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们到此为止吧
阿司匹林2025-11-10 15:1416,638

  邢窈忙完手边的事,才想起手机里的那条消息。

  秦皓书说明天是秦谨之的生日。

  邢窈想起秦谨之送她回学校的那天,问她什么时候放假,又问她放假前后有没有时间,像是要说什么,但最后又没说出口。

  原来他是想说他过生日的事。

  宿舍里很安静,邢窈看着这条消息,过了一会儿才回复秦皓书,说自己明天有事,去不了,但转头就订了个生日蛋糕。

  林林考研结束,陆听棉也确定了出国深造的学校,两个人在宿舍里睡了三天。

  薛扬忙着期末考试,总是错过抢票的时间。邢窈上个星期就买好了她和陆听棉回A市的票,刚才看到还有票,就问薛扬要身份证号码帮他也买了一张。薛扬乘机问她,什么时候补上那顿饭。

  邢窈想了想,这个寒假应该很清闲,就答应回A市后请他吃大餐。

  薛扬在意的当然不是一顿饭,吃饭不是必要条件,但是一个桥梁。等他回到A市,住在爷爷家,和邢窈见面的机会就多了。

  林林和她的男朋友分分合合无数次,这次终于彻底结束了。她没哭没闹,能吃能睡。对她来说,分手只是一个结果,而且还是提前知道的结果。只是他有一件外套还在她的宿舍里,她洗好叠好,准备找时间还给他。

  陆听棉看着林林叠衣服,想起了沈烬。

  有一次,她躲陆听蓝,藏在了沈烬房间的衣柜里,把衣柜里的东西弄得乱七八糟。后来她被沈烬关在卧室里,给他叠了一个多小时的衣服。

  陆听棉心想:都分手了,还想他干什么?想了也是白想。

  陆听棉两眼一闭,拉起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睡着了就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难过了。

  男人嘛,下一个更好。

  “昨天晚上吃了什么?”林林捧着水杯发呆。她一个星期没洗头发了,也没回家。她这几天醒了吃,吃了睡,一日三餐都是邢窈从食堂里给她带回来的,“窈窈,明天吃什么?”

  邢窈看她又准备往床上爬,就扔了个橙子给她,道:“明天可以去临安路的那家日式料理店吃日式料理,顺便出门透透气。陆听棉也是,你俩都快发霉了。”

  “行,就吃这个,那我打电话预约一下。”林林道。

  “你们俩去吧,我明天晚上可能回不来。”邢窈道。

  陆听棉突然坐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邢窈,道:“你不对劲儿!”

  邢窈:“……”

  “又夜不归宿,”陆听棉趴在枕头上,神色复杂地看着邢窈,问,“你跟秦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邢窈只是说:“我不讨厌他。”

  她连想都没想就说出了这句话。

  “讨厌”这个词太极端了,她讨厌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是秦谨之?她不仅不讨厌他,甚至越来越习惯和他在一起。

  这并不是一个好兆头。

  陆听棉说:“那就跟他谈一场恋爱。”

  林林在旁边帮腔:“秦医生挺好的,长得帅,人品也不错。上次在机场时,我看他的家人也都很喜欢你。窈窈,你考虑考虑呗。反正你还要在南城待三年,不会跟他谈异地恋。”

  陆听棉对秦谨之的第一印象比较好,也道:“林林去外地,等我出国了,平时都没人陪你,你一个人多无聊啊?你现在不讨厌他,以后可能就会慢慢喜欢他,先试试嘛。”

  邢窈的每一段恋爱都是从“不讨厌”对方开始的,她也没有经历过陆听棉和林林正在经历的失恋阵痛期,分手了就是跟过去和与那个人有关的记忆彻底告别,丝毫不会让“分手”这件事影响自己的正常生活。

  她很酷,但有点儿薄情寡义。

  “我只是去给他过个生日而已。”

  “明天是秦医生的生日啊?”陆听棉恍然大悟,笑盈盈地对着邢窈眨眼,道,“过生日好,生日这天挺有意义的,你就去陪他过一个让他毕生难忘的生日……”

  她的话还没说完,邢窈的手机就响了。

  那是沈烬打来的电话。

  他直接找邢窈并不是没有原因的。陆听棉向他提了分手之后,就再也没有理过他。

  “什么事?”邢窈接通电话后,抬头看了陆听棉一眼,见陆听棉还在兴致勃勃地给她出谋划策。

  沈烬一开口就问:“在学校的宿舍里吗?”

