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窈只剩下最后一场考试了,一周只上一节课,教室里坐了不到二十个人,有的在打瞌睡,有的低着头做考研政治真题。
老教授早就练出了视而不见的本领,该讲的内容一点儿都不会少讲。
教室里的窗帘微微发黄,桌上还有之前坐在这里的同学忘记带走的笔,这间教室里没有暖气,人坐久了能从头凉到脚。
冬天又来了。
邢窈不喜欢冬天。
离下课还有五分钟,老教授的时间观念令人佩服,从不早一分,也不会晚一秒。邢窈打开手机微信,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陆听棉回复她的那条消息:“还能是什么意思?秦医生想追你呗。”
“坐在最后一排的同学!”老教授忽然提高嗓音,说道。
大四的老师一般不点名,大家各自忙碌,连同宿舍的室友都不一定能见到。邢窈坐在最后面,被老教授浑厚的嗓音惊得回过神,本能地抬头看向讲台,但发现教授好像不是在叫她。
“靠门这边的男同学,对,就是你。起来回答一下我刚才提的问题,先别忙着翻书,知道我问了什么吗?”
“老师,我是大一的,来蹭课的。”
“大一的?这两个班一共有六十二个学生,有的三周来一次,有的一个月来上一节课,只有极少数的同学周周都到教室里。没想到我比较眼熟的几个人里面,竟然还有一个不是本班的学生。”
“您讲得好,我是慕名而来的。”
一段小插曲引起了众人的哄笑。下课后,大家陆陆续续地离开了教室。
邢窈不急着去吃饭。导师给她发了一封邮件,让她看几篇文献,看完后定好时间汇报交流,她要先去一趟图书馆。
她收拾好东西后,才发现刚才被调侃的男生还坐在座位上,看清他的长相后,愣了几秒钟。
老教授叫他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邢窈没有看他。
“薛扬?”邢窈惊讶地道。
邢老爷子提过薛扬今年参加了高考,也考到了这所大学,还和她同专业。她很少在学校里,而且也不是主动的人,就一直没和他联系。
他们上一次见面时还是去年春节,他穿着A市一中的校服,带着亲戚家的小孩们在路边放鞭炮。
“你平时都吃什么?长得这么快!”邢窈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道,“这个学期都快过完了,怎么现在才来找我?”
薛扬别开眼,将出门前随手从桌上拿的一本书卷起来,背在身后。
他每周都来,比上自己的课都准时,每次坐在同一个位置上。邢窈只要来上课就一定会从他的身边经过,可她的目光没有一次看向他。
他闷闷地道:“因为我一直在等你发现我。”
邢窈看着薛扬,不禁失笑,道:“还是一个小朋友呢。”
“我成年了!”他恨不得把身份证拿出来给她看。
“行吧,那我有机会请你这个已经成年的小朋友吃顿饭吗?”
薛扬在心里提醒自己要硬气一点儿,不要像一条哈巴狗似的。然而邢窈话音未落,他就点了头。
他这几年不常回老宅,所以很少有机会见到她。
他们每次见面,她都会感叹他又长高了,他的身高明明还和高二的时候一样。
从初中到高中,他都没有和她同校的机会。等他追到大学,她又要毕业了。
他永远差一截。
两人并肩往外走,在校园里遇到认识邢窈的同学时,对方问薛扬是谁,她说是弟弟。
哪怕说是朋友,或者邻居,都比弟弟强,薛扬下意识地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忍住了。又不是有血缘关系的亲弟弟,他怕什么!
他们到校门口时,又有一个男生跟她打招呼。
这次薛扬主动自我介绍道:“学长好,我叫薛扬,物理系大一的新生,跟邢窈认识很多年了,我们是邻居。”
邢窈点头,这给了薛扬很大的底气。
他一只手搭在邢窈的肩上,看似随意,只是帮她拿包,然而无形中透露出一种与她很熟悉的亲密感。
“你好,”对方笑了笑,问,“准备出去?”
“嗯,我们出去吃饭,学长要一起吗?”
“不了,我还有别的事。邢窈,我先走了。”
对方走远后,邢窈才朝薛扬伸手,说道:“包里面没什么东西,我自己拿。”
“是没什么东西,很轻,也累不着我。”薛扬走在前面,问她,“想吃什么?”
邢窈说:“你选吧,我都行。”
薛扬不想在学校附近吃,选了一家离学校很远的火锅店。
邢窈开车,到了火锅店,发现薛扬的心情明显和刚才在教室里时不一样,话也多了。
他看起来不像是成绩好的学生,读初中的时候次次考试吊车尾,读高二那年像是突然开窍了。他的父母是做生意的,在学习方面对他没有任何要求,本来是想送他出国的,没想到他能考上N大。成绩出来的那天,全家人为他庆祝。
邢窈被爷爷接回去的第一年就认识薛扬了,那个时候他还是整天在院子里挖泥玩沙的小屁孩。
对面的那家肯德基里也有个小屁孩——秦皓书喜欢儿童套餐里的玩具。秦谨之用手机点餐的时候,他就眼巴巴地望着那个玩具。
“哥哥,我想要两份。”
“吃不完就浪费了,下周再来。”
“剩下的我留着晚上吃,哥哥,买两份吧,求求你了。两份套餐才有两个玩具,我想让邢老师帮忙给燃燃带一个。他妈妈不许他吃汉堡和薯条,说吃了会肚子疼。他以前没有吃过,肯定很羡慕。”
“邢窈在学校里,你现在怎么找她?”
