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身影捉对厮杀着,宛如两道异色的流光般缠绕交织,赵虎臣和老许只能看到两道模糊的身影闪烁腾挪,刀刃碰撞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的刀光向四周纷飞而出,将周围无数碎石崩落,这些碎石落下时又被两人厮杀时周身散发的罡风碾成齑粉,一时间高台下的大片区域竟化作了一片无尘净土。
两道身影忽地分开了,相互保持着一段距离。
风修停下脚步,大口喘息着,他微微蹙眉。【风魔一心】的状态维持不了太久,但眼下却找不到速战速决的突破口。通过厮杀时双手传来的触感,他能感觉到即便是面对气息暴涨后的黑衣男子,他仍有一战之力。鬼伤最主要的优势在于速度的大幅提升,在力量的对抗上风修还能处于上风。但奇异的是风修的攻击却始终落不到他身上。
“是不是很困惑啊!卑贱的猎物。”鬼伤一只手捂着露出独眼的半边脸,独眼的眼角处挂着一道细长的血痕,他昂起头睥睨着对面的灰氅男子,“你很不错,竟能与我激战这么久不落下风,但你可知我为何名为鬼伤吗?”
“那是因为我早已化作一只厉鬼,而凡人又如何能伤到鬼呢!寻常的攻击都伤不到我的,只要我的身体还能动,你的刀就永远追不上我的身体!”鬼伤的神色已然癫狂,整个人激动得全身抽搐,整个身体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他浑浊的独眼中几乎只剩下眼白,“所以承受灾厄的洗礼吧,败亡将是你注定的结局!我会吞噬掉你完足的血肉,获得你强大的力量。即便没有子珠的辅助,只要挨个吞噬掉强者的气血,总有一天我也会达到神的高度!”
风修心头一紧,内衬的皮甲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尽管记忆里初次使用这最后一式,但他有预感能维持的时间不多了,眼下情形却让他无计可施,即便占据上风,若是伤不到对方亦是无用。只要对方撑到效果结束,不必说鬼伤能瞬间割下他的头颅,光是【风魔一心】带来的副作用便能让他顷刻失去行动能力,到那时便万事休矣。
“你说只要你的身体还能行动就伤不到你,那倘若让你连身体都动弹不得呢!”一个声音陡然在偌大的矿洞中响起,这个声音如同空谷回响般由远及近地飘来,似是声音的主人正在急速地接近。
赵虎臣和老许有些困惑地四下张望,守在不远处角落里的他们,却不曾看到任何身影的现身。
忽然一个身影在不远处的半空中凭空显现。身穿青色素雅衣袍的青年踩在一块棱镜状的透明板子上。他显形时手里便已捏着一块翡翠色的晶石。他猛然抖手将晶石捏碎,紧接着嘴唇翕动间默念咒语,双手快速结印,最后他五指并拢推掌而出,嘴里大喝出声:“镜空六封,缚!”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突兀间凭空有六面镜子从天而降,将鬼伤围在其中。鬼伤悚然发觉自己的身体动不了了,他在脑海中拼命挣扎着,发出无声的咆哮,但身体却像是完全收不到大脑传递的信号般僵在原地。
“尽快出手,我只能困他片刻!”青衣男子对着风修急切传音。
风修沉下身心,他的脑海中快速回忆着整部刀法,迅速锁定了那一式——眼下最有希望将眼前暂时被禁锢的独眼男子一击毙命的最强一刀。
他闭眼,矮身,蓄力,重踏,突前,在心里默念:
——【风魔第二十三式,风魔乱刃斩】!
