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收徒
枕水2021-05-31 16:514,479

  心念总算领略到了什么叫酒逢知己千杯少。

  两人交谈间,索雅从塔萨的天象历法说到风土人情,比起说书先生浮夸的神色,她淡淡的陈述、谈至兴处的眸光流转更让人听得兴致盎然,沉迷其中。反到是心念这里,能说的就寥寥了,好在她读过不少奇闻异志类的书籍,所以,当心念张牙舞爪地描绘着什么是“魔狗狰狞,茫茫夜,皎皎圆月,渐入狗齿中”时,听得索雅时而神色紧张,时而捧腹大笑。

  准备从妙音阁离开时,两人都是意犹未尽。

  “那天狗究竟是个什么模样,吃了月亮又是如何吐出来的呢?”索雅边走边笑,刚路过大厅,忽地神情一变,几乎不能相信地定在原地。

  “其实,据《群物志》记载,天狗一说只是世人对天象的猜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心念兴致勃勃的声音也卡了喉。

  怎会如此……冤家路窄。

  楚游身后跟着个小厮模样的人,年纪看上去比随易还要小些,同样怪模怪样地打量着她们。

  风声如吼,雪势未减,四人相顾而立,屋内的寒意却比屋外更甚。

  极度的安静中,楚游忽地一笑,拍掉袖上的雪籽,讥讽地道:“堂堂太子府是穷酸到了何等地步,竟让侧妃娘娘冒着风雪跑来艺馆里听曲儿。”

  索雅脸色煞白,提着伞柄的手蓦然收紧,好一会儿,才轻轻抽掉被心念扯住的衣袖,行至楚游跟前,“楚大夫最好收回方才的话,我夫君对我万般宠爱,我必不会任人公然辱他,不管这个人是什么妙手神医,还是什么皇亲国戚,我布仁特索雅有仇必报。”

  夫君,是寻常人家的女子对丈夫的称呼,她对太子竟以此相称,旁人听来实在鹣鲽情深。

  楚游被某个词刺痛了耳朵,眼底变得一片幽暗。

  心念无措地看着两个用眼神交锋的人,索雅的秘密是她至今无法愈合的伤口,而那个重伤她的人,虽冷着脸,可眼神里自始至终都藏着疑惑,所以,那件事情楚游很可能是不知情的……

  揣测中,楚游似乎败下阵来,语气轻而淡的问了句:“你在中原过得开心么?”

  开心?索雅像听了个笑话,开心这个词自他在她的视野里出现,便再也没有了吧。心死了,身处何处都无异于被囚于牢。

  没有得到回答,楚游瞥了眼心念,自顾一笑:“和人有说有笑的,应当过得不差。只是我好心提醒公主一句,中原并非塔萨,身边看似温顺的羊,很可能就是伤人的狼。太过于相信一个人,最后伤的反倒是自己。”

  他真应该把她拖到饮醉楼里去看看,看看当朝太子爷是怎样在那与人歌舞笙乐,风流快活的。哪像这个傻女人,竟还在这学人家夫妻恩爱。

  索雅明显会错了意,一把将心念护到身后,双目直视着楚游:“说别人是狼的人,自己又是个什么东西。你若敢动我朋友分毫,我必新仇旧恨一起报。”

  一旁的小厮闻言脸色一白,刚欲上前,却被楚游抬手截住:“半夏,不得无礼。”

  半夏收起袖子,不悦地嘟囔:“爷,那个女人她骂你。”

  楚游越过他,眼睛落到心念身上,忽而一笑。彼时心念还因索雅那句朋友暖意融融,这会儿却被楚游笑得毛骨悚然。

  “念念,你到这里来做什么?”这一声轻唤,带着三分熟稔,五分呵宠,十分温柔。

  心念自然明白楚游的意图,心中哀叹,她好不容易交到一个志趣相投的朋友,这下好了,同楚大神医沾上边,朋友恐要变成仇人了。

  无奈楚游这人虽小心眼儿,却又真的帮过她的大忙。心念抿着唇瞟了眼索雅,她果真眉头轻蹙,“你们认得?”

  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心念只得讪讪的点头。

  楚游嘴角一提,摇头道:“认得这个词未免过于生疏了,我与念念可是有着过命的交情,念念可还记得欠我一个人情?”

  问题是抛给心念的,楚游的目光却一直定在另一个人脸上,见索雅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他不知哪里一阵满足,“我想好了,念念资质不赖,今儿起就拜在我门下,做我楚游的徒弟好了。”

  心念猛地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不可思议。

  为了气这个公主,他未免也太豁得出去了吧!