秦皓书指着对面的火锅店,道:“邢老师在那边啊!”
白天店里客人少,靠窗的那一排只坐了一桌人,隔着玻璃也能看清对面店里的情况。
邢窈不能吃辣的食物,所以很少动筷子,就算拿起筷子也是给对面的人夹菜。
秦谨之回想,邢窈和他一起吃饭没有十次也有八次了,连一根葱都没给他夹过。
她这样温柔的眼神,应该只看着他。
“哥哥,”秦皓书轻轻地拽了一下秦谨之的衣服,说道,“邢老师一会儿就走了,现在点好,我跑着把玩具给她送过去。”
秦谨之忽然问他:“你管我的老婆叫什么?”
“哥哥没有老婆。”
“我会有的。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你多要一份就得多干一件事。”
秦皓书不知道哥哥怎么了,有些纠结地问:“可邢老师不是你的老婆,我叫她‘嫂子’的话,她会生气吧?”
秦谨之面不改色地道:“你不叫的话,我会生气。”
几分钟后,拿到玩具的秦皓书直接往对面的火锅店里跑。
邢窈胃口不好,看别人吃饭吃得香也会有一种满足感。
他们点了四盘肥牛卷,薛扬吃光了。锅底很辣,他流了很多汗,脱掉外套后又把里面的连帽卫衣也脱了,只穿着一件白色的无袖衫,一边吃一边吐槽某个老师上课没意思,还有食堂里快餐窗口的阿姨,打饭的时候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病。
邢窈和薛扬是同一个专业的,教他的老师大部分也给她上过课。
“白老师也教过我,思想确实有点儿古板。”她道。
“上周有一个女生迟到了几分钟,因为化了妆,被当堂批评,白老师话说得很难听。对了,这门课的期末考试难吗?”
“挂科率百分之五十,你早点儿复习,我的资料和笔记都还在,可以全给你。”
薛扬顺势问:“那我明天什么时候去你宿舍楼下等你?”
“看你方便吧,我最近很闲,提前给我打个电话就行。”邢窈叫来服务员,想加点儿菜。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嫂子”,她被吓得一抖,手机掉在了地上,屏幕被摔碎了。
秦皓书从门口跑进来,挤到邢窈旁边的位置上坐下。见他头上的鸭舌帽戴歪了,邢窈帮他扶正,问他怎么一个人来了。
“学校放假了。”他撒谎道。
见这小孩自来熟,邢窈的注意力全被他分走了,薛扬忍住心梗问邢窈:“他是谁?”
邢窈说:“一个朋友的弟弟,我暑假时给他补习过数学。”
薛扬一口都吃不下去了。
朋友的弟弟为什么叫她“嫂子”?
什么朋友?
男性朋友还是女性朋友?
“嫂子,”秦皓书吃得满嘴油,抬头看了薛扬一眼,悄悄地往邢窈的身后躲,并对邢窈说道,“他总盯着我。”
“乱叫什么呢?”邢窈拿纸巾帮他擦嘴,道,“这些都太辣了,我给你点一份炒饭,等一会儿再吃。”
同样的炒饭,薛扬也有一份。
秦皓书撇撇嘴,问:“他怎么也有?”
邢窈说:“因为他和你一样,还在长身体,不吃主食很容易饿。”
薛扬观察邢窈的神色,她好像并不在意,反而刚才被吓到的模样更真实。说明这个小孩平时很少这么叫她,或者,在这之前没有叫过她“嫂子”。
但她又没有明确地否认。
她谈恋爱了吗?
什么时候谈的?
她的男朋友是她的同学,还是外校的男生?
薛扬越想越烦躁,好几次差点儿直接问出口。但他不敢问,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秦皓书吃了几勺炒饭,听着邢窈和薛扬说话,想起了秦谨之,突然站了起来,委屈地看着薛扬。
邢窈摸摸他的头,问他:“怎么了?”
薛扬很郁闷,邢窈摸秦皓书的头的样子,和在学校里摸他的头的样子一样,她是真的把他当小孩了。
秦皓书说:“他瞪我!”
薛扬:“……”
邢窈帮薛扬解释道:“没有吧,他眼睛大。”
“我的眼睛也不小,还是双眼皮呢。”秦皓书努力地睁大眼睛,道,“他是你的弟弟吗?”
“是啊。”
“那他怎么不叫你‘姐姐’?”
“差三岁而已,叫不叫都行。”
趁邢窈没注意,秦皓书得意地扬起下巴,对薛扬道:“不叫‘姐姐’,没礼貌。”
薛扬想:我谢谢你。
这顿饭薛扬吃得五味杂陈,本来可以独占邢窈半天的时间,还有明天。高考录取结果公布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了,在大学校园里遇见她之后要说些什么、做些什么,然而被一个阴阳怪气的小屁孩搅黄了。
邢窈的手机摔坏了,结账的时候是薛扬付的钱。
“说好我请你的,”她没带现金,所以有些抱歉地道,“改天再补上。”
薛扬不动声色地道:“改天是哪天?”