  “嗯。”

  “下楼一趟。”

  这儿是女生宿舍,宿管阿姨不可能随便让男生进来。

  邢窈自然地穿上外套出门,下楼后,刚拐过转角,就看见了站在宿舍门口的沈烬。陆听棉这段时间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神情悠闲,丝毫看不出是在和陆听棉闹分手,和在宿舍外面等女朋友的男生没什么区别。

  沈烬在邢窈走近之前就把手里的烟灭了,问道:“她这段时间怎么样?”

  邢窈照实说:“茶不思饭不想,除了睡觉就是发呆。”

  陆听棉平时比谁都会玩,和沈烬吵架之后反而玩得更开心。她最近的反常行为不仅是因为对妹妹愧疚,也因为舍不得沈烬。

  沈烬听了邢窈的话,只道:“带我进去吧。”

  沈烬把身份证放到宿管阿姨那里,在记录表上签了个字,然后跟着邢窈上楼。

  他只能待十分钟,进了宿舍就直接把陆听棉从床上抱了下来。等她反应过来时,手已经被绑住了。她气得骂人,用脚踹他,喊着要报警。

  沈烬随便陆听棉怎么折腾,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给她披上一件很保暖的羽绒服,连鞋都没让她穿,就这样把她抱走了。

  两分钟足够了。

  陆听棉的胳膊被袖子紧紧地缠住,她越挣扎缠得越紧。她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在嘴上占点儿便宜,但沈烬根本不听她的。

  沈烬打开抽屉,在里面找陆听棉的证件。

  桌子旁边挂着一个包,邢窈“不经意”地往上面瞟了一眼。沈烬立刻心领神会,直接把包拿下来,挂在脖子上,弯腰抱起被气得火冒三丈的陆听棉。

  沈烬:“走了。”

  邢窈点点头。

  “邢窈!你这个叛徒!”陆听棉瞪着邢窈,大声说道。

  邢窈朝她挥了挥手,气定神闲地关上门。

  林林不是第一次目睹这种场面,全程很淡定。

  邢窈更是早就习惯了。陆听棉和沈烬没那么容易分手,之前分了那么多次都没有真正断掉。陆听棉面冷心热,沈烬很不好甩,他们两家人的关系也比外人以为的更加亲密。

  林林感慨道:“还是看别人谈恋爱有意思啊,自己谈的时候真没劲儿。”

  她现在是彻底想开了,好的爱情是锦上添花,烂透了的感情就是人生的羁绊,越留恋越走不出去。

  “窈窈,他俩还能和好吗?”林林问邢窈。

  “不知道,”邢窈也说不准,“无论结果如何,都要面对。”

  林林闭上眼睛,道:“嗯,顺其自然吧。陆听棉去吵架,你去约会,至于我呢,就继续睡觉吧。睡觉最好了,人什么都不用想,就算天塌下来也不用管。”

  一个人去外面吃饭没意思,林林就把在日式料理店订好的位置取消了,明天还是打算点外卖。

  她又准备往床上爬,一只脚已经踩在梯子上了。邢窈见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道:“别睡了,我陪你去操场上散步。”

  “散步?”林林茫然地往窗外看,天快黑了,“外面好像很冷。”

  “所以要多穿一点儿。”邢窈把衣服递给她。

  林林被动地出门,凉风迎面吹来,糨糊似的脑袋清醒了很多。

  邢窈买了一杯热奶茶给她。她喝了几口奶茶,看着在篮球场上打篮球的几个男同学,心情也轻松了。

  林林低着头,小声说:“窈窈,我挺伤心的。”

  邢窈当然看得出来,道:“我知道。”

  “但我也只是伤心。这几年,我和他每次分手都断不干净,我总是在怀念他的好。我们之间每一个心动的瞬间,我都记得很清楚,拽着一只即将断线的风筝,实在太累了。我已经在这里混混沌沌地沉迷太久了,要往前走了。”

  “想忘就能忘掉吗?”

  “有些人有些事是一辈子都忘不掉的,真正的放下是对过去释怀,而不是遗忘过去。”

  道理谁都懂,说起来很简单。

  释怀,又谈何容易?

  “你呢?”林林看向邢窈,问道,“决定了吗?是选择苏恒还是秦医生?苏恒是过去时,秦医生是进行时,两个人各有各的好。苏恒年轻,秦医生稳重。”

  邢窈回过神,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许久没说话。

  林林突然凑到她的面前,问她:“你是不是在想秦医生?”

  邢窈面不改色地道:“从哪儿看出来的?”

  “女人的第六感。”林林神秘地眨了一下眼,道,“刚才我提起苏恒的时候,你什么反应都没有,但提起秦医生的时候,你就回魂了,而且眼睛特别有神。”

  邢窈看向远处,问:“有吗?”

