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为敌
枕水2021-05-31 16:404,005

  齐凤兰只是望着那双灵气的眼睛,心头就一阵阵地发堵。

  明明是最不愿见到的人,偏偏与之纠葛不断,明明是最嫉妒的人,偏偏又是她将自己从阎王殿里拉了回来。

  凭什么一个身份卑贱的女人可以轻轻松松赢走子瑜的心,而她堂堂齐国公主,血统高贵的王族却要屡屡低声下气,苦苦筹谋,即便这样,换来的也不过是他短暂的驻足。

  那夜之后,她便撕碎了脸皮,将尊严礼法堕入尘埃里,却得他半梦半醒间一句温柔的“心念”。

  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一下子就将她的心敲得粉碎。

  李心念于她有救命之恩,为了这份恩情,她求了王后足足三天,才将这个孤苦无依的女子带入宫里,做了人人羡慕的一等宫女,相处中,更是待她如亲妹,除了那段不可告人的心事,几乎与之无话不谈。

  可她万万没有想到,表面上看起来纯良无害的人居然是只野心勃勃的狐狸,不知暗地里做了多少筹谋,使尽了多少手段,竟将当朝太子殿下迷得昏了头。

  这本也不足为奇,如此“惑主”的戏码在齐宫里几乎日日上演,那些活在尘埃里的卑贱之奴,永远热衷于赌命,她们用悲悯的眼神凝视着上苍,渴望有朝一日幸运能够砸到自己头上,一招致胜,逆天改命。

  而她终究无法容忍的是,她最赤诚相待的女人,拐走了她日思慕想的男人。

  世间的荒唐,不过如此。

  心念低头禀道:“奴婢奉师傅之命,来为娘娘施针安神。”

  齐凤兰望着她,兀自笑了两下,眼中透着轻蔑:“能拜得天下第一神医为师,果真是有一颗七巧玲珑心的,本宫起初真是小瞧了你。不过,就算攀上了皇亲,你在本宫面前终究还是奴婢,从前是,现在也是。”

  她语气不善,心念一时进退不得,垂头望着地面:“娘娘说的是,奴婢就是奴婢,从前是,现在是,今后也是。”

  她的低顺并没有换来她一点舒心,齐凤兰脸色骤冷,面目看起来越发的苍白,“起来吧,本宫的身子并无不适,无需施针了。你又救了本宫一回,本宫定会禀告王上,赐你师徒二人黄金百两,锦缎千匹,天一亮,你便可随楚游出宫去。”

  心念起身道了声谢,却没有要告辞的意思,她端详着这位兰妃娘娘的脸色,垂眸道:“奴婢今夜来此还有一事,斗胆问娘娘,可知季雨詹如今人在何处?”

  齐凤兰古怪地望了她一眼,冷笑道:“看来你夜探我青蓝殿,目的并不是要替本宫施针,而是为了打听那个小贱人的下落。”

  她话音刚落,心念便皱起眉,她凝视着床榻上的人,语气稍硬地道:“看在奴婢为娘娘医病的份上,还请娘娘告知奴婢雨詹的下落。”

  在齐凤兰眼中,李心念不论境遇如何,对自己的态度一向低顺恭敬,绝非她如今这般冷冰冰的眼神,硬邦邦的语调,这番带着忤逆的神情一下子就令她怒火中烧。

  “你是在质问本宫吗!不过是个被逐出宫去的贱民,竟然目无尊上,对本宫如此无礼,楚游那般狂浪之人果然教不出什么好东西!你想知道那个贱丫头在哪里?本宫偏不会告诉你。”

  她恶语相向,神情狰狞,让心念完全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曾经那个貌美心善的齐国公主,不过短短一年,她们往昔的情分就已荡然无存了,她终于还是未能逃过权利和欲望的泥沼,为了一个又一个高位,弥足深陷,不可自拔。

  只是,她千不该有**傅,万不该轻贱雨詹。

  心念向前走了两步,挨着床榻弯下半身,紧盯着齐凤兰,用低而清晰的声音缓缓说道:“娘娘不慎滑了胎,究竟是从高处跌落,还是喝了什么药,太医查不出来,我却有的是法子。”

  齐凤兰满脸的跋扈果然一瞬即灭,她骤然瞪大眼睛,面上血色全无:“你,你在胡说什么?”