风修的身影在突前的刹那便消失了,紧接着如同流光般疾掠过黑衣男子的四周,在空中划出了绚丽的弧线,流光每在一处停留,便留下一道风修的残影,继而折向另一边,最终流光停留在了黑衣男子的头顶,风修高举漆黑长刀现出身形。冰冷的刀刃上吞吐出浓烈的褐色光芒,直刺得鬼伤眯起了独眼。
一瞬间,周围停留的六道残影尽皆凝聚向半空中高高跃起的风修,随着风修手中的黑刀落下,炽盛的刀光一闪即逝,紧接着风修在黑衣男子背后数丈外落地。
与其说是最强一刀,不如说是无数刀意的叠加。片刻后,身后的鬼伤仿佛被无数刀刃加身般反复地割裂刺穿,在凄厉刺耳的惨叫声里,无数道鲜血从独眼男子身上喷溅而出。
风修只觉周身腾起的狂风褪散,身子便不听使唤地向前栽倒了下去,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他依稀看到远处的青衣男子朝着他的方向冲来,继而眼前一片漆黑。
“修,你一定要逃出去。”耳畔依然是熟悉的女子声音。
“修,去找……,他们会告诉你……。”女子的声音空灵飘渺,重要的片段仍旧听不真切。
“你到底是谁?”沉默许久,风修对着女子模糊的背影平静地开口,此刻他的心境竟异常澄明。
整个世界阒静无声,男子甚至都听不到自己的呼吸声。
“总有一天你会找到我,我在……等着你。”不知过了多久,女子的声音再度幽幽响起。
“你是拯救世界的希望……”风修发现女子的背影出现在不远处,好似伸手就能触摸到。
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将触及青碧色衣袂时身影又变得模糊起来,那女子又远在数丈开外。
“你要去找回属于你的一切,我在……等着你。”女子身影越来越远,逐渐看不真切。
风修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的脚甚至不曾挪动分毫,他心知追赶也是徒劳的,他曾无数次地在梦里追赶,又无数次地午夜惊醒。
“只要能找回记忆,我就能找到你了吧。”风修自言自语,他缓缓向一旁走去。
眼前场景变换,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一座山崖边,山崖对面是嶙峋的山峰,山崖下是碧绿的湖水。
“等着我,我一定能找到你……”他在心里默念,毫不犹豫地纵身跃下。
风修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他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侧头看去,皎洁的月光透过窗棱投在地面上,一根蜡烛摆在不远处的桌上,昏黄的烛光摇晃着映照出趴在桌边酣睡的少年身影。
风修尝试挪动了下身体,只觉全身乏力,肌肉的酸胀感瞬间涌遍全身,他心里暗暗叫苦,这【风魔一心】的后劲着实不好受,以后还是尽量少用。
他挣扎着坐起身,却再无力气挪动身体,风修咬着牙,豆大的汗珠在额前淌落。
木质的床板传来“嘎吱”的声响,趴在桌边的少年缓缓醒来,他迷茫地坐起身,略带惺忪的目光投向床头的方向。
当看到艰难半坐起身的男子,少年顿时清醒,他霍地起身推门而出。
俄顷风修听到门外传来有些兴奋的吼叫声,几乎就要破音:“赵叔!风大侠醒了!”
除了倚在床头披着灰氅的男子,不大的屋里还有四个人在。
钟余道人坐在床边,上身缠着一圈圈绷带的赵虎臣立在他身后。瓜瓜和一个青衫男子靠在木桌边。
“道长,风少侠的状况如何了?”赵虎臣关切道。
老道士收回搭脉的手,捋了捋发白的胡须,颔首道:“这应该是风少侠施展刀法后的后遗症,这种刀法似乎将他的的身体潜能激发到了极致,虽不知是如何做到的,但的确是种了不起的秘技。估摸着再休息一日就能无恙了。”
老道士想了想,取出一张符纸放在床头,“这是安神符,能让你睡得更安稳些。”
“多谢道长。”风修谢道。
老道士起身走到桌边坐下,赵虎臣随即走上前来。
“我睡了多久了?”风修虚弱地开口。
“从你倒地不省人事开始,已经睡了一整日了。”赵虎臣见风修的神色明显有些错愕,他继续沉声开口:“你最后那招神乎其技的刀式成功将那叫鬼伤的诡异男子击杀,而在那之后,我们继续向内探索,在最深处发现了一个类似仓库的洞穴,应该便是那诡异男子的老巢。”
赵虎臣古井不波地继续讲述起经过,仿佛当时目睹的景象不似那般骇异。
“那是一处圆形洞穴,由于岩壁上插着不少火把,因此大致能看清里面的样子。”赵虎臣深吸口气,目光投向了窗外的夜空,那天穹深邃得仿佛能承载下大地上所有的不幸和悲哀。
木桌旁的瓜瓜也竖起耳朵听着,他当时直接被一众人带了出去,故而也对矿洞深处充满好奇,尽管回来的路上一直缠着马叔询问,但马叔却始终摇头只是不语,瓜瓜只觉自打出洞后他的脸色便苍白了许多。
“简直是个人间地狱啊,那里有数不清的尸骨,粗略估算下来至少有数十具,其中有人的也有野兽的。从一些骨架身上的碎布依稀能够分辨出是先前失踪的村民,但是现场却并未留下任何血液和器官痕迹。根据现场的情况,我们怀疑——”赵虎臣顿了顿,眸光暗淡了了许多,他对上风修的双眼,轻声道:“我们怀疑他们是被通过某种方式吸干了全身的血肉,之后再被戾兽们咬碎了骨头。”