  林林问得更直接了:“你是在想明天怎么给他过生日,还是在想他此时此刻在干什么?”

  “他没有告诉我,明天是他的生日。”

  如果秦皓书不提,邢窈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那你生气吗?”

  “这有什么好生气的?”

  “看吧,还不承认?他不告诉你明天是他的生日,你不仅不生气,还准备给他一个惊喜,不是喜欢是什么?”

  邢窈沉默。

  她确实是在想秦谨之。

  她甚至连那天他欲言又止的样子都记得很清楚,想着明天他见到她的时候会是什么反应。

  有一年,赵祁白过生日的时候也是这样。他在学校里太忙了,没时间回家。她瞒着他买好了机票,准备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给他一个惊喜。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她翻来覆去睡不着,一直在想,赵祁白看到她的时候,是会生气,还是会开心。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赵祁白总说女孩子一个人出远门不安全,不让她去找他。她读高一那年,偷偷跑去见他,下飞机后随便上了一辆出租车,结果司机走错了路。她的手机没电关机了,家里人联系不到她,他也没有在学校里见到她。那次他被吓得不轻,此后就更不放心了,每次给她打电话都要强调一句:“不许一个人来找我。”

  可是她很想他。

  即使他一次比一次严肃,她还是会偷偷地跑去他所在的城市。

  因为她确定,等他教训完她,一定会走过来抱抱她。

  “我很想你。”

  “哥哥知道。”

  “你总是不回家。”

  “这段时间在实习,太忙了。”

  “她们是你的同学吗?她们在说,我是你的小女朋友。”

  “你听错了,她们是在夸你漂亮。”

  凉风吹过,旁边的林林打了个喷嚏。

  邢窈却依然有些恍惚,脑海里的两道影子像是重叠在一起了。

  她要去见的人是赵祁白还是秦谨之?

  她要去陪谁过生日?

  他们身上的相似点并不多,她以为自己分得清。

  她不应该这样。

  这一生太漫长了,她只是需要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现在这个人刚好是秦谨之而已。

  本质上,他和苏恒没什么区别。如果到了需要分开的时候,她不会留恋。

  她不应该这么频繁地想起他。

  她更不可能喜欢他。

  她为什么会想他?

  她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念头?

  这一晚,邢窈睡得并不好。

  第二天,陆听棉还是没有和邢窈联系。她不是生气了,而是压根儿就没有联系邢窈的机会。别人看不住她,沈烬就亲自看着她。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很多,唯独不可能是分手,陆听棉甩不掉他。

  林林计划去旅行,开始在网上搜索攻略,整个人变得生动了很多,不再像之前那么颓废。

  人往前迈一步,只是一瞬间的事。

  只要自己想清楚了,视野开阔了,就不会被回忆拽着寸步难行。

  邢窈出门的时间不算晚,她半路绕到甜品店取蛋糕,耽误了一点儿时间。医生的上班时间不固定,如果病人有情况,即使是凌晨,责任医生也得赶回医院。她其实不确定秦谨之到底在不在家,生日蛋糕也是随便选的。

  车开进小区的时候,邢窈给秦谨之打了一通电话,他没有接。

  天气实在太冷了,她突然想起他家的门锁里保存了她的指纹。她低头看了看手里提着的蛋糕,觉得不吃一点儿会很浪费,这才开门进屋,反正来都来了。

  屋里的暖气很热,秦谨之可能在几分钟之前出门了。

  邢窈刚把蛋糕放进冰箱,准备给他留一张便条,然而一转身就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男人。

  他刚睡醒,身上穿着的深灰色的家居服看起来很柔软,短发有些乱,鼻梁上架着一副银框眼镜,但遮不住惺忪的睡眼。他手上的手机的屏幕亮着,她能看到上面显示的是通话界面。

  邢窈本来是准备一放下蛋糕就走的,所以进屋后连外套都没脱。

  “你在家啊?吓我一跳。”邢窈道。

  “电话被调成静音模式了,我刚才在睡觉,没听见。”秦谨之看到未接电话的时候准备拨回去,紧接着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就拿着手机从卧室里出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想来就来了。”邢窈脱下大衣,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道,“吵醒你了吗?抱歉,我应该晚点儿再过来的。”

  她瘦了一点儿,身上还有从外面带进来的凉意。

  秦谨之喝完水,靠在桌边抱着她,问:“智齿还疼吗?”

  “不疼了,我不能肿着脸回家,所以暂时不想拔。”邢窈不想在今天这种特殊的日子被他带去医院,“你睡了多久?饿不饿?”

