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举着火把,小心翼翼地在狭窄的矿道中挪动着脚步,矿道两边零零碎碎堆着一些碎矿屑,路上时不时能看到一些不知废弃了多久的矿车,表面积累了满满一层土灰。也有些矿车七零八落地翻倒在地,倾倒出的矿渣近乎凝结在地面上。
赵虎臣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二十余人都挤在这条狭窄的矿道内,倘若此时遭遇前后夹击,或是恰逢洞穴坍塌,都会将所有人都堵死在甬道内,想到这他又有些后悔带瓜瓜进来了,只盼着能尽快走完这条幽深狭长的小道。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洞厅出现在众人面前。赵虎臣暗自松了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他回眸又深深看了眼一路走来的绵长矿道,心知眼下是不胜则死的险境,在这狭窄的矿道中普通人又如何能逃得过那些矫健的戾兽?
众人举着火把,在洞厅内四处查看,这里似乎原本是储存矿石的地方,角落里整齐地堆放着竹篮和矿车,里面都是空的,想来已在此地空置了近百年。洞厅的四角摆着火架,有人尝试点燃火架,有一些竟还能用,洞厅内顿时亮起了明晃晃的火光。
洞厅四通八达,延伸向不同的厅室,赵虎臣命人在墙壁上做了标记,大家不敢分散开来,都聚在一起向着厅内正前方的通路走去。
众人笔直地向前,穿行过数个洞厅。赵虎臣微微蹙眉,他们在洞厅里并未发现任何人的踪迹,连骨头都没有,洞厅内静得出奇,只能听见众人自己的脚步声。就连那拖行了一路的血迹也在入矿洞的半道便戛然而止,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难道还在更深的矿区内?”赵虎臣思忖片刻,指挥众人笔直地向更深处前进。
又经过了几个像是矿工休息区的洞厅,脚下传来了不同的质感,地面开始变得坑坑洼洼,显然是进入了未经改造的天然采矿区域,眼前的视野顿时开阔了不少。
这片区域仿佛深不见底,不知有多大的空间。众人都屏息缓步前行,一只手都搭在了各自的随身武器上。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偌大的矿洞中悠悠回荡,在摇曳的火光中可以看清一侧的矿壁,这里的矿石大都被挖空了,但仍然残留了一些在矿壁上,赤色的晶体表面反射出火红的光彩,随着火把的晃动,仿佛流淌的波纹般令人目眩神迷。
众人又前行了一段路,忽然马伯超毫无前兆地轻拨了下弓弦,众人心头陡然一紧,最前头的赵虎臣心领神会地比了个止步的手势,众人停下脚步,风修也将手放在刀柄上,警惕地打量起四周,一时间矿洞里阒静无声。
扫视了一周,风修发觉众人似乎正处在大矿洞内的一片开阔区域,前方相隔段距离隐约能看到一个高台,高台两边隐隐有两条弯斜的甬道延伸向高台的侧面。
刺耳的厉笑声陡然从高台深处响起,在矿洞内反复回荡着,刺的人耳膜发疼,泛起鸡皮疙瘩。众人纷纷拔出各自的兵器,高举着火把照向高处。
“不错嘛,看来你们之中有相当敏锐的聪明人,我都尽量隐藏气息了也能被察觉到,作为猎物而言你们值得褒赞。”几乎微不可闻的脚步声从高台的远处踱来,来人鼓着掌,尖厉的嗓音像用刀背在摩擦琴弦,“真是太可惜了,倘若你们能直接走上两边的斜道,我便能痛快地解决你们。可如今,你们却不得不面对死亡前的恐惧。”
那人的身后倏地亮起数不清的血色精芒,那人在无数红光的掩映下显得狰狞无比,他在黑暗中咧嘴狞笑着,“可悲的猎物们,为自己能成为伟大神明的血食而雀跃吧!”
众人在血光的映衬下看清了那人背后聚集的身影,一时间无不毛骨悚然,那血光赫然是无数戾兽的眼眸!它们嗜血通红的双眸无不死死盯住众人的方向,兽嘴大张着露出淌血的獠牙。
连见惯大场面的赵虎臣都只觉脊背发寒。他抬眼望去,只见一道细长的身影立在无数血色的前方,他戴着厉鬼样式的面罩只露出了半边眼睛,那只猩红的眼眸里透着癫狂,黑色的长发披散在脑后。从脖颈以下的身躯都被通体漆黑的紧身劲装所包裹,劲装外披着件同样漆黑的长袍,长袍的衣角如同静止般浮在脚侧,雌雄莫辨。若不是尖厉的嗓音中还带着些许男性特征的喑哑,赵虎臣甚至会认为他是个瘦骨嶙峋的女子。
那人的右手扶着一把长柄,长柄斜倚在他的肩头,长柄高高的突起,从最顶端延伸出一条镰状的弧形刀刃,隐藏在那黑衣人的身后看不清究竟有多长,只能透过血光的映照隐隐看到刃端闪烁的锐利寒光,如同毒蛇在黑夜里吐着信子。
“卑微的凡人们,我名为鬼伤,是未来即将主宰这片大陆的新神!”说着高台上的男子摊开手,掌心是一颗眼珠大小的血色珠子,那血珠表面的血雾浓郁得近乎液态,仿佛赭色凝胶般沿着珠子表面流转。在摊开手的瞬间空气里便弥漫开浓烈的腥臭。男子高仰头颅仿佛神明俯视蝼蚁般俯瞰着众人,“感到荣幸吧,凡人们,你们将是第一批见证神诞的人类,你们的生命也将在我的璀璨中凋零,成为我——伟大神灵的基石!”
