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娘。
心念默念了一下这个名字。
她忽然想到了索雅那句“可惜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心太小,小的只能装下一个人,却又不是对方。”
抬眼望向那条曼妙的身影,女子举手投足间,气质如兰,仪态超卓。那两条身影,一个着浅绿,一个着暖白。
清白两色,亲密无间。
原来子瑜的意中人,是这妙音阁里的艺女。
心念觉得自己有些多事了,本能地想要离开这里,可当她费力地将身子挪出半截后,却又被后面的人潮一股大力地推了回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拥着她向一侧涌去,挣扎半天,心念发现自己竟又回到了原先的位置,而这次,周围一丝空隙也没有了。
眼皮子一耷,这下彻底出不去了。
经过几轮的筛选,最终留下了六名艺女。依照更为简单的赛制,六位艺女依次登台后,谁获得的赏银最多,谁便拔得此次比赛的头筹。
这几乎让所有稍有权势的男人们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爷,你最看好哪一个呢?”蔓娘依偎在男子肩头,笑得好似一朵娇花。
苏璟余光瞟了眼两旁,漫不经心地道:“蔓娘说的是样貌还是琴艺?琴艺还未开始比,不好断定,样貌么,我看……皆不如蔓娘。”
蔓娘俏脸一红,她侧过头,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耳边,远远看去,就像是你侬我侬的深情耳语。
而那传入苏璟耳中的语气却是十分恭敬:“执王爷那边密报,鱼已经上钩了,王爷昨日亲自去了雪庐,一切顺利。”而后,贪恋着离开了他的侧脸。
苏璟微微勾起唇角,转过头,眼睛落在第一位登台奏曲的艺女身上。
心念极后悔自己来凑这个热闹,在一群男人的竞相加价声中,她只盼着这场无聊的比赛赶紧结束。
从十两银子一直叫到百两银子,最终一个穿着富贵的高瘦男子以三百两白银抱得第一位美人归。
靠在椅背上,苏璟食指敲着桌案,也记下了第一个名字,薛明贵。
一个小小的九品工部司匠,每个月的俸禄最多维持一家几口吃喝,三百两白银倒是拿得毫不吝啬。
心念见旁边的大叔啧啧一叹,随口问了句:“三百两银子是多少?”
那人侧身打量了一眼,见她穿戴普通,便道:“姑娘还未成家吧,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啊,这三百两银子可够我们这样的人吃穿用度好几年了。”
心念闻言一惊,似乎想到了什么,疑道:“那付了钱,这个姑娘就是他的人了吗?”
那人抱着臂,哼笑一声:“这钱自然就是替她赎身了,说得好听些是琴艺比赛,还不就是那些贵公子富老爷们变着花样儿的给自己招小妾,青楼里的玩腻了,就玩到艺馆里来了。”
心念再去看台上那些千娇百媚的丽影,恍然大悟。
话落间,第二位艺女已经登台。
拨弦弄曲,娇态连连,三筝两调,媚眼谢幕。这样的演奏竟然有人给出了五百两的高价。
徐天诚,都察院都事的亲侄,苏璟记下第二个名字。
蔓娘则掩嘴笑起来:“没想到妩柳进妙音阁不过数月就被人相中了,这个徐公子出手如此阔绰,想必也是有些家底的。”
到第三名女子登台的时候,人群中引发了一阵不小的骚动。心念被前后夹击,险些没站稳,她耳朵里又灌满了男人们的口哨声,方才还对此不屑一顾的大叔瞬时就换了副表情,激动地跟在那些声音后面低语:“小凌香,是小凌香来了……”
心念总算等到了一曲不错的琴声,奏琴的女子相貌温婉,指尖一挑,美目流转,极具风情,又没有丝毫的卖弄。
躁动的人群随着她的琴声安静下来,等到一曲终了,满场又沸腾起来。
竞价的时候,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小凌香的身价从一百两银子飙到一千两,甚至最后,有人高声喊出了两千两。
整个大厅,喧嚣不再,满场寂然。
所有人都在等待,似乎想要看看这妙音阁的招牌还能不能等到一个更高的价位。
小凌香也在等,她的目光,依次滑过众人,最终小心翼翼地定格在一个人身上。
蔓娘的眼睛还未触及他的眉眼,手已被苏璟牢牢握住。
蔓娘身子一僵,抬眼向上望去,小凌香漂亮的眼睛里光芒一黯,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失落与凄然,蔓娘心中一涩,仿佛站在那里的是另一个自己。
她们都是一样的人,一样的痴心妄想,一样的求而不得。
“两千两白银啊,真是我们这些人想都不敢想的,只是,小凌香跟了那样的人,可惜啊……”旁边的大叔美人梦碎,哀哀一叹,肩膀都垮了半截。
心念不明所以,扭头问他:“可惜什么?”
