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不惧
枕水2021-05-31 16:234,466

  在塔萨的时候,心念喜欢在月下奏琴饮酒,望着那轮硕大的圆月,她常常想起从前那个在父母膝下嬉笑玩闹的小姑娘,想起那个在空绝谷中艰难求存的少女,想起那个在安陵王府里倒追主子的小丫鬟。

  从被父母捧在掌心间呵宠的娇娇女到记忆全失的杀手,从意外入宫的小宫娥到被关入死牢的罪臣之女,这些年,她吞过苦涩,也尝过温暖,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给予过她温暖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

  难过时,她抱怨颓丧,曾不止一次质问过老天为何要对她如此残忍,可老天似乎以折磨她为乐趣。

  直到现在,靠在苏执怀中,她微微抬眸就能看见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她忽然觉得老天似乎又是眷顾她的,虽然不知这种眷顾能持续多久。

  可命运不就是这样教人捉摸不透么?正是因为这种未知感,才让人有了继续探索的欲望和勇气,不管前方是崎岖山路还是平坦大道,只要两个人的心在一起,就什么都不会害怕了。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心念摸了摸下巴,脸上摆出一副兴致浓浓的表情:“我在想,漫漫长路,说不准阿古拉与扶桑之间可以激荡出耀目的火花来呢。”

  苏执愣了一瞬,笑捏了下她的脸颊:“我之前怎么没瞧出念儿还有替人做媒的喜好?”。

  无视他的戏谑,心念将人按在椅子上坐好,展开针包,开始净针。

  这条左臂受伤极重,又耽搁了三年之久,完全恢复的可能极小,但只要坚持施针,还是会有转好的希望,好在她手上的活吴老头一直在坚持,伤患也极为配合。

  想到前些日子,这条可怜的手臂为了护她被马车重撞了一下,又雪上加霜地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心念满心都是自责,施针的动作愈发轻柔了。

  苏执乖顺地坐在圈椅上,任细细的长针没入皮肤之中。在她回来之前,这条伤臂是他心底一层挥散不去的阴霾,身体的残缺更是如针般频频刺痛着他的自尊,他本就是不怒自威之人,见所有的办法都疗效甚微,一张阴沉的脸比大发雷霆更加可怕。

  可那日,她天降般出现在他的婚礼上,站在他面前动容地说,如果,从前的你可以是为我遮风挡雨的屏障,那么如今的我为什么不能做替你撑伞执剑的手臂?

  那一刻,他第一回觉得这条受伤的手臂不再是那样沉重,他的阳光回来了,心底的阴霾自然也就散去了……

  脸上有密密的汗沁出,可被医治的人却嘴角微扬,他笑起来本就有种迷惑众生的好看,心念被他盯得不自在,故意板着脸道:“什么事情那么好笑?”

  苏执学着她之前的样子摸了摸下巴:“你说的不错,我也觉得阿古拉是扶桑的良配。”

  他似笑非笑的眼睛让心念嘴上一噎,明知他答非所问,却又无可奈何,于是想用手上的针来惩罚一下此人的狡猾,可刚要使力,却又不知不觉地停住了。

  屋子里点着松檀香,熟悉的味道像是又回到了从前,施针完毕,心念收针时,目光无意一瞥,落在了悬于墙壁的一把古琴上。

  琴,因疏于打理而有些受潮,想必它的主人自臂伤后就再也没有碰过。

  心念伸手取下古琴,用布锦轻轻将琴身和琴弦擦拭干净,然后端坐于案前,开始调音试奏。

  琴音徐徐入耳,时而如泉水激石,泠泠作响,时而如梨花纷落,闻声簌簌,悠扬清越中透着几分恬淡与随性,仿若孤者坐于高台,与明月为邻,流水为伴。

  曲毕,奏琴者笑嘻嘻地收手,挑眉望了一眼旁边的看官。

  从未见过她奏琴,若只听曲不见人,苏执会以为奏琴者是一名造诣高深的归隐老者,他惊讶于她娴熟的琴技,更诧异于她超然的曲风。

  遥想当年书房之中,他曾问她:对琴有研究?

  某人谦卑地说:研究谈不上,只是从小喜欢听人奏琴,自己摸索了一些皮毛而已。

  如果当初知道她口中的“皮毛”已是这般水准,他还会让她做一个普通的侍琴丫鬟吗?如果他做了另一个决定,他们之间会不会又是另一种结局?