名为鬼伤的男子开始催动手中的血珠,血珠周身的血雾仿佛失控般膨胀起来,随即像汇聚成水流般围绕着血珠高速旋转着。少顷血珠像是稳定住了形态,它缓缓地漂浮在男子身前,除了水流之外,丝丝缕缕的血雾也弥漫在矿洞中。
随着血珠的激发,男子身后的戾兽们纷纷咆哮起来,周身腾起更多的血色,它们缓步从男子身侧经过,跳下两边的斜坡,向举着火把的人们接近。
更多的血色从矿洞的四面八方亮起,如繁星般在昏暗的矿洞中闪耀着,更多戾兽的身影从黑暗中显露出身形,他们步调一致地向众人接近,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众人早已聚拢起来围成一个圆,眼前这一幕过于惊骇,即便提前做了心理准备,不少人握着火把的手仍旧止不住地颤抖。瓜瓜被众人护在中心,双腿都有些发软,他强忍住要软倒下去的冲动,努力回忆着赵叔在进入矿洞前的一番战前部署。
赵虎臣冷静地环顾四周,尽管在预料之内,但眼前这戾兽军团的庞大数量依旧撼人心魄。他深吸口气,骤然爆喝出声:“老雷、马神箭,开始吧!所有人按计划行动!”
似是已经准备多时,话音未落老雷就举起了一直捏在指间的数叠符纸,嘴里快速默念口诀。符纸陡然亮起灿烂的光华,继而如同光环般笼罩在每个人的头顶,远胜火把的明亮光芒照亮了每个人周身一定范围的区域。
风修抬头透过竹笠的缝隙看了眼头顶的光晕,刺目的光华照得他睁不开眼,风修连忙眯起眼睛低下头,他想起战前部署时老雷的讲解。
“这是道长专门炼制的光明符,一旦使用每个人头顶都会出现一道光晕照亮周围,因为矿洞内多半是漆黑的环境,配合光明符可以让你们不会被照明和视野束手束脚。但即便辅以能延长效果时间的特殊材料,符咒最多也只能维持一个时辰,也就是说我们必须在一个时辰内速战速决。”老雷对众人讲解着手中符纸的功效,神情凝重,“在符咒失效前你们若想主动解除,只需念出我教给你们的口诀。需要注意的是,一旦解除符咒效果,便会永久失效,且光明符对同一个人一天只能使用一次。”
随着老雷催动符纸,马伯超也朝着高台的方向射出一只冷箭,鬼伤见那羽箭射向了自己,藏在面罩下的嘴角划过一抹冷笑,可这笑容转眼便僵住了,只见那羽箭才射出没多远就在半空炸开了,范围极广的白色浓烟笼罩了下方的众人,众人的身影都隐入了白烟中,只能看到亮如白昼的光晕重叠在了一块,透过白烟迷蒙起光怪陆离的流波。
戾兽们看不清人影,一时间只得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踟躇不前。忽然间有利箭和流星锤从白烟中呼啸而出,将几头处于前排的矮个戾兽直接震飞了出去。
“雕虫小技,都是徒劳的挣扎。”鬼伤收起笑意,左手手指轻点,指向了白烟的方向。
一头狮子迈出戾兽群,血雾在它的嘴边凝聚,它先是长吸口气,继而向着白烟的方向猛然咆哮,一股夹杂着口水的汹涌风浪伴随着雷鸣般的狮吼从它嘴里喷出,生生将白烟冲散开去。
人影从白烟中接二连三地窜出,冲向了各个方向。那狮子还未来得及合上嘴,就见一道刺目的剑光直逼眉心,紧接着头顶有温热的液体溅出,它的意识便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赵虎臣拔出插入狮头的长剑,剑镡呈古朴的黄铜色,剑身连接剑镡的末端雕琢着一只吊睛虎头,剑身从虎口处延展而出。他略一抖手,兽血便顺着剑锋滑落,剑身不染纤尘。赵虎臣转身挥剑遥指高处的鬼伤,两人冷厉的目光交错,仿佛两军统帅之间的隔空交锋。不多时赵虎臣收回目光,旋即举剑迎向了正面冲杀而来的戾兽群。
