑完全没有回转的余地,他只能眼睁睁地望着那把锋利的宝剑直直地击穿了少女的身体。
“诗琴!”莫仰才一把扔了剑,扑上去抱起浑身是血的女儿,悲呼,“诗琴,你这是做什么啊?!”
温热的血汩汩流出,莫诗琴虚弱地躺在父亲的怀里,呼吸变得有些艰难:“爹,我求你,求你不要伤害他,他就算是骗我的,我……我也不生气。”
“诗琴!傻孩子!你怎么那么傻啊……”
莫诗琴伸手拂去父亲脸上的泪花,转而望向一侧,那人淡淡地避开了她的视线,神色一如既往地冷峻,却是她一直都喜欢的样子。她从未想过他们之间会是这种结局,当他下令在莫府大开杀戒时,她以为自己会恨透了他,却不料最后还是会不顾一切地为他裆下一剑。
那一刻,连她自己都不知,她对苏执的执念,已深到可以交出性命。
眼睛里雾气蒙蒙,莫诗琴动了动血色褪去的唇,用剩余不多的力气道:“答应我……不,不要……恨我。”
最后一刻,她仍是僵着脖子,不死心地朝那个身影哀哀望去。
骤然,莫仰才只觉得拽着自己袖子的手猛地一松,莫诗琴的头沉沉坠下,只可惜,在阖上眼睛之前,她始终没有等到一个答案。
巨大的悲痛涌遍全身,莫仰才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他弯身将女儿的尸体在地上放平,一只手悄悄隐入袖中,趁所有人都防备松懈时,一把抽出防身的短刀,足尖一点,反身朝着一个身影猛扑过去!
“王爷!”牧尘一声惊呼,待他飞身一脚踹向莫仰才的心口,那把狠厉的刀锋已经不偏不倚地划过了苏执的肩膀。
“啪”的一声脆响,短刀落地,莫仰才伏在地上,一口鲜血喷出,他望着因剧痛而身躯缩卷的苏执,眼睛里闪过大大的失望。
到底是不如从前了,竟然没有一招卸下他的手臂!
“传御医!”苏璟面色一沉,厉声大喝,殿内立即响起匆匆的脚步声。
苏执扶着左臂,眉头紧锁,脸色苍白,尽管大片衣服已被血迹渗透,手里是仍牢牢地攥着一支发簪。
见苏璟提剑而来,莫仰才悲凉一笑,继而速度极快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满嘴腥然中,那对眼珠子猛地瞪大,片刻不过,整个人便气息全无了。
这样的死法,简直太过轻松。
苏璟不满地望着脚下,双目一凝,一剑连着一剑狠狠刺入那具尚有余温的身体里,直到剑下之人变得稀软如泥,面貌不辨。
…………
很多时候,心念都十分信命,因为她知道许多事情并非人力可控,她阴差阳错地被人送到封城是命,她因救下齐国公主而牵扯出自己的身世是命,她计划用自己的性命去扳倒仇敌,结果却又死里逃生,这也是命。
她不知道那个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吃完最后一顿饭菜,她的脑袋越来越沉,目力也越来越弱,意识丧失前,她知道命运在此又转了一个弯,毕竟除了想救她出去的人,有谁会多此一举地对一个死囚下药呢?
再次醒来,人正趴在楚游的背上,吴老头背着她的琴护在二人身侧,眼神警惕地盯着前方一排杀气汹汹的黑衣人。
虽然算上刚刚醒来的心念,三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可对方也绝非普通杀手,加上人多势众,很快就占了上风。
为首的黑衣人提步上前:“将人交出来!”
吴老头高声道:“如今叛贼已死,新王不日便会登基,你们还要继续为旧主做事吗?”
心念听到新王登基,叛贼已死这些字眼,初醒时的茫然骤消,猛地从楚游身上跳了下来,黑衣人见对方已无负累,面色一变,身后的人也都按住剑柄,严阵以待。
“醒了?饿不饿?”楚游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嘴边噙着微微笑意,当前的状况于他而言,似乎只是一场对抗无聊的游戏。
心念摇摇头,走到他身侧定住,三人连成一线。
“将人交出来!”领头之人又重复了一遍,手一挥,后面的黑衣人立即变换阵型,将三人团团围在中央。
心念冷冷地望着这道包围圈,眼睛里风卷云涌,相较于受雇于人的杀手,这些黑衣人更像是最为忠恳的死士,如此穷追不舍地想要置自己于死地之人,除了莫仰才,她想不出其它。
吴老头望了眼楚游,楚游看了眼心念,三人快速地交换完眼色,吴老头挥剑而上,率先从一侧杀出重围,楚游护在心念前方,白影翩跹,气势凌厉,为她挡去了大半攻势。
兵器交鸣中,赤红的鲜血将大地染色。
“念念,接着!”一道剑芒划过半空,楚游抽出自己的配剑向后扔去。
正愁没有趁手的武器,心念一把接过长剑,蓦然间,女子目光如电,招式威猛,一个剑锋将七八个对手直直逼到绝境。
黑衣人本就是死士,此时显然是想将人灭口,嗜血的喊杀声中,招招都是绝杀!
心念眼露讥讽,带着冷冽的杀气一跃而起,她一身囚衣,动作极为利落,腥风血雨中,整个人如同一只被激怒的猎豹,瞬间挥退了四方杀气。
“丫头好身手!”吴老头交战之余,不忘笑赞。
风势如吼,天地间飞沙走石,一片激战中,倒下的黑衣人越来越多。
女子的杀伐狠绝完全超乎意料,再加上两个顶尖高手,黑衣人的围攻很快就在三人的合力突击下脆如薄纸。
战斗的结束比想象中更快,随着最后一个黑衣人倒地,三双眼睛里寒芒褪去,只剩下默契的点点笑意。
“自不量力,”楚游拂了拂白衣上的污尘,转过身认真地打量着心念,直到确认她毫发无损,才悠悠地松了口气:“总算能回去交差……”
蓦然,未尽的话被一声闷哼取代,楚游身子一绷,重重地向后倒去。
吴老头猛地回过头,只见一摊倒地的尸体中,一个还未死透的黑衣人正举着一只极小的弓弩,吴老头踢起脚下一把长剑,猛一发力,精准地击中了那人的心脏。
“师傅!”心念望着那支钉在楚游后背上的短箭,抬起头来与吴老头眼神一碰,都在对方眼中看见了大大的惊慌,二人都是用毒解毒的高手,自然明白这箭上浸染的剧毒是何等棘手。
来不及思索,心念立即坐下运功,试图用以内力将楚游的心脉封住。
简单地处理完毕,吴老头已经牵过两匹快马,心念将楚游扶上马背,颤颤地握住手中的缰绳。
“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