  “奴婢是不是胡说,娘娘心里最清楚,若是想让王上与御医们也清楚,只需派人去趟娘娘的母国,查查一味名叫‘虎济’的药材便知。至于娘娘为何铤而走险,这个我没有兴趣知道,我只想知道季雨詹的下落。”

  齐凤兰愕然地望着她,声音中有细细的颤抖:“你在威胁本宫?你信不信,只要我在王上面前说上几句不合心意的话,你的脑袋不出明日就会落到地上!”

  心念满不在乎地笑了,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银针,“我当然相信娘娘有这个本事,否则也不会短短一年就成了冠绝后宫的宠妃,只可惜娘娘如今缠身病榻,王上已将你的命交给了我师父,而师傅又是极其信任我的。娘娘信不信,只要我的针在娘娘身上下偏了位置,不出半个时辰,娘娘就没有力气同我在这里废话了。”

  齐凤兰惊惧地盯着那根针,全身的血气向上涌去:“你……你敢!”

  “我有何不敢,李心念贱命一条,大不了陪着娘娘一同下地狱。还有,娘娘现在身体十分虚弱,若是大声呼救,很容易再次引发血崩,到时候还要走一遭鬼门关。”

  齐凤兰难以置信地摇着头:“为了一个丫鬟,你竟要与我为敌……”

  “不是我要与娘娘为敌,是娘娘不知何故要与我为敌,如今,我只想知道雨詹她究竟……”

  “季雨詹失足坠入荷花池,捞上来时,人已经咽气了。”

  尽管心中已经有了最坏的准备,可听到咽气二字,心念执针的手一颤,猝然就红了眼睛,她望着齐凤兰慢慢平静下来的脸,怔怔地道:“雨詹,死了?”

  齐凤兰半截身子倒在软枕上,凉薄地望着远处:“本宫念着主仆一场,已将她的尸首运至宫外葬了。”

  心念只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虽已极力克制,依旧声线不稳:“那她……为什么会被毒哑?”

  “你知道的可真不少,”齐凤兰盯向她,轻飘飘地道,“季雨詹做事情笨手笨脚,撞碎了王上送给本宫的玉瓶,本宫训斥几句,她竟出言顶撞,那本宫索性封了她的喉,以免她再以下犯上,招惹祸端。你满意了吗?”

  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心念眼睛里的光有如一簇喷发的火苗,难以灭去。

  再无先前的狼狈,齐凤兰柔声一笑:“你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想说,齐凤兰何时变得如此心狠手辣了?”

  回应她的只有静止的空气,她便也不在乎,自顾说道:“古往今来,坐上宠妃之位的何止一个齐凤兰,可有的人风光不过三五日就摔得粉身碎骨,有的人却能在这高位之上荣华一生。在这个人吃人的后宫里,如何能在这个位子上坐得久,坐得稳,靠的绝不是“善”,而是“狠”。你心慈手软,那些狗奴才反嫌你前途虚渺,转眼便另觅他主,你无欲无求,却总有好事之人想方设法地将你拖入泥潭之中搅上一搅,令你抽身不得,从此仰他人鼻息。”

  齐凤兰的表情一下子变得狠厉且凄哀:“唯独一个狠字!唯有心够狠,行事够狠,那些奴才才会像狗一样地效忠于你,那些眼高于顶的人才会真正地畏惧你,你才会不费余力地将他们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心念面无表情地望着她,像是听完了一个老套的故事,内心毫无波澜。

  齐凤兰空洞的目光穿过心念,定格在一方矮矮的烛台上,脸上多了几分苦涩:“你知道什么是和亲公主吗?养尊处优了十七年,不过是家国危难时一件用于抵御外敌的器具罢了!从出生起,我们就失去了选择自由的权利,甚至无法像常人一样去追求自己的感情,我们被自己的母国推出去,若是没事本事在强国立足,便会遭人践踏,任人欺凛,久了,便如枯树一般,耗死在这深宫禁院里了。”

  惨吗?是。

  委屈吗?的确。

  可在这个世上,惨的人远不止一个齐凤兰,还有幼时痛失双亲,遭遇十年浩劫的李心念,委屈的人也不止一个齐凤兰,还有从小就被卖入宫中,很可能一生都被禁锢在深宫之中的季雨詹,更有空绝谷里那些活不过十岁就惨死的孩子……

  心念的脸上没有半分同情,只是定定地望着她:“所以,你故意滑胎,仅仅是为了借此铲除对手?”