高台上的男子饶有兴趣地眯起独眼,悠然睥睨着台下的战局,二十余名人类均以两人为一组,他们先是冲入戾兽群中,吸引了周遭戾兽的注意后便往另一个方向逃窜游走,一时间就看到数道显眼的光团在偌大的矿洞内游走,每个光团后都紧跟着一大群戾兽,那些光团时不时地相互交汇,随即就有几只戾兽血溅当场。尽管这些戾兽的防御都得到了大幅的提升,但同时面对四名武者的全力一击也难逃殒命的下场。
片刻间不断有戾兽的惨嚎和不甘的咆哮传来,但由于人群始终在偌大的矿洞中四下游走,矿洞中地形复杂又极为宽敞,戾兽们找不到合适的出手机会,一时间也只能捶胸顿足、仰头长啸。
男子又将目光投向了面前的空地,不同于在矿洞中和戾兽们秦王绕柱、你追我赶的普通队员,这里的三个人却采用了截然不同的战术。
一柄剑、一把刀、一条流星锤,三人竟硬生生地在戾兽群中清出一片空地,而这片空地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通往高台的斜坡逼近。
赵虎臣一剑削掉一条鬣狗的半边头颅,身为将军兼高阶武者的本能使他警觉起来,他的目光扫过兽群,很快便捕捉到了危险的源头,那是一头正徘徊在后排的黑猩猩,一双眼睛狡黠地在三人的身影间来回切换,它的眼里闪烁着如同人类般的灵光,似是在寻觅出手的时机。如同大脑过电般,赵虎臣猛然记起刘步云口中那头重创老高的猩猩,和眼前黑猩的形象渐渐重叠。
赵虎臣运起长剑,剑身上像是罩上了层流金,金光流转间长剑嗡鸣不止。赵虎臣膝盖微屈,毫无预兆地蹬地腾身而起,旋即身形如同猎豹般向着黑猩所在的位置爆射而去。
黑猩也被骤然袭来的攻势吓了一跳,仓促间它急忙握紧拳头,拧动腰部,瞬间凝聚力量挥出重拳。赵虎臣也在黑猩出拳的刹那刺出长剑,长剑回荡起虎啸声破空而去,正好迎上了笼罩着红雾的重拳。赵虎臣清晰地看到对手的拳头上还残留着大片猩红未干的血渍,他的剑意更为凛冽了。
剑刃和拳头交接在一处,发出刺耳的爆响和余波,黑猩只觉指骨处传来一阵冰冷的刺痛,赵虎臣却倏地偏转剑锋,剑刃沿着手背划向了黑猩的臂膀。黑猩只觉一股针刺般的疼痛顺着手背一直延伸到肩头,然后它惊恐地发现,它的整只臂膀都动不了了。
长剑顺着黑猩的手臂经脉一路划过,直至错身而过,不到一息的功夫赵虎臣已然出现在黑猩的侧后方。赵虎臣毫不犹豫旋身向后侧挥剑,长剑划过一道金色的弧线。感受着剑锋处传来的触感,他蓦然长出口气,也不回头而是径直杀向了下一只戾兽,身后黑猩猩的头颅高高飞起,身体则保持着出拳的姿势僵在了那里。
“老高、小云,我为你们报仇了。”赵虎臣目光冷厉,眼中杀意弥漫,一如染血的杀神头也不回地没入了戾兽群中。
流星锤在半空抡出一道圆形的轨迹,整个圆形范围内堆满了戾兽残缺的躯体,还能站着的只剩下圆心处将流星锤舞得密不透风的魁梧壮汉,但凡有戾兽胆敢接近这个范围,立时就会皮开肉绽、血肉横飞。周围的戾兽缓缓地后撤,谁也不敢再踏入这片禁忌的区域。然而它们却发觉退无可退,背后几丈外一道道褐色的刀光伴随着戾兽的惨嚎声迭起,那里俨然是另一片修罗地狱。
驾驭着刀光的斗笠男子倏然抬眸,他已然压低身子,长刀反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高台处斩出三刀。
——【风魔第十九式,风魔三刃】。
三道褐色刀光突兀迸发,在昏暗的矿洞中一闪而过,直掠向高台上的枯瘦男子。鬼伤甚至不曾转眸,连扶着镰刀的手都未曾动弹。风修只觉眼前一花,远处男子的身形像是诡异地扭动了几次,刀光便全部落了空,掠过男子身后落在远处的矿壁上,传来一阵碎石翻滚落地的沉重声响。
风修和赵虎臣都蹙了蹙眉,如临大敌。风修出手的时候两人都紧盯着鬼伤的反应,可是谁也没看清他的动作,他便轻易躲过了封堵要害的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