“等你考完试吧,考完了请你吃大餐。”邢窈的身边还跟着一个秦皓书,她说,“我得先送他回家,顺便去修手机。你从这里回学校坐地铁比打车方便。”
薛扬闷声闷气地点头,临走时看了秦皓书一眼。
等他一走,秦皓书就迫不及待地把儿童套餐里附赠的小玩具拿出来给邢窈看,那是一辆小车。
邢窈想象不出自己把它带给赵燃时的画面。
平心而论,赵燃有什么错呢?
她小时候有多害怕因为失去父母而被送去福利院,赵燃就有多么渴望拥有一个家。
邢窈答应秦皓书,把这个玩具邮寄给赵燃,还说赵燃在元旦节前应该就能收到。
“邢老师,你和别的帅哥一起吃饭,我没有不高兴,”秦皓书老实交代,“不高兴的人是我哥哥。”
邢窈没有丝毫意外。秦皓书突然冲到火锅店里叫她“嫂子”,还总针对薛扬,她就已经想到了秦谨之。
“他人呢?”
“应该是回去上班了,连饭都没吃。”
“没事,我去哄哄他。”
邢窈把秦皓书送回家后,就去了秦谨之工作的医院。
住院部的一楼有一家咖啡厅,邢窈没有去医生办公室里找秦谨之,而是在咖啡厅里等他。她从两点半等到六点,其间看完了三篇文献。
秦谨之写好交班记录后,洗手、换衣服,乘电梯到一楼。他的车被送去保养了,陈沉算着他下班的时间来医院里接他。
他们的一个共同的朋友今天结婚,几个伴郎是发小儿。秦谨之因为工作只能参加晚上的酒宴。
两人边走边聊,秦谨之突然停下脚步。陈沉察觉他的情绪转变之后,顺着他的视线往咖啡厅里看。
美女。
大美女。
她穿得太简单了,头发松散地绾在脑后,一只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轻轻地点着平板电脑的键盘,眼角处浅浅的笑意不知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但给人的感觉是她有十足的把握——即使她一动不动,一句话都不说,被她含笑注视着的人,也一定会在人来人往的大厅里看到她。
她看似只是一杯白开水,喝下去才知道是烧心烧肺的烈酒。
陈沉虽然认识秦谨之二十多年了,但也一直不清楚他会喜欢什么类型的女生。
陈沉的目光在秦谨之和邢窈之间来回打转,他问秦谨之:“她在等你?”
秦谨之没说话。
“她不会就是老爷子给你选的相亲对象吧?都追到医院里来了?!”陈沉笑着感叹道,“这么漂亮,还这么黏人。”
秦谨之不承认也不否认,道:“你先走,我晚点儿到。”
“真是啊?看来你是真的有情况了。算我白跑一趟,你赶紧的,千万别迟到了。”
陈沉还得去帮新娘接一个朋友,就不继续在这儿碍事了。如果时间允许,他肯定要认识一下邢窈。
病人家属、医生和护士都在电梯口进进出出,秦谨之并没有站在特别显眼的位置,但邢窈一眼就看到了他。邢窈的目光从他走出电梯的那一刻开始,就没从他的身上移开过。
秦谨之家里的门锁里存了她的指纹,她要找他,其实可以直接去他家里等。但她没有。
送衣服的那次也是这样,她有他的手机号码,但并没有联系他。
邢窈往咖啡厅外面走。里面的店员都看着她,因为她还没有付钱。
她站在秦谨之的面前,笑盈盈地跟他说话:“秦医生,帮我结一下账吧,我没带钱,手机也被摔坏了。”
“没钱是怎么做到在这里蹭吃蹭喝的?”
“因为我说我是骨科一病区秦谨之医生的女朋友。”
“她们信了?”
“应该没信,所以……秦医生如果不去帮我结账,我会很丢脸。”
咖啡厅里还有骨科的一个年轻护士,秦谨之很清楚,如果他现在进去付钱,用不了多久,连打扫病房的阿姨都会打听邢窈这个所谓的“骨科一病区秦谨之医生的女朋友”,但也很清楚自己心里并不排斥这件事。
护士点了一杯果汁,店员还没做好。
秦谨之先开口:“一起付?”
“不用不用,我刷员工卡,谢谢秦医生。”护士一边有礼貌地向他道谢,一边用余光悄悄地打量邢窈。
邢窈等秦谨之扫码付款,学着护士说了一句:“谢谢秦医生。”
“不客气。”秦谨之面不改色地道,转身去帮她收拾平板电脑和纸、笔。
医院门前的斑马线那里没有红绿灯,要多往前走两百多米才到十字路口。秦谨之习惯了直接走近道,邢窈则跟在他的身后。他回头时,她还站在路边,看着左右的车。
秦谨之忽然想起,中午她和秦皓书离开火锅店后,秦皓书把手塞到她的手里,被她牵着过马路的画面。
枯黄的树叶随风飘落,风里的凉意顺着邢窈的袖口往衣服里钻。
手腕一紧,邢窈本能地低头。他已将她的手包裹起来,与她十指紧扣。
她被他带着往前走,落后了半步,抬头时刚好看到他的侧脸。
无论是秋天还是冬天,他的手总是很暖和。
医院离他家很近,十几分钟就走到了。
客厅里多了一双女款的拖鞋,拖鞋里有一层柔软的绒毛,穿着很舒服,邢窈之前都是穿他的拖鞋。
秦谨之问她:“开车了吗?”
