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城坐飞机到A市需要一个半小时。
邢佳倩和赵燃早早地就到了机场。赵燃还是和第一次见邢窈的时候一样腼腆,只叫了邢窈一声“姐姐”。
邢窈上一次回家时还是去年的春节。
邢窈的奶奶去世后,邢国台一个人生活,总觉得家里空荡荡的,邢佳倩夫妻俩就把他接到赵家与他们一起住。老房子空了好多年,虽然有人定期打扫,但秋季雨水多,霉潮味很重。邢窈从楼下到楼上,每个房间都去看了看。
这里好像没什么不同,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邢窈忘了时间。直到赵燃用邢佳倩的手机给她打电话,她才发现天都黑了。
“姐姐,妈妈让我叫你回来吃晚饭。”
“知道了。”
“姐姐,你开车小心。”
“嗯。”
秦皓书给秦谨之打电话时,也是乖乖地叫“哥哥”,会不停地讲话,恨不得把那一周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都告诉秦谨之。但赵燃不会,或者说,不敢。
邢窈注意到他有洁癖,而且有点儿强迫症。
在福利院里待过的小孩,即使被收养了,短时间内也改不掉以前养成的习惯。
只要是他的东西,他都会在用完之后摆在原来的位置上,就连一个喝水的杯子,也要贴上标签。
赵燃的身上没有任何和赵祁白相似的点,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大相径庭。邢窈只会在他叫邢佳倩“妈妈”的时候想起赵祁白。
他很乖,很听话,一放学回家就认真地写作业。邢国台吹了凉风,腿脚疼时,他会上楼拿毯子盖在邢国台的腿上。邢窈看电视睡着了时,他会悄悄将电视的音量调小,把客厅里的窗户关上。
赵燃做错了一道题,这是一道基础题,特别简单。之所以会做错,是因为邢窈一直在看他,他紧张了。
他捏着橡皮,小心翼翼地问:“姐姐,是我太吵了吗?”
邢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问他:“你这里有一道疤,是怎么弄的?”
赵燃低声说:“和别人打架,磕到桌子了。”
他竟然会与别人打架?
邢窈想:他以前可能不是这样的孩子。
如果没有爷爷、姑姑,父母去世后,她被送到福利院里生活,大概也会变成这样,事事小心,处处看人眼色。
邢窈没说话,赵燃以为她生气了,没有人会喜欢爱打架的小孩。
“我以后不会再打架了,姐姐,你别生气。”他小心翼翼地道。
“我没有生气。”邢窈转身上楼,一边走一边说道,“既然姑姑把你带回来了,这里就是你的家。”
赵燃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怎么了,忽然站起来,对她说道:“姐姐,我本来就姓赵,不是妈妈给我改的姓。她没有忘记哥哥,也不是让我代替他的。”
邢窈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她的脚步只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回到A市的第八天,邢窈失眠了。她带了药,但吃了后也是快天亮那会儿才勉强睡着。
她梦到了赵祁白。
赵祁白是个小气鬼,很少来她的梦里。
她怕鬼,但不怕他。
就算他是一个脸色惨白的恶鬼,她也不会害怕。
邢窈刚被邢国台接回来的时候,以为自己是暂时住在这里,等父母完成工作之后就会来接她回去。
姑姑家的邻居是个小胖子,带着一群伙伴站在姑姑家的大门口,问她是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想说她不是,她有父母,有家人,不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可她等了好久,从夏天等到冬天,妈妈还是没来接她回家。
“她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真可怜!”
“她是孤儿。我姥姥说,福利院里面全是没人要的孤儿。”
“没人要的小孩都会被送去福利院!”
…………
邢窈捂住耳朵,等笑话她的那些人都被赶走后才慢慢抬起头。她一抬头,就看见了赵祁白。她还不认识他,于是问他:“你是谁?你要把我送去福利院吗?”