“那个方致远,据闻父亲是个大官,具体什么官不得知,总之家世很是显赫。此人有个怪癖,专以虐打女子为乐,入了他府上的丫鬟艺女们饱受苦楚,被折磨得……”大叔说了一半顿住了,似乎觉得再说下去会吓着人,于是摆摆手,“总之,遇到像那样的人,要绕着道儿走。”
心念的眉轻轻皱起,她微微踮起脚向一个方向看去,那是一个很容易锁定的目标,骄纵和狂傲都写在脸上,面对此起彼伏的恭维之声,他悠悠拱起手,笑得一脸得意。
周围,此前还为小凌香助威的男人们早已经偃旗息鼓了,其中不乏几个愤愤不平的声音跳出来,可挣扎了几声,也就灭了。
的确,在小凌香众多的仰慕者中,品貌在那人之上的多之又多,可最终,他们还是输了,输给了沉甸甸的雪花白银。
方致远,工部尚书的二公子。苏璟饮了一口茶,杯子落下,这个名字也归入一个名单里。
工部,他影响深刻,父王放权后,第一个跑来他这里哭穷的就是工部,他曾先后批下三万两白银给方德昭用于修缮水利,而长渠至今仍是一个烂摊子,他次次追问,方德昭次次以‘工程十分艰巨,资金皆已耗尽’搪塞回来。
如今,这个方家二公子,却在这里财大气粗的一掷千金。
蔓娘见苏璟的眼睛在一个人身上驻留颇久,便在他耳边附道:“这位方二少,可是一个很特别的人……”
小凌香谢幕后,心念再也无心去看后面的表演,她的眼睛一直追着满面春风的方致远,似乎从那副令人作呕的表情里看到了熟悉的一幕。
说不清是哪一年了,只记得那场雪下得很大,她和灵雀落脚在一座偏远的小城里,目标是一个姓周的地方官。蔽其府上,她们愕然地发现那个周大人竟有一项令人发指的癖好,便是以虐打女子为乐。短短三日,她们亲眼看到一个又一个可怜的少女被虐打致死后,浑身**地丢入了后院的枯井之中。
大雪覆盖了那些伤痕累累的尸身,却掩不住滔天的罪恶,哭泣的魂魄。
她第一次提起剑,抢在灵雀之前,了结了作恶的魔鬼。
说来可笑,作为一个杀手,那竟是她第一次杀人,也是迄今为止唯一的一次。
心念目光深邃地立在原地,明晃晃的光映在她的脸上,红通通一片。
“明日,明日爷来领人!”抱得美人归,方致远喜不自胜,向着台上吆喝一嗓子,便在一群仆从的簇拥下,嘻嘻哈哈地转身向外行去。
苏璟手执茶盏,十分随意地回过头,目光从那大摇大摆的背影上收回时,无意一瞥,撞见了人群中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他的手猛地松开了蔓娘。
手上一空,蔓娘的心也空荡下来,她跟着回过头去,面上却依旧笑着:“璟爷?”
方致远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驻留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一道两道地收了回来,看客们的心思很快又回到了艺女身上。
苏璟的视线在那张素白干净的脸上稍稍停留,很快便撤回身子,又恢复到了原先的样子。
蔓娘以为是探子,心生警觉,顺势握住了苏璟的手。
苏璟却不动声色地松开她,“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