“开了,停在医院的停车场里了。”邢窈不认识陈沉,刚才也只是远远地看着,觉得像是他的朋友,可能他今晚本来有饭局,于是问他,“你不会是想让我给你当司机吧?”
发小儿结婚,秦谨之今天晚上免不了要喝几杯酒,喜宴结束后还能不能回来都不好说。新郎肯定安排了司机接送宾客,如果司机实在忙不过来,他们在酒店里住一晚也没什么。
看到邢窈之前,他确实是这样想的,看到她后就改了主意。
一个人住什么酒店?
“你给我当司机,我请你喝酒。”
“什么酒?”
秦谨之:“喜酒。”
邢窈:“……”
这听起来似乎不亏。
邢窈从A市带回来的行李箱还在这里,那些衣服可以满足基本场合的需求。她只是去喝喜酒,不用穿得太正式。
裙子有些单薄,她就配了一件米色的大衣,既不会显得失礼,也不会抢主角的风头。邢窈照着镜子,把头发拢到一侧编了起来,又补涂了口红。
男人换衣服的动作很快,秦谨之早就换好了西装。
邢窈转过身,他在看她。
更准确地说,他的视线聚焦在她露在空气里的,那截细且白的脚踝上,她穿了一双高跟鞋。
“放心,我开车很稳的,”她拿着车钥匙晃了晃,道,“保证安全。”
秦谨之倒不是怀疑她的车技,只是觉得她穿得这么少会冷。
“晚上风大,换条长裤?”他道。
邢窈提着裙摆转了一圈,问他:“这样不好看吗?”
秦谨之想都不想就回答道:“好看。”
他想说,女孩子身体娇贵,秋冬时节更要注意保暖。
邢窈两步走近他,挽住他的胳膊,道:“好看就行了。你是新郎的朋友,还是新娘的朋友?”
秦谨之就这样被她半抱半挽地推着出了门,一边走一边回答道:“新郎是我的发小儿。”
“刚才在医院里的那个也是吗?”
“嗯,都是一起长大的。”
“有几个一起长大的朋友真好,我只有陆听棉,薛扬……也算吧,但他小时候有点儿招人烦,我不爱跟他玩。”
“薛扬是谁?”
“爷爷朋友的孙子,我和他当了几年的邻居,他也考到N大了,今天正好在学校里遇到了,就和他出来吃了一顿饭。你不会误会了吧?”
秦谨之当然还记得和她吃饭的那个男生。幸好她提起薛扬的时候并没有异样的表情,否则他可能维持不了体面。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邢窈就直说了。她不是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虽然我谈过几个男朋友,但不会同时和多个男生保持这种关系。”
“我没有这么想你。”秦谨之低声道。
他没能做她的第一个男朋友,那就做最后一个。
邢窈跟他开玩笑道:“秦皓书说你生气了。”
“他懂什么?”秦谨之说,“换一个词更合适。”
换什么……
吃醋吗?
电梯在四楼停下,进来一个人,秦谨之依然旁若无人地牵着邢窈的手。
去酒店的时候是秦谨之开车。白天的婚礼很盛大,晚上是婚宴,宾客多,各行各业的客人都有,新郎包下了整家酒店。
秦谨之刚到就被叫走了。邢窈去了洗手间,回来后在大厅里找不到他,就逛到了一个安静的地方,不经意间一瞥,才发现这里也有她认识的人。
苏恒站在楼下的草坪上,应该没少喝酒,脖子上的皮肤有些红。
苏恒先注意到邢窈的。她在二楼的露台上,他在一楼的后院里,在她看向他之前,他的目光已经在她的身上停留了许久。她看了两次手表,抬头看星星,看湖边的彩色小夜灯,最后才看向他。
即使他忍着与她不见面、不联系,情绪也会不由自主地被她牵着走。苏恒准备上楼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身边还有一个女伴。这几分钟里,他所有的注意力在二楼的露台上,无论女伴说什么他都无心应付,这会儿终于回过神。女伴挽着他的胳膊,脸色不太好看。
草坪上的那对男女拉拉扯扯,可能是在吵架。
邢窈无心窥探别人的隐私,正准备回屋时,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熟悉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邢窈刚转过身,就被对方逼得往后退,后腰碰到栏杆上,她的一只手搭上去扶住栏杆。她感到凉意顺着指尖往皮肤里钻的同时,他也抬起一只手撑在栏杆上。
秦谨之表面不动声色,只是把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邢窈看不出他醉没醉,他的余光扫向楼下,他的脸上没有任何的情绪波动。
邢窈意识到自己被诱惑了,但并不抗拒。
她轻声问:“喜酒好喝吗?”