赵祁白这两年住在邢窈做的父母家,邢佳倩把邢窈接回来之前告诉过他。
他知道家里多了个妹妹,坐在门口的小女孩就是他的妹妹。他见过她的照片,舅舅每次往家里打电话时,她都不说话。
赵祁白以为她在哭,走近了才发现她只是眼眶红红的,但不像哭过,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他,眼里带着一点儿防备之意。
“窈窈,我是赵祁白,上次我给你寄了一只风筝,还记得吗?”他问。
他在她的面前蹲下来,帮她系鞋带。
“这里就是你的家,我就是你的家人。咱们不去什么福利院,你可以叫我‘哥哥’,也可以叫我的名字。”
于是,那之后的很多年,邢窈连一声“哥哥”都没有叫过。
她总是直接叫他的名字,赵祁白,赵祁白。
手机的振动声让邢窈从睡梦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像是溺毙之前被人拽出水面,大口呼吸,茫然地看着窗外昏暗的院子。
院子里的那棵树还在,但给她系鞋带的人不在了。
房间里没开灯,只有放在床头的手机屏幕发出了一点儿亮光。
电话即将被挂断,那头的人却在此时接通了电话。秦谨之在安静的地方,电话那端粗重的呼吸声,传到耳边时依然清晰。
“在睡觉?”他问。
“嗯,A市在下雨,我本来只是想躺一会儿的,结果睡着了。”她刚醒,声音含混,“谢谢你叫醒我。”
好一会儿没人说话。
邢窈以为她不小心把电话挂了,摸索着把灯打开,手机界面显示着电话未被挂断。她下床走到阳台上,被一阵凉风吹得顿时清醒了。
“秦谨之,你是不是打错了?”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秦谨之今天穿了邢窈送给他的那件衣服,进手术室前脱下来挂在了更衣室里,不知道是谁用黑色的签字笔在上面画了两条线,就在袖口处,很明显。
他拨通她的电话的时候,心里只有这一件事——一周没见,他终于有了找她的理由。
“那件衬衣,你是在哪家店里买的?沾了点儿污渍,不知道还能不能洗干净。”
邢窈怔了怔。这么小的事,他打电话干吗?
“店员说这种布料不难打理,普通的洗衣店都可以洗吧。”
“好。”
他似乎真的只是为了这点儿小事而打电话过来的。
“别挂,”邢窈以为他要挂电话了,急忙说道,“你再跟我说点儿什么。秦谨之,我很想你。”
秦谨之,我会想你的。
秦谨之,我很想你。
后来,秦谨之对自己在那通电话里到底说了些什么毫无印象,只记得她说她很想他。
他挂断电话后立刻请假,订机票,然后去机场。
他在做学生的时候都没有做过这种事,因为一通电话和她说的一句想他,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秦谨之通过周维要到了陆听棉的联系方式。陆听棉听到他一开口就问邢窈家的地址,倒也不觉得意外。
邢窈没上心,但这位秦医生显然动心了。
想一个人最直接的表现是什么?当然就是去见她了。
“很抱歉,这么早打扰你。”秦谨之有礼貌地对陆听棉道。
“我还没睡呢。邢家的那栋老房子空了很多年,应该没人住。你直接去她姑姑家,我一会儿把详细地址发给你。”
“谢谢。”
“不客气,一点儿小事!等等,”陆听棉看了一眼时间,又道,“才早上五点啊,秦医生,你不会已经到A市了吧?”
秦谨之也没有否认,只道:“先不要告诉她。”
“放心,我懂的。”陆听棉心想:这人还挺黏人。
秦谨之挂断电话,几分钟后,手机里收到了陆听棉发来的地址。
A市比南城冷,此刻,机场里的人寥寥无几。等待出租车的时间有些长,秦谨之翻看手机里的通讯录,将屏幕往下滑,昨天傍晚打给邢窈的那通电话,持续了将近半个小时。
A市昨天下过雨,现在地面还很潮湿。
出租车开到陆听棉给他的地址时,天色才隐隐泛白。
凉风从领口处往里灌,让秦谨之清醒了很多。他几乎一夜没睡,但没有丝毫的疲惫感。
赵燃刚吃完早饭准备去上学。他有了新学校,司机每天接送他,邢佳倩偶尔也会送他。他心思敏感,察觉妈妈今天心情很低落,就自己收拾好东西,坐在门口换鞋时,听到了敲门声。他站起来,把门打开一条缝往外看,小心地打量着对方。
“你好。”
“你好,请问你找谁?”
“邢窈在吗?”
邢国台问道:“这么早就有人来敲门?燃燃,是谁啊?”
“我不认识。”赵燃没见过秦谨之。他和邢佳倩只在南城待了一天,邢国台回A市的前两天,秦谨之才被秦成兵叫回家。赵燃说,“是一个叔叔,来找姐姐的。”
叔叔?