瓜瓜在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象起那个场面,忍不住想要干呕,瓜瓜晃了晃脑袋,强咽下喉咙口的不适,试图把那些画面甩出脑袋,他有些后悔自己泛滥的好奇心了。
风修握紧了拳头,他想到了那颗血珠,要说这骇人听闻的景象能存在于世的可能性,或许也只能联想到那颗能操纵戾兽、让那黑衣男子愤怒癫狂的珠子了。
“那些尸骨表面几乎没有腐烂的痕迹,我们推算那叫鬼伤的男子在矿洞扎根也不过月余的光景。按他之前的说法,还在为他的成神之路准备‘血食’,估计那些村民应该就是他选中的第一批人,想必村子在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也是他的手笔,但具体的细节就不得而知了。”
“按贫道的推测,你们所说的那颗珠子应该就是能操控戾气的法器,按照那个鬼伤的说法,这法器或许能通过某种仪式吞噬血肉储存能量,从而把一个人提升到神鬼的境界。”桌边一袭素衣道袍的老道士开口补充道。“若是如此那珠子想必和戾气同出一源,甚至和戾兽被感染转化的原因也息息相关。”
道士随即又摇摇头:“但牵扯到戾气,其中的隐秘恐怕只有一年前大陆祖脉被封印的当事者才知晓了。”
一年前那无处不在的地底巨震和大地旷日持久的哀鸣引起了世人的恐慌,而随着消息的不断扩散,世人才渐渐知晓,人们所经历的这一切以及灵脉的枯竭大抵都和大陆祖脉被冰封有关。据说当时作为大陆实际统治者的三大族都有族人在场,但在那之后三大族却先后隐世,自此杳无音讯。戾气和戾兽也是在那之后开始出现的。
屋内一片沉默,许久风修才试探着开口:“对了,老高和那两个逃走的村民怎么样了?”
像是触到了赵虎臣不愿揭开的伤疤,又沉默了一阵,赵虎臣才凄然开口:“我们去的时候,老高已经不行了,他是失血过多而死的,我们在洞里见到的最多的血液都是他留下的,我们把他的遗体也带回来了。”
“最后我们清点了下伤亡,这次行动我们总共损失了七个兄弟,还有两个兄弟落下了残疾。当时守在外面的队员还算幸运,他们预先带着马匹躲进了附近的密林中。据说当成群的戾兽蜂蜂拥涌出矿洞的时候,他们也吓坏了,但那些戾兽却不曾留意他们,只是径自向各个方向逃走了。”赵虎臣平静的语气就像在讲述一个事不关己的故事,但他的双手却紧紧攥成拳。没人知道这位护卫队的头领内心压抑了多少痛苦,这些兄弟都是他亲自选拔出来的护卫队精英,也是他平日里最熟稔亲近的一群人。
瓜瓜想起马叔苍白的脸色,还有白日里那些队员的亲人们得知死讯后痛苦的哀恸,涉世未深的他难以想象他们的心中会有多么沉痛的悲伤。
“那两个逃走的村民倒都只是昏迷不醒。估计因为我们前后脚到的,那鬼伤还没来得及处理他们。”
风修颔首,看来眼下这一事件也是告一段落了,尽管安澜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但也算是成功守护住了村子。
“对了,还记得那日帮你束缚住鬼伤的人吗?”风修顺着赵虎臣的目光挪向瓜瓜身旁的青衫男子。
男子身上披着青色衣袍,却不见初见时头顶的白帻,许是夜里听到消息便随意披了件衣服赶来。但凌乱的服饰依旧遮挡不住他丰神俊秀的面庞。
“在下只是恰巧路过,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应该的,不必多礼。”青衫男子揉了揉鼻子,摆了摆手。
“恰巧路过伸手不见五指还满是戾兽的矿洞吗?”赵虎臣忽而开口揶揄道,投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目光。
“在下略懂一些卜筮之术,当时掐指一算,竟觉那矿洞里或许有人亟需在下帮助,便就义无反顾地去了。”青衫男子摆出一副浩然正气的腔调,说完见没人搭理他,只有身旁的少年好奇地打量了他一眼,他只能讪笑地自己拉回话题,“至少结果是好的,在下也算帮你们解决了一桩大麻烦,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对吧。”
钟余道人在一旁捋着胡须微微颔首,嘴角浮起一抹浅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在下风修,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倚在床头、卧榻上的风修勉强抬起手,拱手道。
“在下拓跋墨辰,叫我拓跋即可。在下不过是一介江湖浪客,风兄弟不必多礼,还是身体要紧。”拓跋墨辰忙回礼道。
“无论如何,安澜村能度过此次危机,也多亏了二位的出手相助,若是没有二位的助力,我们恐怕无一是那诡异男子的对手。在此我谨代表安澜村全村,向二位表示诚挚感谢。”赵虎臣也起身,接连向屋内的二人作揖,“二位将永远是我们安澜村的上宾,今后如有需要,只需一封传信,我安澜村上下必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说完赵虎臣俯下身,深深鞠了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