“尝尝就知道了。”秦谨之脱下外套披在她的身上,把压在衣服里的头发拨出来,顺势低头吻她。
她往后仰,他也没有立刻追上去。他将身体退开一点儿,撑在栏杆上的那只手抚上她的腰,将她带到墙角那边,阻隔外人的视线后再次靠近。
这一次,她没有躲,甚至给了回应。
他问:“好喝吗?”
阳台的门开着,宴会厅里浓郁的酒气被空气带出来,也可能是秦谨之喝的酒太烈了,邢窈的脑袋里晕乎乎的。他又问了一遍,她才慢慢摇头。
秦谨之也不深究她摇头的意思是尝不出什么酒,还是觉得酒很一般。
“那多尝尝。”他加深了这个吻。
有墙壁的遮挡,楼下的苏恒只能看到邢窈抓着栏杆的手,细、白的手指在慢慢收紧,就像攥着他的心。
他越是看不清,心里的那只恶鬼就会越想窥探墙角处正发生着什么。
他们是在接吻,还是在做更亲密的事?
苏恒握紧拳头,紧紧地盯着那堵墙。身体的本能反应先于理智,然而,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女伴拽住了。
“苏恒,你把我当什么了?”女伴气愤地道。
“你不要多想。”苏恒背过身,掩饰眼中的情绪。
“我多想?我看你是昏头了吧?一遇见邢窈就浑身不对劲儿!你是她的第一任男朋友吗?你不是,也绝对不会是最后一个!你们早就分手了,她跟谁在一起都跟你没关系!你若再管不住自己,就别怪我翻脸。”
苏恒不耐烦地甩开她,道:“行了,别说了,这是别人的婚礼。”
“呵,你还知道这是别人的婚礼……”
她的话提醒了苏恒,他没有资格干涉邢窈的事。
苏恒强忍住往露台上看的冲动,低着头往大厅里走,女伴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进屋。
喜宴还没有结束,伴郎们醉得差不多了,新郎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谨之呢?谁看见他了?”新郎问。
陈沉说:“他刚才找我拿了房卡,应该是上楼休息去了。他一下班就过来了,一口菜也没吃就上了酒桌,胃可能有点儿不舒服。”
新郎不放心,道:“哪个房间?找个人上去看看。”
“你忙你的,不用操心这些。他啊,今天晚上有人照顾。”陈沉笑着挑了一下眉,意味深长地道,“肯定比咱们这些大老爷们儿照顾得好。”
邢窈没有和秦谨之一起到场。大厅里人多,几乎每桌都坐满了,新郎顾不周全,其他几个伴郎也没多注意,但陈沉是见过她的。
她看秦谨之的眼神,很难不让人心动。
有朋友好奇地问陈沉:“谨之最近被女人缠上了?”
“别问,别好奇,也别去打扰,反正迟早能见到。”陈沉不是爱多嘴的人。
如果秦谨之想把邢窈介绍给他们认识,早晚会把人带出来与他们见面。
“看你这副表情,我更好奇了。老周说他有点儿情况,我还以为老周是在开玩笑呢,原来是真的。那姑娘到底是哪位神仙啊?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特漂亮。”
“你真肤浅!”
陈沉点燃一根烟,笑着说:“我也就是今天碰巧见着了,连一句话都没跟她说,第一眼不看外表看什么?我如果只是见她一面就发现了她的内在美,谨之肯定饶不了我。”
“听你的意思,他认真了?”
“不好说,他挺会装的。”
邢窈不确定秦谨之到底是不是真的喝醉了。在电梯里,他的身体要靠在她的身上才能站稳,然而走出电梯后,他又步伐沉稳,一点儿都看不出喝了酒。
房卡在她的手里,她刷卡开门。她把房卡插进卡槽,灯还没开,就被推到了门后。
房间里的暖气过于热了。
她滴酒未沾,却还是觉得昏头涨脑,问他:“新郎找不到你,会不会不太好?”
秦谨之靠在她的颈窝里,道:“我喝醉了。他即使找到了我,我也帮不上忙。”
邢窈戳穿他的谎言:“你装醉。”
秦谨之低声笑了笑,道:“不信就来检查。”
他又在蛊惑人心,就像十分钟前在露台上吻她时那样。
尝尝吧,尝尝是什么酒,你会喜欢的。
喝过酒的秦谨之让邢窈更难招架。上次那一巴掌让他清楚地看到了她情动时真实的反应,他就不会再满足于浅尝辄止。
邢窈还记得在秦家见到秦谨之的那天,他的眼睛像是长在了头顶上,即使再好的皮囊也显得有点儿讨厌。然而相处之后她才发现,他和她认识的那些富家公子都不太一样,正经但不死板,贪婪但不轻浮。
她不习惯被人抱着,会睡不着,但事后累得连抬一下胳膊都没力气了,也就没有精力再纠结这些。
第二天早上,秦谨之先醒,去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邢窈还在睡觉。他叫醒她的方式很简单,她也就睡了两个多小时,被吻醒后,拎起枕头直接砸在了他的脸上。
他被砸了个正着,也不生气,好脾气地把她从被窝里抱出来。
邢窈睡眼惺忪地去洗漱,换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脖子上有个红印。秦谨之此前从不在她的身上留下太过明显的痕迹,昨天晚上却像变了个人。
他们下楼时,酒店的工作人员还在打扫,大概昨晚闹到了很晚。
秦谨之先去开车。天气预报显示今天要下雪,外面冷,邢窈留在大厅里等他,身上穿的还是昨天穿着的衣服。秦谨之的好几个发小儿还在睡觉,陈沉和新郎起床了,三个人站在酒店外说话,时不时回头看过来。
邢窈看见新郎给秦谨之递烟,他没接。
她是见过他抽烟的,但平时他的身上没有烟味,他应该很少抽。
“窈窈。”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邢窈回头,看到了满脸倦色的苏恒。
苏恒身上的烟酒味很重。他像是一夜没睡,太早进入生意场,早已没有初见时的少年气。邢窈想起了薛扬,卫衣搭配一件潮牌外套,随意地坐在火锅店里大口地吃肉。
邢窈跟他打招呼:“苏恒,好久不见,你是男方的朋友?”