秦谨之眉头微皱,目光落在赵燃的后脑勺儿上。
他平时并没有特别在乎别人对他的称呼,医院里的患者叫他什么的都有。只是,这个小孩叫邢窈“姐姐”,却叫他“叔叔”……他听着觉得很别扭。
“邢老,早上好,是我,秦谨之。”
听到这句话后,邢国台连忙起身,对秦谨之道:“原来是谨之啊,快进屋。燃燃,你去学校里上课吧,别迟到了。小刘,你再泡一杯茶。”
邢国台拄着拐棍出门迎接秦谨之。
秦谨之几步跨过去扶住他,并对他道:“小心。”
邢国台笑道:“谨之,你先坐,窈窈还没起床,她昨天睡得晚。”
“没关系,让她多睡一会儿。”秦谨之递上提前准备好的茶叶,道,“爷爷托人买了点儿茶叶,知道我要来A市出差,就让我带过来给您尝尝。”
秦成兵确实提过他有一个朋友是茶农,邢国台上次还想去茶庄里看看呢。
“谢谢老大哥记挂我。谨之啊,辛苦你跑一趟,今天没什么急事吧?留下来吃饭。”
“好。”
“我刚才陪燃燃吃过了,等窈窈醒了,你们一起吃。”
“好。”
邢国台意味深长地笑着看了秦谨之一眼。
秦谨之面不改色,既然来了,就做好了面对邢家人的心理准备,早一天总比晚一天好。
邢窈回家后作息很乱,十点钟才起床。
她下楼后,看到坐在沙发上陪邢老爷子下棋的秦谨之时,有些恍惚。
秦谨之抬头朝她看过来,对视了几秒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继续下棋。邢窈愣在那里,好一会儿后才往楼下走。
客厅里的茶香味很浓,阿姨在厨房里准备邢窈的早饭,邢佳倩在后院里整理那些花花草草,邢国台和秦谨之聊得十分投缘,一切很和谐。
邢窈坐在旁边看他们下棋,偶尔说几句话。
她的脑海里甚至出现了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赵祁白还在,家里应该就是这样的。
爷爷去洗手间的时候,邢窈才问秦谨之:“你怎么突然来了?”
“出差。”
“哦。”
她真的相信了,秦谨之又觉得自己的行为有点儿可笑。
邢佳倩和丈夫今天都请了假,但不是因为秦谨之。尽管他们待人温和、周到,很感谢国庆期间秦家人对邢老爷子的照顾,秦谨之也还是能察觉,笼罩在他们之间的那股低落的情绪。
阴雨天,外面的天色灰沉沉的。秦谨之也许是习惯了回家后有秦皓书楼上楼下地乱跑,总觉得邢家过分安静。
“今天是祁白的忌日。”邢国台勉强挤出一抹笑容,但苍老的脸上难掩哀伤。
秦谨之回头看邢窈。她换了一件白色的毛衣,头发松散地绾在脑后,几缕碎发落在耳边,将素净的小脸勾勒得更加精致了。
邢国台说过,赵祁白的遗骸被安葬的那天,她一直哭,直到天都黑了,人群散尽,她站在墓碑前,眼泪始终停不下来,后来甚至再看到授予赵祁白烈士勋章的那位首长的时候,还是会哭。
赵祁白的死,抽走了她眼里的灵气。
傍晚,雨停了。
邢佳倩和丈夫带着新鲜的百合花准备去墓园。邢国台换了一身旧军装,仔细地整理好肩上的每一枚勋章。
赵燃跟在他们的后面。
邢窈只是送他们出门。她是不去的。
这几年,她没有去过一次。
语言在很多时候极为苍白,秦谨之看着她关上门,若无其事地整理旁边的衣架。她好像并不难过,但怎么可能不难过呢?
“你晚上准备住哪里?”邢窈轻声问,“订酒店了吗?如果还没,就住在家里?家里有空房间。”
秦谨之过了许久才开口:“你想让我怎么回答?”
“我想?”她的声音里藏着笑意,她回头看他时,弯弯的眼角像是盛满了光,问他,“那你先说,你来A市是为了给爷爷送茶,还是为了我?”