  这种未知的设想在脑子轻轻一滑,又立即如云雾般消散无踪,苏执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知足,虽然这条路极不好走,但眼前人的一颦一笑已然是命运给予他最宝贵的馈赠。

  心念眨眨眼,表示不懂他眼睛里的深意,也很困惑为何此人听完她奏琴,竟是这样一副沉默的表情,难不成自己的琴技已经出神入化到让人入定了?

  苏执一言未发地走到她身旁坐下,右手落在琴弦上。

  心念头一回见人单手抚琴,清脆之音从指间泄出,犹似珠玉落地,声声铮然,他从来都是弄琴的高手,技艺更是以臻化境,若不是那只难以支配的左手,这支曲子必然更为完美。

  想到此,心思微微一动,心念扫了眼震动的琴弦,寻机覆上了左手。

  两人合奏本就不易,若是共用同一张琴,一个左手弹,一个右手奏,想要配合默契更是难于登天。

  在她指间触弦的那一刻,苏执立即放慢了速度,得以渐渐适应和掌握对方节奏的人得意地翘起了嘴角,苏执偏过头,与之相视一笑。

  短暂的磨合之后,这只原本因缺少左手调音而显得单调的曲子慢慢有了生机,加之二人在轻、重、徐、疾上配合极佳,一首古曲如皎月澄波,云起雪飞。

  曲落,二人都有无法言明的畅快之感,苏执深深地望着眼前人,低声道:“亦妻亦知音,得念儿如此,此生足矣。”

  心念故意扭过头去:“你没用花轿迎娶我,我亦没与你拜堂成亲,谁是你的妻?”

  短促的沉默后,苏执突然轻轻地掰过她的脑袋,捏住了她尖尖的下巴:“反正你已经是我的人了,现在才来谈这些礼仪排场,太晚了些吧……”

  他漆黑的眼睛里装着点点笑意,像极了仗势欺人的无赖。

  心念粉拳挥舞,想惩罚下他的得意,谁知某人立即握住了她的手,倾身俯首,用一个吻封住了她欲辩的唇。

  韶光易逝,快乐短暂。

  不出心念所料,在阿古拉离开封城的第二日,一道召她入宫的圣旨就抵达了安陵王府。虽早有准备,可真上了那辆华丽的马车,一颗心还是因前路未卜而不安地跳动起来。

  六月的空气中氤氲着竹叶的香气,极清淡,却有着令人安宁的味道。

  马车缓缓向前,心念挑开帘子向后望去,只见那个身着天青色长衫的身影静静而立,整个人似与周遭青柏修竹融为一体,挺拔俊逸,清隽飘逸。

  心念摸了摸手腕,眼底有些干涩,暂别之际,他将这只玉镯牢牢地套在了她的腕子上,然后誓言般庄重地说了句:念儿,我会等你,一直等你。

  远处的人影已经十分模糊,心念垂眸望着那只又回到自己手上的玉镯,失而复得的喜悦冲淡了她对未知的最后一点不安。

  她嘴唇翕动,无声地说:我一定会回来。

  …………

  夏日傍晚,斜长的石板小径上满是淡淡的杜若清香,天边最后一层晚霞消逝前,落地的宫灯被逐一点亮,连带着殿后的小花园也映得几分敞亮。

  苏璟挥手屏退了近身伺候的宫人,负手立于月色花香之中,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息之间,透过掩映的花枝,他终于又望见了那个身影。

  她依旧穿着那条熟悉的素白长裙,淡淡的月芒笼着全身,整个人好似初初相遇时莹白剔透的梨花,霎时缀亮了一片绿油油的林子。

  三年前,他入主朝德大殿,殿内的布置几乎都保留了原样,唯独这帝王寝宫的后花园他命人全部掀翻重来,不同于其他园子里满是奇珍异草的盛景,这里除了一些杜若和常青,全都种满了梨树。

  宫人们知晓帝王独爱梨花,都宝贝似的供奉着这些梨树,春去秋来,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细心养护,让这处“梨清园”在宫中成了人人向往却鲜少有人可窥全貌之处,毕竟传闻此处有全天下开得最旺最美的梨花。

  苏璟曾不止一次梦见自己和心爱的姑娘并肩站在这里,在霏霏如雪的梨花丛中,向她吐露心事,倾诉爱慕。从前那个愿意用性命替他解围的女子,他必将用一份世间女子都无法企及的荣耀作为回报。

  夜风熏然,灯影幢幢,苏璟静静地望着那条纤细身影,脚下一动未动,不知为何,朝思暮念之人终于近在眼前,他这个全天下最有权势的男人却没了上前一步的勇气……

  细风拂过脸颊,留下一丝又酥又软的痒,久等人未来,心念这才转眸望向四周,细细打量起这处园子来。

  据说这里是许多嫔妃们挤破了头都想进来一睹真容之处,奈何一道王令断了所有人的念想。一年前,一位风头正盛的妃子恃宠而骄,擅自入了这片梨园,王上竟然不顾其父是朝廷所倚重臣,将那妃子贬为美人,打入了冷宫。