“不算朋友,只是认识,两家有合作,我父母在外地,让我过来送份礼。”苏恒勉强地笑了笑,道,“听说你保研到D大了,恭喜啊。你那么想家,我一直以为你毕业之后会回去。”
她只是说:“南城有南城的好。”
苏恒下意识地想要追问,她决定留在南城是不是因为昨晚出现在露台上的那个男人。他突然发现她虽然在和他说话,却是看着另一个方向的,眼里还有浅浅的笑意。他顺着她的视线望出去,和站在酒店外的秦谨之目光相撞了。
她披在肩上的西装外套、裙摆处明显的褶皱、藏在颈部发丝间的吻痕、夜幕下洁白的脚踝和扶在栏杆上越抓越紧的手指,这些画面混乱地在苏恒的脑海里闪现。
一瞬间,所有的不甘心哽在喉咙口,像一团被浸了水的棉花,让苏恒喘不过气来。
他艰难地开口:“窈窈。”
“嗯?你说什么?”邢窈回过神,道,“不好意思,我没听清。”
“陈凡的事……我一直没有正式地跟你道歉。虽然知道你没有放在心上,但这声‘对不起’我一定要当面对你说。”苏恒低着头,道,“窈窈,对不起,无论是什么理由,我都不应该在酒后口无遮拦地伤害你。这几年我喜欢你都是真心的,即使分开了,也希望你能幸福。窈窈……别糟蹋自己。”
他们和平分手,尽管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但只要不联系,见面的机会就很渺茫。
邢窈神色茫然地道:“糟蹋自己?这话太严重了吧?我只是来喝喜酒的。”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苏恒顿了片刻,低声道,“勉强自己不会真的开心。”
邢窈想说,她和秦谨之在一起时挺开心的。
秦谨之的生活比她以为的简单太多,朋友圈也很干净——但她没有必要跟苏恒解释这些。
“苏恒,分手是你提的,当然,这里面有我的原因,但这不代表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没有美好的回忆。你选择更合适的交往对象,我遇到了一个有趣的男人,这两件事并不冲突,只是我们各自都开始了新的生活。至于你说的‘勉强’,我刚才琢磨了一下,你可能是误会了。我和他之间是我主动,并不是他勉强我。”
苏恒看着她的眼睛,道:“我的意思是,若忘不了心里的人,则跟谁在一起都不会真正开心。”
邢窈沉默了,脸上的那点儿笑意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苏恒花了那么多心思都没能走进她的心,时间久了,自然会猜到她心里有人——一个不可能和她相爱的人。
大概是“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许久之后,苏恒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走,和从大门口进来的秦谨之面对面地遇上。
前任和现任见面,实在没有打招呼的必要。
有趣的男人……
苏恒在这几秒钟里把秦谨之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遍,怎么看秦谨之都是一个无趣至极的男人。男人不苟言笑、表情冷漠,大概只有那张脸符合邢窈的审美,她不喜欢性格冷冰冰的人。
鬼使神差地,苏恒在离开酒店之前突然停了下来,回头往休息区看。
工作人员送过去一杯热茶,秦谨之接过去之后自然地尝了一口,觉得温度合适才递给邢窈。和昨晚在露台光明正大地宣示主权的行为不同,他这会儿和邢窈说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亲密的举动,却和邢窈用同一个杯子喝水。
这种很普通但无形中透着亲密感的小动作的杀伤力并不比藏在墙角接吻小,他仿佛在告诉对她有所企图的男人:别妄想了,死心吧。
苏恒收回视线之前看到的是秦谨之在帮邢窈整理头发。她没睡好,即使被秦谨之拉着站起身,也还是靠在他的肩上打着哈欠。
苏恒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秦谨之低头看着怀里的邢窈,摸了摸她的脸蛋,问她:“他说了什么,让你这么失魂落魄?”
“只是简单的叙旧啊。我这是失魂落魄吗?我这是没睡好!你还敢倒打一耙?”
“简单的叙旧你就想起了他的好,后悔和他分手了?”
“我从不吃回头草,”邢窈仰头笑了笑,道,“而且和他比,明显还是你更好。”
秦谨之的神色没变,他问:“认真地比较过?”