再好的茶叶也就只是茶叶而已,摔不烂、磕不坏,发快递两三天就到了,他何必特地跑一趟?几十年的老战友不讲究这些虚礼。
无数拙劣的借口在他的脑子里涌出:出差正好顺路;阴雨天空气潮湿,寄快递不太好;他休年假,来A市旅游、看朋友;再过两个月就是邢老爷子的八十岁寿辰;等等。
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你是在明知故问,还是真迟钝看不懂?”他问。
邢窈也不回答,一步步走近他,站在沙发的靠背后面。
秦谨之抬头的时候,她低头吻了下来。
她的身上有一种好闻的香味,像雨后花园里的清香,又混着橙子的香味。
她散落的碎发从他的脸颊上拂过,有点儿痒。
秦谨之握住她的手腕。她猜到了他想做什么,在他有动作之前挣脱了,步伐轻快地跑上楼。
十分钟后,她拎着行李箱下楼,还拿了两把雨伞。
秦谨之早上就订好了酒店,误以为邢窈只是去陪他住一晚。行李箱不轻,她拎着很吃力。
他将行李箱接过来掂了掂,里面应该装满了,问她:“就住一个晚上,带这么多东西?”
“一晚都不住,你把房间退了吧。”邢窈从包里拿出车钥匙,钩在手指上朝他晃了晃。
秦谨之不太明白,问她:“干什么?”
她说:“跟你私奔啊。”
地图上显示,南城离A市有一千零九千米,开车大概需要十一个小时。
邢窈的意思是,现在才下午六点,她开车稳,明天就到南城了,秦谨之只需要闭上眼睛睡一觉。
他靠过去吻她,道:“私奔也不用这么赶时间吧?可以买明天的机票。”
“但我不想等到明天,就现在。”邢窈连一分钟都不想多等,道,“秦谨之,我们逃走吧。”
秦谨之不会连续拒绝她两次。
哪怕她要私奔到月球,他也会点头。
秦谨之开车,全程在高速公路上行驶,回到南城时是早上五点半。
天还没亮,天空透着一层青灰色,下高速的路口离市区还远,经过一个村子,路两边种满了树,隔好长一段距离才能看见一座房子。
邢窈找到一瓶水,拧开瓶盖递给他,问:“你累吗?”
“还行。”
秦谨之实习的时候,参与过一场难度极大的手术。一个矿工的右脚被钢筋切断了,那时秦谨之在手术室里待了十三个小时。
“那就好,你如果没力气了,我会很难配合。”邢窈解开安全带,让他在前面靠边停车。
车刚停稳,她就朝他靠了过去,鼻尖撞到了他的眼镜,一种酸疼的不适感让她的眼角沁出眼泪。她索性摘掉他的眼镜扔到旁边,捧起他的脸吻了起来。
秦谨之只僵了半秒钟,就扶住了邢窈的腰。
在这夜色还未散去的清晨,他沦陷在她的吻里。
邢窈这些天作息混乱,很多时候刚醒来时分不清到底是黎明到来,还是黑夜降临。
窗帘没有被完全拉上,昏黄的光线将卧室笼罩,像是给卧室铺了一层光晕。
她在床上坐了好一会儿,才回想起自己为什么会在秦谨之的床上醒来。车里空间小,一会儿撞到头,一会儿撞到膝盖,事后她浑身上下惨兮兮的,是被他抱上楼的。
她的身上穿着秦谨之的家居服,那件家居服和床单、被褥是同色系的。后腰处有点儿疼,邢窈用手摸了一下,又将手凑到鼻子下面,能闻到一股很淡的药味。
她好像把这些天缺的觉补足了,睡到自然醒,神清气爽,洗漱完走出卧室时,看见秦谨之在厨房里做饭。
邢窈本来以为他不在家。
前两次,他在她睡醒之前就已经出门上班了,没有经历过这种亲昵但又生疏的尴尬。
邢窈靠在厨房门口,看着秦谨之熟练地切菜、洗菜。和穿着白大褂时的感觉不同,此时的他,身上充满了生活气息,显得温和,真是十分养眼。
“这么多菜……”
秦谨之听到脚步声,切完蒜泥就把刀往里面放。她从他的身后靠过来,双手抱住他的腰。
衣服是他给她换的,所以知道她的家居服里面什么都没穿。
“番茄炒鸡蛋、红烧带鱼和素炒青菜,还有一个牛骨汤。”秦谨之记得她吃不了太辣的菜。
“好饿啊,都是我喜欢吃的菜。我能做些什么?”
