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乘马沿着小路徐徐进入了通向矿洞的开阔区域。几人纷纷下马,拔出各自趁手的兵器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只见位于这片空旷平地中央的地面上残留着一大滩血迹,血迹还未干透,分不清是人类还是戾兽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道路旁一条血迹尤为显眼,一直延伸向矿洞深处。
马伯超注意到小路旁一根枯木上的痕迹,一柄长剑直直插在枯木上,剑身深深地贯穿了枯木表皮,一点剑锋透出枯木另一侧,血滴还沿着剑锋边缘一点点淌落,在干枯凹陷的林地上形成一个血潭。
马伯超捻了点剑锋处淌落的血液,放在鼻尖嗅了嗅,若有所思,“是老高的佩剑,这血想来是咬断小云手臂的那头狼的。许是老高趁那狼将手臂咬断之际,掷出佩剑将那狼给洞穿了,之后那柄剑余势不减,将枯木也横贯了。”
赵虎臣颔首:“那头狼至少是受了重伤,甚至可能直接殒命,不然也不会有这等程度的出血量。这附近只剩下打斗的痕迹,恐怕老高和那头狼都被带进矿洞里。”
“看来这次的幕后黑手不容小觑啊,他多半有指挥戾兽的手段,甚至将这些身体被强化过的嗜血猛兽训练出了相互配合的默契。”赵虎臣神色一凛,“而且听小云的描述,这里的戾兽似乎灵智更胜以往,甚至能使用类似佯攻的人类战术。”
众人闻言同样暗暗心惊,训练有素又刚猛无匹的嗜血蛮兽,这若是组成一支军队,大陆上还有能抵挡他们的力量吗?
“我们就地警戒,等其余人到来,再一道下矿洞。”赵虎臣下令。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过后,小队的其余人也赶到了,刘步云则在情况稳定下来后,随一名队员骑马返回了村里。
众人听赵虎臣讲述了事情经过,一个个神情凝重,有的紧紧握紧了拳头,眼圈都泛红。
赵虎臣环顾众人,嗓音低沉地仿佛在克制心里的猛虎:“老高为了情报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小云也丢了一只手臂,他们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重要的情报传递了出来。接下来就该我们行动了,为了安澜村,也为了每个人心中所珍视的一切,我们即将面对是未知的凶险,而那里面至少有三头戾兽在等着我们羊入虎口,更不用说还有实力莫测的幕后黑手。”
赵虎臣抬手指向了地底深处,那洞穴隐藏在黑暗中仿佛匍匐的巨兽张着獠牙等着人们自己踏进去,可他们却别无选择,因为每个人身上都背负着使命和心中所爱,“前路凶险,生死难测,现在倘若有人不愿意进去的可以在此就地等候,掩护后续从矿洞中逃出来的人。而愿意随我们杀进去的人,我只有一个命令——”
赵虎臣顿了顿,深吸口气,沉声喝道:“那就是活下去!然后诛灭敌人!”
“为了安澜村赴汤蹈火在所不惜!”“誓死追随头儿!”“杀光他们,为老高报仇!”空气里先是安静了片刻,紧接着小队之间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低吼声,众人都很有默契地压低了声音。
赵虎臣环顾着众人一双双充血通红盈满杀意的目光,那是他平生最熟悉的、每每战前激励后众将士的眼神,曾经的他们视死如归、刚勇无前。而如今曾经麾下的数十万无往不利的将士换成了当下这二十余位护卫队的同伴,他们之中有血气方钢的青年,亦有老当益壮的中年。尽管远不及过去一个营十分之一的人数,他却感受到了久违的血性和凝聚力,大家自发地聚集在一起,听从他的指挥,力量虽小,却同样是为了守护家乡、守护人们所珍视的一切而战。
“小梁,你年纪还小,你就负责守在这里警戒,照看大家的马匹。等小陈回来,他也会同你一道看顾。”赵虎臣扫视一圈,目光落在一个年轻的护卫队成员身上,语气平静却不容置疑,“倘若我们进去后你们在外遭遇戾兽,切记不必管马匹直接撤离。这是命令。”
叫小梁的年轻成员咬紧牙关,内心似在做着激烈斗争,俄顷他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般神情失落而不甘地点了点头。
“此外在此之前,”赵虎臣的目光落在一个头戴黑帻、面罩黑巾,神态颇为局促,始终低垂着脑袋的队员身上,他的黑帻似是尺寸偏大了些,歪歪扭扭地戴着,“瓜娃娃,你也在这里乖乖呆着。”
众人闻言都是一愣,纷纷看向这个年轻人,年轻人张了张嘴,无奈地取下黑巾,露出了少年尚显稚嫩的面庞。风修也有些哭笑不得,他心说难怪临行前看着背影十分眼熟,这少年就像狗皮膏药般难以摆脱。
“这次行动性命攸关,不是儿戏,你以为换了小刘的衣服就认不出你了?也就小刘粗心才会着了你的道。”赵虎臣冷厉的语气中带着责备。
“赵叔,你就让我一块去吧,我保证不给叔叔们添乱,不是你对我说的吗,只有经历过才能成长!”瓜瓜涨红了脸,哀求道。
“不行!我答应过你父亲要护你周全,这矿洞中凶险难测,你还小不必同我们进去冒险!”赵虎臣的眼神越发冷了,带着怒意斥责未经世事的少年。
听赵叔提到了父亲,瓜瓜的眼眶不禁红了,“打我记事起爹爹已经不在了,但我记得赵叔你和我讲过你们的故事,你们一道少年从军,未及弱冠便已军功卓著,赵叔你更是十五岁封帅领数万铁骑平定动乱。我也不小了,不求像赵叔和爹爹一样有这般了不起的功绩,我只记得,你同我说过我爹最常说的话——未来是靠自己闯出来的!”