邢窈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她说:“秦医生,你也太爱吃醋了吧?昨天吃薛扬的醋,今天吃苏恒的醋。我身边的男人多得数都数不过来,你如果全部要计较,那每天可能没时间做其他的事了,连洗澡都得泡在醋缸里。”
他低声重复她的话:“多得数都数不过来……”
“是呀,虽然我的女性朋友不太多,但喜欢我的男生不少,有的还挺长情的,追了我很久呢。”
“挑衅我?”
“不不不,这是别人的婚礼,好端端地,我挑衅你干吗?”
秦谨之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语气依然很温和,问她:“那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表达什么?”
邢窈无辜地眨眨眼,道:“当然是气你啊!谁让你昨天晚上不让我睡觉,今天一大早就把我叫醒呢?”她说完,有些苦恼地又道,“奇怪了,我以前没有起床气的,认识我的人都说我的脾气特别好。除非有人作死作到我面前了,一般情况下,我是不生气的。”
秦谨之认识她的这段时间,也就是从A市“私奔”回来的那天,她发了点儿脾气,但那是因为被他欺负了,恼羞成怒后的本能反应。
“如果有人真的惹到你了,你怎么处理?”
“扇他一巴掌。”
这是陆听棉的行事风格,邢窈算是将它学来了。给对方一巴掌这种方式虽然不文明但是简单有效,再说了,对方都已经把她惹生气了,她还讲什么文明?
“怎么用这种眼神看着我?”邢窈笑了笑,问他,“不相信吗?”
秦谨之只是有点儿意外,于是回答道:“相信,毕竟领教过。”
上次那一巴掌,邢窈当然还记得。
“这么一想,你好像是第二个被我扇巴掌的人。”她说。
他挑了下眉,问她:“第一个是谁?”
“第一个……嗯……第一个是赵祁白的同学,打球的时候故意害赵祈白受伤。”
这是邢窈第一次在秦谨之面前提起赵祁白,但他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她没化妆,五官干干净净,看他的眼神也很温柔。
“很生气?”秦谨之以为男生打球时发生肢体碰撞很正常。
“嗯,我特别生气,当着几百个人的面给了他一个响亮的耳光。我还拿爷爷和姑父的身份威胁他,说如果赵祁白的手因为他愚蠢的行为留下一丁点儿后遗症,我会让他后半生活在悔恨之中。除了他,这些年没人让我那么生气了。”
秦谨之心想:能被她这样维护的,大概就是她的家人和陆听棉了。
“你们隔壁学校体育系的那个男生,你也不生他的气吗?”
“不啊,没什么好生气的,只是觉得有点儿恶心。”邢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问他,“你怎么知道?”
她是在睡梦中被秦谨之从床上抱起来的,脑袋还不是特别清醒,反应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地道:“哦,是陆听棉告诉你的。”
秦谨之只知道那个体育生是她的第一个男朋友。
“我不知道他做了什么,陆听棉也没有说太多。她只是拿这个人举例子,警告我,让我不要伤害你。”
“她对我身边的男人都是这个路数。你有那么多发小儿,应该能理解女生之间的这种友谊吧?”
“哪种?”
“就是无论对与错她都会站在我这一边,无条件地维护我,百分之百地相信我——我这么漂亮、有钱,脾气这么好,一段恋爱走到了分手这一步,一定是对方的错。”
秦谨之被逗笑,凑过去吻了她一下,才牵着她的手往外走。
上车后,邢窈在储物格里翻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一瓶没开过的矿泉水。
车在停车场里停了一晚上,矿泉水凉得冰手,她的生理期就快到了,秦谨之看她喝了好几口矿泉水,眉头越皱越紧。
她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哪儿不舒服?”他问。
“牙疼。”
红灯亮了,秦谨之把车停下来,一只手伸过去捏住她的脸,让她张嘴。
“是智齿,发炎了,牙龈有点儿肿,”他说,“拔掉就不会疼了。”
邢窈没太在意,只闷闷地应了一声。一定是昨晚房间里的暖气太热,她上火了才导致智齿发炎的。
秦谨之问她:“什么时候长的?”
“好久了,”刚开始是一颗,后来又长了一颗,去年冬天才开始隐隐作痛,她说,“痛的时候想着拔掉,但不痛的时候又忘记了,就拖到了现在。”
“生理期结束后告诉我,我给你在牙科挂个号。”
邢窈随口答应:“嗯。”
秦谨之以为她是害怕,网上有很多拔智齿的视频,看着是有点儿不适,但其实没那么可怕。
“打麻药的时候会疼一下,拔牙的过程中一般没有太明显的痛感,十分钟的事。那天如果我在上班,也会抽空去陪你。”他道。
邢窈开玩笑地道:“不会有病人投诉你吗?”
秦谨之摸摸她的脸,道:“这点儿自由还是有的。”
虽然昨天邢窈陪秦谨之去参加婚礼的理由是给他当司机,但来回都是秦谨之开车。她本来想在车上睡一会儿,然而身体疲倦、精神清醒,她的目光聚焦在秦谨之的侧脸上。她看了两分钟,在他看回来之前扭头看向窗外。
他们先去店里取她已被修好的手机,再去秦谨之的家里拿她的平板电脑。
到学校后,邢窈把车钥匙丢给他,道:“别打车了,你开回去吧。我最近都在学校里,用不上。”
她有几缕头发被压在大衣里面了,秦谨之向她走近半步,帮她整理好头发后,手还放在她大衣的领口处,指腹处压着一处痕迹轻轻摩挲着。
“你们是不是要放寒假了?”