她从盘子里拿了一块切好的番茄,偏酸的汁水刺激味蕾,眉眼皱成一团,显得生动、鲜活。
秦谨之情不自禁地亲她的额头,道:“站远一点儿,别被油烫到了。半个小时后吃饭,你先去客厅里看电视。”
“你不需要我吗?”她的声音闷闷的,她有些失落。
她今天格外黏人,秦谨之喜欢她这样。
“需要你帮我听着电话,这很重要。我虽然在休假,但病人随时都有可能出状况。”他道。
“好吧。”邢窈回到客厅里,打开电视后是新闻频道,随便调到一档综艺节目。
秦谨之的手机就在桌上,隔一会儿振动一下,都是微信消息。手机旁边是他的眼镜,邢窈试着戴了几分钟,她近视不到两百度,戴着眼镜看电视没有太明显的不适感,这副眼镜应该差不多就是这个度数的。
他又做了一道菜,口味也是偏清淡的,两个人四菜一汤很丰盛。
邢窈也很给面子,甚至还想再加半碗饭。饭后,她主动去洗碗,但秦谨之没让她动手。
她没提回学校的事,秦谨之就默认她今晚还是在这里睡。电视上播放的综艺节目并没有多好笑,她却看得很开心。
“要不要给邢老打电话报平安?”他昨天离开的时候没有跟邢国台打招呼,说走就走了。
“哪儿有人刚私奔就往家里打电话的啊?”邢窈在车上时就给爷爷发过微信,但不会告诉秦谨之,“一声不响地把我拐走,你害怕了?”
秦谨之笑了笑,反问她:“男未婚女未嫁,我怕什么?”
邢窈原本舒舒服服地靠坐在沙发上,被他拉过去吻了两分钟,撑着身体的那只手慢慢没了力气,索性躺着,枕在他的腿上。
电视里有个男生在撩衣服露腹肌,她刚偏过头,就被秦谨之捏着下巴转向了他。
额头、眼睛、唇角……温热的吻一寸寸往下,最后才慢慢深入。
遥控器被压在她的后腰下面,碰到擦伤处,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她轻呼出声。秦谨之把遥控器拿出来扔到一边,那只手又摸到她的侧腰,轻揉慢捻。
这档节目播完,开始插播广告,秦谨之牵着邢窈在门上的电子锁里保存了她的指纹。
邢窈茫然地看着他。他没解释,仿佛这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她白天睡了很久,现在丝毫没有困意。秦谨之去书房里忙工作,她一个人在客厅里,电视节目变得索然无味。
电视里,主持人干巴巴的笑声显得夸张。邢窈的目光落在门锁上,她许久没有回过神。
在她看来,他们可以拥抱、牵手、接吻,也可以做接吻之后的事,在他家的门锁上留她的指纹就没那么简单了,超出那条界限,事情就会变得复杂。
邢窈讨厌麻烦的关系。苏恒就是一个例子,她处理不好。
她发微信问陆听棉,秦谨之这是什么意思。
陆听棉最近在准备出国所需要的各种手续,邢窈还没等到陆听棉的回复,秦谨之就从书房里出来了。她以为他是想问她要眼镜,却突然被他抱了起来,往卧室里走。
“对不起。”他的声音很低,他像是挣扎过后只能自我妥协。
“嗯?”邢窈莫名其妙地道,“你道什么歉?”
秦谨之用脚踢开房门,将邢窈放到床上。他几步走到窗边拉上窗帘,很快就折身回来,单膝压着床沿,手撑在她的身体两侧。
她的后腰有擦伤,他要温柔一点儿。
秦谨之低头吻她,道:“我应该让你好好休息的,但没办法,工作时总是想你。”
他的短发扎在她的皮肤上,邢窈觉得痒,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他却闷声叹气,似乎无比懊恼,双手捧着邢窈的脸狠狠地亲了一下,道:“我静不下心来,怎么办?”
事实上,从前天晚上的那通电话开始,然后又在两座城市之间来回奔波,一直到现在,除了睡着的那几个小时,秦谨之没有一刻静下来过。
人在欲望面前都是贪心的。
开始的时候他只想要一个吻,然而一旦开始了,一个吻是远远不够的。
邢窈眼里的笑意更浓了,她道,“那你轻一点儿,我后背疼。”
秦谨之说:“好。”
他加深了这个吻,很快就尝到了一丝丝甜味,问她:“吃橘子了?”
