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以为对自己极为不利的形式,骤然间变成了一个完美的契机。苏焱深藏不漏的野心犹如一把破匣而出的利刃,早已冲破小小的雪庐,盘旋于晴空之上,睥睨着整座皇城,整个大业国。
光是一个私藏罪臣之女,就足以将苏执这把利剑牢牢套入手中,捆绑在他们这艘即将驰骋万里的大船之上。
宣庆王目光灼灼地望向窗外,寒风乍起,零星打落了几只红梅,压在枝头的积雪也簌簌而落,风带起了雪,也扬起了梅,着实一幅美得令人惊心动魄的寒梅映雪图。
可惜,雪下得再大终会停下,梅开得再旺也会凋敝,融融春意已经埋伏在的每一处角落里,这世间万物更替,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侍从进来行了一礼,立在苏焱身旁小声禀道:“王爷,‘那边’来人了。”
苏焱与莫仰才视线一碰,点头道,“请进来。”
得到通传,门帘一动,一个漆黑的身影闪了进来,来人摘下斗笠,抱拳道:“见过七王爷,见过尚书大人。”
苏焱下巴一点,示意他免礼。
“王爷运过去的那批生铁,家主非常满意,作为酬谢,马匹和物资都已借商队之名送去了王爷名下的各处庄园。家主命我传话与王爷,日后此类的生意,皆会从中再拨出三成利,回馈给王爷。”
苏焱淡淡一笑:“先替本王谢过你家主人,下一批东西,开春前便会运送过去。近日朝廷正全力缉捕一名女犯,各关卡处难免会严苛盘查,我们的行动务必要谨慎一些,切不可漏出马脚。”
黑衣人心领神会:“王爷放心,家主与王爷相交多年,自然不会铤而走险。”说完稍一顿声,抬起头道,“此次家主命我前来,实则是想问王爷一句话。”
黑衣人直视着苏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沉声说道:“家主道,多年的苦心经营,如今时机已经成熟,王爷仍要坐山观虎斗么?”
烛盘里噼啪爆出一丝火花,万籁寂静中,莫仰才幽幽起身,踱了两步,毫不避讳地道:“朝中两派,向来是明里不争暗中较斗。以安陵王的智谋与权势,扳倒太子根本不足为道,可王上并不愚笨,对这个权势滔天的皇侄除了重用之外,不会不防,所以才事事为太子筹谋。如今太子已有翻身之势,在我们还未弄清楚敌人真正的实力之前,轻举妄动只会功亏一篑。现下最好的方式便是借安陵王之野心,合力对抗太子。”
“大人的意思,是假意拥立安陵王为君,借机一举扳倒太子?”黑衣人领悟极快。
莫仰才双眸微眯,淡淡接道:“如果一切顺利,扳倒太子之后,就要联合你家主人的力量,除掉安陵王了。”
黑衣人心中豁然明朗,视线落在苏焱身上,抱拳道:“只要王爷这边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我们的人必助王爷一臂之力。”
苏焱默默转身,与黑衣人站得极近,声音极轻:“只要魏王助我登上王位,此前作为答谢应允的七座城池,如今本王再加上三座,事成之后,定当双手奉上。”
闻此,黑衣人眸光一亮,嘴边浮起淡淡的笑意:“王爷一诺千金,我定会禀明家主!”
…………
送入楚府之中的伤患悉数痊愈,御医们手捧圣旨,欢天喜地地回宫交了差。心念自大年夜就一直待在楚府,出来已是五天之后了。
楚府的马车空间宽敞,内饰奢华,一如楚游本人平日里奢靡讲究的做派。心念一上车,人就斜斜倒在软榻上,这些天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所以马车稍稍一动,人就去见了周公。
楚游看着对面鼾声渐起的女子,再瞧瞧那四仰八叉的睡姿,颇为无语的摇摇头。
无奈归无奈,还是轻轻拿起身旁的狐皮子大氅替小徒弟盖上,又品了几口暖炉上奉着的天香葵,这才抬手掀起了车帘一角。
年还没有过完,大街上依旧热闹,只是这热闹之中多了几分百姓们心照不宣的谨慎,新上任的城防史得了前车之鉴,于城中增设了不少巡逻的侍卫队,可这些依然没能驱走百姓们心头对于冤魂索命的恐惧,连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要天一黑就要回家,否则会被路上的鬼魂抓了去。
马车缓缓驶过城南大街,原先热热闹闹的地方一下子变得人迹罕至,只有三两妇孺相依相携地立在路边。楚游的目光很容易就落在了其中一个身着异族服饰的女子身上。
怎么到哪里都能遇到她?
堂堂太子侧妃,不是在酒楼里喝酒,就是在大街上游走,看来,太子府的金笼子的确是困不住一只猎鹰的。
可既然本性是只鹰,为何又要跑到中原来做一只富贵家雀?
楚游的心思虽从不在朝堂之上,却与苏执是多年的至交,多少也知道一些太子的事情。一个醉情于歌舞笙乐的人何以与安陵王抗衡多年,仅仅凭借着王上的帮扶么?如果是那样,以他并非王后所出的身份,恐怕等不到成年,就早已在权利的倾轧之中体无完肤了。
想起上回酒楼撞见,自己那句‘你在中原过得快乐么’何其可笑,嫁于这样一个深藏不露之人,岂来快乐可言。
马车速度不快,擦身而过间,女子双手交叠至双肩,仰起头虔诚地看着天,那是塔萨告慰亡灵的动作。
就在那抹背影渐渐淡出视线之时,楚游突然打了个响指,驾车的小厮得令后,稳稳地将马车停靠在路边。
“主子不是要送念姑娘回安陵王府吗?”小厮见自家主子不知从何处寻了个面具拎在手上,狐疑地上前问道。
楚游的目光一扫远处,将面具戴上:“爷有急事要办,你且将她送过去吧。”
小厮不知主子这又是玩得哪门子把戏,只得道了声是,一只脚不自觉的后退一步。那面具貌似铜兽,龇牙咧嘴,看着怪吓人的。
楚游走了两步又折回来,在小厮耳边道:“里面那个可是未来的安陵王妃,好生伺候着,出了问题,安陵王可饶不了你。”
啊?小厮怀疑自己听错了,里面那个呼噜都快打到自己耳朵边上的人,是未来的王妃?
等他回过神来,主子早已化作一团白影,翩跹而去了。
小厮摇摇头,连忙上马驱车。
由于马车驾驶平稳,车上的梨花木案台上又点了安神的熏香,心念睡得十分沉,沉到咣当一声,自己从软榻上滚了下来都浑然不知。
一个不知从哪里窜出来的乞丐立在马车前方,脸上一副被吓呆的表情。恍悟过来是那马车刹得及时才没有伤着自己,赶忙抄起袖子拜了一拜,逃命似地跑了。
小厮也顾不得骂人,忙跳下车掀起帘子看向里看去,不看还好,一看滚了一脑门子的冷汗下来。
软榻上空无一人,倒是地上,黄花木雕桌腿被人死死抱着,女子侧身弓膝,小猫一样蜷缩在一角,沉沉大睡。
“姑娘没事吧?”本能地要去将人扶起来,可骤然想到楚游那句未来的安陵王妃,小厮一下子卡住了脚。如若他不计男女大防,楚游饶不了自己且不说,若安陵王怪罪下来……小厮打了个哆嗦,忙转身上了马车。
“驾!”楚府的马车一改平日里从容不迫的华态,一溜烟地驶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