  半夏惊诧地叫道:“爷,你可是向天起过誓,此生都不会收徒的!”

  普天下的医者,有谁不希望拜于主子门下,可主子立誓不收徒,今日怎会为了个女人就破了誓?况且,这个女人看上去并不出众,看穿着装扮倒像是哪个大户人家的丫鬟。

  被楚游目光一扫,半夏立即闭嘴,只用乌溜溜的眼珠子对着心念一遍复一遍地打量。

  绝对不止一道视线落在身上,心念被人盯得浑身不舒服,她甚至不敢去看索雅。她垂首闭目,想像着索雅接下来的话。

  “李心念你这个骗子,你早就认识他了对不对?”

  “你既是楚游的徒弟,就再也不是我索雅的朋友!”

  “我真后悔当初没有要了你的命。”

  ……

  每一句,都是无比受伤的语调,每一句,都夹杂着对她的怨恨。

  心念猛地睁开眼,那边,楚游还在等她的答案。

  轻轻的笑声打破了横亘在屋子里的压抑,索雅上前握住心念的手:“能得到神医楚游的青睐,作为朋友,我真替你开心,”又转首对楚游道,“楚大夫能为索雅的朋友破了不收徒的誓,索雅在此谢过了。”说罢微微一福,秀气的脸上笑眼弯弯。

  她不是爱笑的人,这一笑竟令楚游瞬间失神,可一想到这是与自己斗气的笑,眼底又不由一寒。

  半夏觉得今日遇见的两个女子都了不得,一个能让主子的脸色一会青一会白,另一个甚至话都没说几句就成了主子的徒弟。

  心念不安地看向索雅,索雅则回她一个明媚的笑,那眼神似在安慰她,不必多想,我不是小气的人。

  “酒足饭饱,索雅告辞了。”也不管他人作何反应,利落地撑起一把伞,袖子一拂,人已飘出门外。

  心念不确定索雅是不是真的就此释然,但她可以确定的是楚游的反应很是异常,于是明知故问:“你和公主究竟有什么恩怨?”

  “我何尝不想知道。”楚游的目光追着那一抹倩影而去,喃喃自语。

  心念默立在一旁,若有所思。见楚游回过神,忙岔开话题:“收徒的事是你一时兴起瞎说的吧,我全当没听见好了,作不得数。至于我欠你的那个人情嘛,不急不急,你慢慢想,我先告辞。”

  楚游却横手截住她,正色道:“我楚游说出去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算念念今儿捡了便宜,从现在起,改口叫师傅。”

  神医楚游的徒弟,这个便宜,心念真的是捡大了。

  据半夏说,早些年,楚游曾想过收一位徒弟继承自己的衣钵,谁知消息一放出去,天下间自认为医术精湛之人为了这一徒之名争破了头,甚至还闹出过人命。自那时起,楚游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发誓这辈子再不会给自己找麻烦。

  心念在半夏冗长的追忆中,对着楚游三拜三叩,终于脱身。

  回到王府时,天已黑透。

  “念姑娘。”刚进门,就有侍卫恭敬地向她行礼。虽然她如今的身份仍是王爷身边的侍女,也依旧干着丫鬟的差事,可自从佛头岭回来,府里上上下下几乎都将她当成了半个主子。就连随易和月宁也是经常趁着四下无人的时候才敢与她打趣两句。

  每每如此,心念总是一手拎着一只耳朵,叫你们俩又躲着我!两人则是边吃痛边求饶,好心念,被容妈看见了,又要拿府里的规矩压死我们了。

  眼前浮现出容妈那张不怒自威的脸,心念吐吐舌头,她还是绕道回去比较好。

  准备先去将松檀香换掉,顺便看看那人气消了没有,可里里外外寻了一圈,一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他不会还在生她的气吧?

  又去了他常去的书阁,上上下下跑了个遍,仍是一无所获。

  这人真是小气!

  从前院找到后院,从九曲回廊找到水榭石亭,问了一圈,竟无人知道王爷在哪里,又急急忙忙折回他寝居的院子,里外仔细看了一遍,人还是没有回来。

  心念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心中又急又恼,又懊悔又委屈。

  地上的积雪已被人清扫干净,小山似的堆在院子一角。心念托着腮,眼睛落在那一片莹白上,忽地起了丝玩心。

  手脚并用地忙活一通,不大会儿,其中一座小山成了个胖墩墩的雪人。跳起来折了两朵红梅当眼睛,俯**找了粒石子做鼻子,再画一个向上扬起的嘴巴。似乎觉得哪里不妥,抹平了原先的嘴巴,草草画了一横,原本哈哈大笑的雪人瞬间变成了冷冰冰的样子。左看右看,又觉得少了什么,伸手在雪人身上一笔一画的写了“苏执”两个字。