“不要任性!你尚且年幼,又不会武功,进去了只会拖大家的后腿!生死攸关,不可儿戏!”赵虎臣语气越发严厉,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无论如何,我是不会走的!就算你把我留在这里,我也会自己进去,我要和大家同生死共安危!除非……”瓜瓜有些赌气地别过脸,身子像扎了根似地不愿挪动半步,“除非你们把我敲晕了!”
赵虎臣一时竟有些出神,他浑浊但锐利的瞳孔中仿佛掠过了曾经的戎马岁月,年少时的他们春风得意马蹄疾,年纪轻轻便担任一国统帅威震敌国,一国双人杰,杀的敌国小儿听少帅之名不敢夜啼。再后来,瓜瓜的父亲在一场战役里中了埋伏,当自己亲率援军赶至的时候,他已经身中数箭却仍高举帅旗屹立不倒。在尸山血海中他将未出生的遗腹子托付给了自己,希望自己能护他一世平安。
瓜瓜的母亲在他出生后没几年也去世了,之后瓜瓜一直跟着自己,在对业已从根子里腐朽的祖国心灰意冷后,赵虎臣带着他来到了原荒大陆。打瓜瓜记事起,他便常常将挚友的生平事迹讲诉给瓜瓜听,只希望挚友的英雄事迹不会被其后人遗忘。不曾想这却让瓜瓜从小便梦想着像他父亲一般年少成名、扬名立万。原荒大陆少有战事,他就总嚷着要去闯荡江湖。
孩子大了,或许也该让他自己去闯荡了?
——因为家乡处在战乱不断的边境,常常因贫穷而难以维持生计,按照故乡的习俗,男子从小习武,到了十几岁便会送去参军,只因军队中会供给食粮,若不幸殉国也会给家里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这样的习俗即便在和平时代也是一以贯之、居安思危。但他出于对挚友的承诺,不愿让瓜瓜习武涉险,只盼他平安度过此生。可也许是父亲的事迹早已在孩子心里埋下了炽热的种子,他向往着璀璨耀眼的祖辈事迹,便不肯再过平淡无奇的清水日子了。
或许是自己错了?可这矿洞里危机四伏,瓜瓜又无自保之力,关键时刻自己也顾不上他。可转念一想,若是他们失败了,村子恐怕也将不复存在,到时候瓜瓜就只能跟着妇孺孩童们逃跑,可这世道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一向杀伐果决的前三军统帅难得的心烦意乱。众人也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劝解。
现场鸦雀无声,许久赵虎臣长舒一口气,像是想通了什么,将目光投向了忐忑的少年人,神色依然冷峻。
“你说的对,直面危险与恐惧,才是我们夔镇人的传统。瓜娃娃,你可以随我们进去,但是切记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该逃的时候就逃,不必顾及我们任何人,就算最后只剩下你一人,也要逃出去。”
不管相信自己的耳朵,瓜瓜先是一愣,继而使劲点头,清澈的目光里透着一望而知的兴奋。
“马神箭,瓜瓜一向与你熟络,这次他的安全就交给你了。答应我,一定要护他周全。”赵虎臣转头看向马伯超,他的眼神变得格外的冰冷和肃杀,让马伯超都隐隐感觉到了压力。
“除非我倒下了,否则定保瓜娃娃平安无虞!”马伯超对上赵虎臣死死注视着他的目光,不敢迟疑,连忙拱手一字一句地承诺道。
赵虎臣颔首,继而将注意力转向了对小队众人的战略安排。
“这样一来就缺了马神箭这一重要战力,倒是多了几分变数。不过这矿洞本也是前途未卜,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一时间心念电转。
天色已大亮,小队众人计议妥当,便循着蜿蜒的蛇形石道谨慎地下行,和煦的阳光透过石道旁嶙峋的山壁照在石道上,映出各种奇形怪状的倒影。
越往深处走越是漆黑,阳光已经照不进来了,一行人陆续点燃了火把照明。瓜瓜紧紧地跟在马伯超身后,被众人护在中间。一路上倒也没遇到什么危险,不久便下行到最底部。石道的尽头是一处黑幢幢的洞口,洞口大约两人高,洞内漆黑一片。在摇曳的火光中,宛如一只狰狞的恶兽大张着嘴等着来探险的人自投罗网。
赵虎臣冷冷地盯着洞口,仿佛在和恶兽对峙着,继而率先迈入洞内,一群人紧随其后。
矿洞最深处的黑暗里,一道血色眸子缓缓睁开,那一道血色如同耀眼的光晕般,在黑暗里格外的显眼。
血色眸子的主人藏在面罩下的嘴角咧开一道瘆人的微笑,喉咙里发出了有如金属摩擦般尖厉刺耳的嗓音,“鱼儿上钩了,孩子们,该迎接猎物了。”
魆黑幽深的山洞内,霍然亮起无数道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