  齐凤兰抓紧手下的被褥,眼底结霜:“赵妃与茹妃那两个狼狈为奸的东西,屡次陷本宫于不义,若不寻个机会除掉她们,本宫实在寝食难安。我用一个孩子就帮自己肃清了道路,除去了隐患,这很划算不是么。”

  一条生命竟被人说得如此轻贱,心念深吸了口气,陌生地看着她:“那你的孩子呢,那个孩子对你来说是什么?”

  “意外吧。”齐凤兰倨傲的脸色黯了黯,“既与我无缘,总会再有的。”

  心念闭上眼睛,那个奇形怪状的肉胎像是驱赶不走的魔,在她脑子里拼命挣扎,而现实中,它的母亲也是一个魔,心念此刻甚至有些庆幸,庆幸一个无辜的生命没有机会诞生于这样险恶的环境里,如若它的出生只是母亲斗败对手的一个阴谋,那么它的消亡,则是一桩幸事。

  齐凤兰侧头盯着心念,兀自笑了:“你摆出这种不可思议的表情是在嘲讽我吗?还是觉得,我是一个邪恶的母亲?”

  “我不是娘娘,无法对娘娘的处境感同身受,只是老天贯爱戏弄世人,希望娘娘得偿所愿的时候,不要后悔当初的决定。”

  “老天?”齐凤兰哈哈笑了两声:“我从不寄希望于鬼神,若真是有人当了我的道,那我便遇神杀神,遇佛杀佛。”

  心念不想再与之纠缠下去,转身背起药箱,退后一步,“我不会把你的秘密捅出去,如果娘娘觉得这是一个隐患,大可派人杀了我,今夜之后,你我之间再无情分,你自己多保重。”

  王宫的夜,寂冷孤森,心念却走得大汗淋漓,双腿疲软,实在累极,便一把扔了药箱,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行。

  直到天色微微泛明,映出眼前一大片绿汪汪的荷花池,心念愣愣地望着前方,一屁股坐在地上。

  朝阳初生,波色乍明,五月的季节,荷花多还打着苞儿,团团粉白犹如蘸饱了墨的画笔点在花尖,无声地氲开,像是少女明媚如春的脸,带着一点羞涩。

  “我叫季雨詹,是从司珍房调过来的。你呢?”

  “李心念,昨日入宫的。”

  “心念,今后我们同在青蓝殿伺候,定要相互照顾。”

  “好。”

  ……

  “心念,你很想出宫吗?”

  “你没想过吗?”

  “没有。我自幼家贫,记事起就被卖进了宫,这么多年已经适应了这里的生活,若是出了宫,什么手艺都没有,说不定连肚子都填不饱。在宫里虽没什么自由,可吃喝不愁,还有月俸可拿,如若我再机灵一点,尽心尽力伺候好娘娘,明年我可能会做上二等宫女呢。”

  ……

  “心念,我睡不着觉,现在可想吃一个嘉御楼的大包子了。”

  “馋猫,宫里那么多好吃的,你还惦记着外面的包子。”

  “你有所不知,嘉御楼的大师傅可是名厨,曾经奉旨进宫做过宫宴的。我那时还小,头一回吃御赐的宴席,不过一桌子的好菜,印象最深的就是那白花花的大包子了,皮薄馅大,鲜香多汁,一口咬下去,啧啧……”

  ……

  “心念,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会的,你不是一直惦记着嘉御楼的大包子吗,等我们再见面,我请你吃个够。”

  ……

  一恍如旧,心念仿佛又看到了少女湿哒哒的脸庞,带着十二分的不舍,哽咽着抱住自己,许久过后,才又笑吟吟地点了下头。

  心念抬起眼睛,茫茫地望着远处。

  细风拂过荷池,青盘滚珠,片片浓绿,一如她满脸的泪花。

继续阅读:第68章 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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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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