他去超市买菜的时候,顺手往购物车里扔了几个橘子,回来后就放在了客厅里的茶几上。邢窈坐在沙发上看了一下午电视,洗完澡,吹干头发后,陆听棉还是没给她回微信消息。她闲着无聊,又一点儿都不困,就拿起橘子吃了起来。
“嗯。我吃了两个,都好甜。”
“是很甜。”
比起凌晨的那一次,晚上时秦谨之更磨人,没那么容易满足。
恍惚中,邢窈失手打了他一巴掌。这点儿力气在床上可以被当成调情,他并没有生气,她却翻脸了。
第二天一大早,邢窈就站在玄关处,低着头在抽屉里翻找车钥匙。非但没开车,她还是在熟睡的情况下被他抱上楼的,但她的脑子里记得秦谨之每次到家后,都会将零散的东西放在鞋柜上面的抽屉里,车钥匙应该也在这里。
秦谨之在接电话。
邢窈能察觉他在看她。就像昨晚,她被逼得溃不成军,浮浮沉沉无处可依,全被他掌控。现在她毫无头绪地翻找车钥匙的别扭模样,他也都看在了眼里。
十分钟前,他们还睡在一起。
一开始,他们各睡一边也还是不习惯,她差点儿掉下床。刚才醒来时,她却亲昵地枕着他的胳膊。
周末了,秦皓书想过来玩,但又不敢先斩后奏,早上吃完饭磨蹭了半天,才缠着刘菁给秦谨之打电话。邢窈在这里,秦谨之必然不会松口,答应下周带他去吃肯德基新推出的儿童套餐,他这才安分下来。
“找什么?”秦谨之走到邢窈的身后。他接电话的那几分钟,就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不对劲儿。
邢窈没理他。
她醒了之后,就没跟他说过话,沉默着去洗漱,换好衣服就准备走人。
“车钥匙被我放到卧室里了,本来在衣服的兜儿里,洗衣服的时候拿出来了。”秦谨之走进卧室,出来后手里多了一串钥匙,问她,“一定要现在走?”
他的左脸隐约还有一点儿红印,邢窈别扭地偏过头不看他。
她昨晚恼羞成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他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问她是不是后背磨得疼,然后就把她从被子里拽起来,让她坐在他的身上。
“我要回学校。”邢窈已经把行李箱收拾好了,“不用送,我自己可以。”
秦谨之用一只手压住行李箱的拉杆,另一只手挡在她的前面,问她:“爽完了就翻脸?”
“你别得寸进尺。”邢窈很少生气,或者说从不在秦谨之的面前发脾气,只是气质高冷,不笑的时候显得有点儿不近人情。
秦谨之沉默。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邢窈抬头看他,撞上他深沉的目光,又扭头看着鞋柜。
她不言不语,想用蛮力把他推开。
秦谨之看着她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尖一点点变红,心就软了下来,道:“再急也不差吃一顿早饭的时间,吃完我送你,不会耽误你的事。”
邢窈的鼻腔里一阵酸涩,她伸手抱住他的腰,问:“我是不是很讨厌?性格阴晴不定,还不分好赖。”
秦谨之把行李箱推到旁边,抬手轻轻抚摩她柔软的头发,道:“没睡好都会闹起床气。”
“我没有起床气。我就是……”
“知道了,”他的心情显而易见地发生了转变,他道,“你不是生气,而是害羞。”
他在心中补充:昨天晚上也是因为害羞而打我一巴掌的。
“刘姨和秦皓书今天都不会过来,现在还早,你再去睡一会儿。我看看冰箱里的菜能做些什么,做好了叫你。”
“我想睡在客房里。”
“主卧的床收拾干净了,床单和被褥也都换了新的。”
“不是……我不是说这个……嗯……你家客房里的床比较软,我喜欢睡软的床。”
“腰不疼了?”
“那……你给我揉揉吧。”
秦谨之把邢窈抱到客房里,顺势坐在床边,掀起她的衣服。她后腰擦伤的那个位置抹过药,他用手只在周围轻轻地揉,没有碰到伤处。
邢窈其实没睡着,昨天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关门前,她轻声叫他:“秦谨之。”
秦谨之听到她说:“别对我太好。”
她侧躺着,秦谨之只能看见铺散在枕头上的长发,道:“一顿饭而已,你想太多了。”
“哦,”邢窈拉起被子,盖住自己的脸,道,“你出去吧。”
秦谨之对那一巴掌并不是没有丝毫感觉。他还是第一次被女人扇巴掌。
这种别扭的性格不能用好和坏来定义,她比他年纪小,他本就应该让着她。
无论秦谨之做什么菜,邢窈都觉得好吃。
她在这里吃得好、睡得好。秦谨之送她回学校之前,把她的行李箱里的衣服都拿出来挂在了衣柜里,有一件毛衣很有秋冬氛围感,但放在衣柜里并不违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