  谁让他辜负自己一片好心,谁让他这么晚都不回来,害她等的脸都要冻僵了。唉?明明是他不对,她为什么还要堆一个像他的雪人?想到此,心念直恼自己。掬了把雪,搓成团,直直向那雪人扔去,可怜的雪人鼻子被砸掉了。

  没有鼻子的雪人看起来滑稽得很,心念虽存着气却又忍不住笑起来。

  那笑声伴着细细冷风灌入容枫的耳朵,令她眼底溢出几分柔慈。这孩子的心性同尹夫人大为不同,一个是柔情似水的妙佳人,一个是尚未定性的女娃娃。可若说她像个孩子,真正行起事来又张弛有度,聪慧得很,容枫眼中柔情退去,又蒙上重重疑虑。自从心念住进府里,她心里就绷着根弦,看出苏执对她动了心,那弦便越绷越紧,几近到了要断的地步。

  如果她真是尹家的后人,对于整个安陵王府来说无疑是一个巨大的隐患,可也正因为是尹家,她没有办法作出任何伤害她的事情。曾暗暗希望执儿对她只是一时兴起,或许时日久了,他自然会倦,可日复一日,当他向自己道出要纳她为妃时,容枫的想法被彻底击碎。

  想起昔日竹林,他为情所困,她当日一句“随心便好”,究竟是对是错?

  脚步声飘过耳畔,容枫暗暗一叹,敛了息,无声离去。

  苏执刚进院子,就见石阶上坐了个人,头埋在膝里,一动不动,似乎睡着了。她身旁不远处立了个雪人,堆得歪歪扭扭,一看就是某个人的杰作。

  他皱起眉,脸色不大好看。

  天寒地冻,竟然就那样坐在冰冷的石阶上,身上连一件披风也没有,长这么大,她一直都是如此“照顾”自己的么?

  脱掉大氅,快步过去将她裹住。

  肩上一动,心念立即抬起头,可怜兮兮的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你还生我的气吗?”

  训斥的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大掌包住她冰冷的手,下巴抵在她柔软的发丝上,低低地道:“这话应当我问。念儿,你还生我的气吗?”

  因为一碗面将她气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是快快乐乐跳进他生命里的光,将喜怒哀乐镌刻在他冰冷阴霾的心上,她转身离去的一瞬,他只觉一切黯然,万物失色。偏偏那碗面,让他想起当日街边小铺,她同另一个人的欢声笑语,让他想起那属于他的光也同样地温暖着别人。

  他烦闷地叫来厨子,却得知那碗面是她亲手所做。懊悔不已下追她出了长街,不料半路却被急召进宫。

  一声念儿唤来心念鼻子一酸,急急钻进他怀里,不知藏起的是什么表情:“你怎么现在才回来?我等了你很久,等到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可你还是没有回来。”

  怀抱被熟悉的味道填满了,感知她的依赖,苏执心神微漾,声音轻到不能再轻:“王上设宴庆贺兰妃有喜,特召皇子们入宫,宴席直至宵禁才散。”解释完原因,他攫住她的双肩,望着那双灵动的眸子,“我在宫中无时无刻不在想你。”

  带着缱绻的思念,他覆上她的唇,将剩下的情话全部掩进深深的吻里。

  那吻沾了丝酒气,混着淡淡的梅香流连于她唇齿之间,沉迷其中的连同翩然坠落的雪,摇曳生姿的花。

  天地茫茫,万籁俱寂,醉的究竟是谁?

  ……

  “兰妃娘娘有孕了?”心念平复着呼吸,身子还有些绵软无力。

  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别人,苏执无奈地瞪她,须臾,嘴角微微上扬:“我们也会有那么一天。”

  呃……这个人想到哪里去了!

  为了避免误会升级,要赶紧转移话题:“那个,宫宴上的歌舞好看么?”

  “一般。”

  心念皱皱鼻子,他觉得一般那定是极好了。

  他又补了一句:“都是些无趣的应酬,我只想着要紧的事,心思没在歌舞上。”

  她眸光闪烁,生了兴趣:“什么要紧的事?”

  苏执嘴角微扬,撩起袍在她面前半蹲**:“上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地上的雪又厚起来,踩下去咯吱作响,心念趴在他宽阔的背上,低头默数他留下的脚印,一个,两个,三个……抬眼,前方一片莹白,似天地的尽头。

  依稀听见他在耳边说:“最近又沉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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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如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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