“你今天有好多问题。”她虽然兴致缺缺,没睡好,看起来病恹恹的,但并没有不耐烦,“还有一科考试,元旦节过后应该就放假了,我回家陪爷爷。”
南城各大高校的寒假格外长,最长的足足有两个月,N大的寒假也有将近五十天。
陪秦谨之不在她的计划之内。
他只能自己争取,于是问道:“那我呢?”
邢窈愣了一下。
秦谨之低头亲她,她弯唇浅笑,顺势靠到他的怀里。
“你几岁啊?还要人陪?”
“几岁都不影响我需要你陪着我。”
“嗯……那我两边匀一匀,反正假期长,总待在一个地方也没什么意思。宿舍门口车不能停太久,一会儿阿姨就要出来骂人了,你快开走吧。”
“考完给我打电话,我把车给你送回来。”
“好。”
秦谨之看着邢窈进了宿舍大楼之后才回到车上。他赶着去医院上班,也不能多待。
旁边也有两个刚被男朋友送回来的女生,和男朋友吻了又抱,抱了又吻,不到五十米的距离,恋恋不舍地回了好几次头。
邢窈却说走就走,没有半点儿恋爱中少女和男朋友分开时的不舍。
秦谨之试着回想他因为一句“想你”,而从南城飞到A市见她的那天,她站在楼梯口,茫然地看着他时的所有反应里有没有惊喜。
没有。
当时他心中热烈的火焰被浇灭,很快又因为她的一句“私奔”重新燃烧起来。
比起那一瞬间的失落,她带给他的刺激感更强烈,以至让他忽略了那点儿潜藏着的情绪。
秦谨之想:不是所有的女孩子谈恋爱非得是一个样子,可能这就是让她最舒服的相处方式。
她有时冷淡,有时黏人,他得慢慢习惯。
秦谨之刚查完房就有同事问他,关于那个咖啡厅里的“女朋友”的事。他不否认就等于默认了。
周维的嘴很严,在今天早上之前,整个科室只有他知道秦谨之和邢窈的事。虽然他很懂在职场言多必失的道理,但这段时间真的憋死他了。有同学找他要秦谨之的联系方式,秦谨之是骨科的招牌,男未婚女未嫁,凭什么不能追?他当然不敢随便给,可是又不能说原因。现在,他解脱了。
“秦医生,以后再有人问我要您的电话号码,我就直接告诉她,您有女朋友了。”周维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如果您经常去我们学校,陪邢窈上课、吃饭和自习,或者送她回宿舍,估计就用不着我多说了。”
邢窈的前任都是学生,他们平时有大把的时间。
医生很忙,秦谨之陪她吃一顿饭都不太容易。
秦谨之滑动鼠标的动作停顿了几秒钟,他问:“她的前男友都是这么做的?”
周维点头,道:“是啊,所以她一谈恋爱就全校人知道。邢窈是我们学校的校花,而且是学神。那些男生追上她了,就会向全校同学宣告‘邢窈是我的女朋友’,当然也是在警告那些贼心不死的人。比如她的前男友苏恒,也是个有点儿脾气的‘富二代’,但追她的时候特别殷勤。我和她不是同一个系的,都知道进度。”
周维又举了一个例子。
秦谨之听着,觉得和别人相比,他确实做得太少了。但他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必要和别人比。
另一个实习生开玩笑道:“秦医生,恭喜你脱单!”
刘菁很少来医院里,今天从附近路过,就想着来看看秦谨之。她刚到办公室里,就听见有个实习生开玩笑,让秦谨之请客吃饭。她还记得秦皓书在秦谨之家的沙发缝里发现的那支口红。
难道谨之是真的谈恋爱了?
他既然有女朋友了,那么家里人就不应该再撮合他和邢窈。他不是一个毫无主见全听长辈做主的人,这桩亲事不成就算了,别破坏了两家人的关系。
这么想着,刘菁就准备回家之后跟秦老爷子商量商量。
当着秦谨之的面,她没说什么,还是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她知道,如果他们的感情稳定了,他会把人带回家的。
周末休息时,刘菁给秦老爷子打了一通电话。
秦成兵嘴上说着不关心、无所谓,经过上一次的观察,也看出邢窈和秦谨之都没那个意思,再加上刘菁的劝说,心里也彻底打消了撮合秦谨之和邢窈的念头。他叮嘱刘菁,找机会让秦谨之把女朋友带回来见见。
刘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想着等秦谨之过生日的时候提一提。
秦皓书在客厅里用平板电脑玩游戏,听他们聊天儿的时候悄悄地找到了邢窈的微信,邀请她来家里玩。
邢窈当初只是帮朋友的忙才会给秦皓书补课,至于爷爷这层关系,也只是长辈之间的情谊,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去秦家。
不等她找借口拒绝,秦皓书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明天是谨之哥哥的生日。”
秦谨之的生日?
明天……
也就是12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