  木喜领她进来时,将这处园子介绍得很是详细,话里话外无不表达了对帝王深情专一的赞誉,而作为一个俘获君心的幸运儿,她合该跪地磕头,千恩万谢才是,万不可不识好歹,辜负圣心。

  心念淡淡地听着,并未回应,而是问了一声故人的近况,这位侍奉了两朝君王的内侍总管听罢微微一顿,而后长叹了口气。

  也就是此时,她才知道青蓝殿那位已经殁了三年之久了。

  风,穿梭于树梢枝桠间,徒留沙沙响声,一些从前再也不愿想起的画面又清晰的浮现在眼前,心念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就见身着玄色暗云纹袍子的男子站在了自己的正前方。

  不同于那日朝堂之上威严赫赫的帝王,此时的苏璟轻袍缓带,眉目温和,一双眼睛如墨般深望着她。

  心念垂下眼眸,缓步上前,向这位大业国的掌权者屈身一礼:“民女尹心念,叩见王上,王上万岁。”

  清脆的声音打破了夏夜的寂静,她望着自己的脚尖,心湖一派平静,良久,心念才听到沉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这里的每一颗梨树都是朕亲手所植,本想与你共赏繁花,可惜你回来时已经错过了花期,不过不打紧,以后年年都有机会。”

  心念没有应声,依旧保持着行礼的动作,不多时,一双手将她轻轻扶起,心念抬眸望去,只见帝王眸中一片幽深:“很久没听你唤我子瑜了。”

  是啊,上次唤他‘子瑜’已是太久之前,那时候他们虽身份有别,却心照不宣地将彼此视作挚友,如今他已登基为王,又对自己动了那种心思,他们便再也不可能如从前般相处了。

  心念移开目光,面无波澜地道:“民女不敢。”

  那双清澈的眸子静若秋水,映出点点星光,她的疏离让千言万语翻涌在他胸腹之间,寻不到出口。

  苏璟沉默了会,开口道:“知道朕为什么这么久才召你入宫吗?”

  “王上是想让民女认清当前的状况,做出理智的选择。可是王上,我的人和我的心都已另有所属,心念注定要辜负王上了。”

  苏璟心一沉,眼睛里滑过一抹无法掩饰的痛,可入骨的思念最终驱散了那一丝嫉妒和懊悔,只剩下万丈情愫:“只要你答应嫁给朕,你的任何要求朕都会满足,至于你的从前,朕不在乎。”

  心念微微一愣,身为帝王,他竟然可以不去在乎女子的身心清白,可见此人对自己的确用情至深,然而世间最勉强不得的就是感情,心念叹了口气道:“王上想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交出她的心,就如同从冰中取火,实在强人所难。”

  “你……”男人脸上隐现薄怒,眼中是恍若深海般的沉寂。

  心念神情倔强,言语不屈:“王上的厚爱心念无福消受,还请王上成全我。”

  成全她?如何成全?让自己将好不容易盼回的挚爱推到另一个男人的怀里,然后看着他们幸福的双宿双飞?苏璟觉得这简直比齐国要来攻打业国还要可笑。

  望着她期待的眼睛,他忽然欺身逼近,修长的指骨握住她的衣袖,轻轻挑眉道:“如今的安陵王已是一个毫无实权的废人,只要朕动动手指头,便可置他于万丈深渊,永不复醒。”

  他贴她极近,眉眼间是俯瞰苍生、不容置喙的威仪,心念被他死死固定住半身,少顷,嘴角荡起一丝凉薄的笑:“王上是打算以此来威胁我吗?只可惜现在的尹心念,什么都不怕了。”

  苏璟望着那双沉静的眸子,忽然感到一阵心慌,又有种卑劣手段被人一眼看破后的无地自容。

  “来人。”年轻的帝王手指一松,猛地别过脸去。

  月光凄迷,四下寂然,远处待命的木喜闻声疾步走上前来。

  “将人带去揽月宫仔细伺候,没有朕的命令,谁都不可前去打搅。”

  木喜在宫中侍奉多年,早已活成了人精,就君王的面色和语气来看,那姑娘必然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耳朵里去。走到那人身侧,木喜客客气气地露出笑脸来:“念姑娘请随我来。”

  ……

继续阅读:第131章 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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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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