  “下夜班后一回到家就睡了,有点儿饿,”秦谨之的声音哑哑的,呼吸落在她的颈间,他说,“但是想先吻你。”

  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喜悦。

  就算他半威胁半引诱地把联系方式保存在了她的手机里,她也从不主动联系他,而是直接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面前,上次在医院里是这样,这次也是。

  在他以为她其实并不需要他的时候,她又给了他一点儿甜头。

  “来给我过生日?”

  “不是,顺路而已。”

  秦谨之低声笑了笑,道:“我看到蛋糕了。”

  邢窈:“……”

  被戳穿后,她连一句“生日快乐”都说不出口。

  秦谨之却没有见好就收的意思。邢窈刚推开他,下一秒钟就被他轻而易举地拉到了怀里。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日?”

  邢窈偏过头,道:“猜的啊。”

  “这么会猜?”秦谨之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浓,又问,“那你再猜猜,此时此刻,我在想什么?”

  他看着她,目光深沉,眼里仿佛藏着千丝万缕的情愫。温和的笑意是他抛出的诱饵,诱惑着她去探索,像一张网,等她走进去,然后将她捕获。

  邢窈还未开口,秦谨之就吻了下来。

  他想听好听的话,但看她的样子,她大概是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说了。

  他不着急。

  她能来陪他过生日,他就已经很高兴了。

  二人离得很近,他的呼吸灼烧着她,属于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似乎要将她吞没。

  屋里的暖气真的太热了,邢窈渐渐失去理智。

  不解风情的门铃声搅散了空气中的旖旎之气。门铃一声接着一声地响,外面的人大概是知道家里有人,催促着秦谨之赶紧开门。

  秦谨之叹了一口气,闭着眼靠在邢窈的肩膀上,手也还在她的腰上。

  “有人来了。”邢窈推开他,打趣道,“我要藏起来吗?”

  “没有地方可以让你藏。”秦谨之拉起她滑落至肩头的毛衣,顺势又亲了她一下。

  “不会是你的家人过来给你过生日了吧?”邢窈并不想让秦家的人知道她和秦谨之之间的关系——如果解释不清楚,会让她觉得很烦。

  如果被两家的长辈知道了,就没那么简单了。

  秦谨之说:“应该不是,他们想让我回家,我已经提前跟他们说过了,今天不回去。”

  门铃又响了一遍,秦谨之才去开门。

  门外的人都是他的发小儿,大家闹哄哄地往客厅里走,看到邢窈后,话音停止。走在最前面的人,一条腿刚迈进屋就尴尬地停住了,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识趣地快速消失。

  他们这群朋友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彼此知根知底。

  秦谨之一般不会在家里过生日。

  上学那会儿,秦谨之过生日时就是找个地方与朋友们简单地聚一聚,这几年也差不多,与朋友们喝点儿酒,吃顿饭。

  谁都没有想到,秦谨之的家里会有一个女人。

  还是陈沉最先开口了:“谨之,不介绍一下?”

  这些人,邢窈看着都不陌生,好几个是那天婚礼上的伴郎。

  “邢窈。”秦谨之面不改色地对他们介绍道。他又挨个儿给邢窈介绍了几个朋友的名字后,道:“进来后把门关上。”

  陈沉见过邢窈,先进屋跟她打招呼。后面的几个人跟着,都是熟人,也没谁觉得尴尬。他们虽然没有当着邢窈的面开玩笑,但眼神总是不经意地落在她的身上。

  秦谨之平时也是这副不冷不热的样子,但毕竟都是发小儿,大家了解他,多多少少能看出一丝不寻常的气氛。

  他不太高兴。

  陈沉联想到,他们敲门之前,秦谨之和邢窈在做什么。

  难得的二人世界被破坏,即使是被与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哥们儿破坏,大概也没有哪个男人会给对方好脸色看。秦谨之没直接开口让他们滚蛋,就已经是给他们面子了。

  陈沉笑着说:“今年大家都在,刚好谨之过生日,我们几个就想着来蹭顿饭吃,没有打扰你们吧?”

  邢窈面对他们时并不拘谨,大大方方地道:“当然不会。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倒一点儿喝的。”

  “待会儿还要来一个人。”

  “好呀,人多热闹。”

  “那我们就不客气了,谢谢嫂子!”

  这声“嫂子”让秦谨之脸上冷漠的表情有所松动,但并未被任何人发现。

  邢窈去厨房里给他们泡茶。她来都来了,如果这个时候走,怎么都说不过去。

  熟悉的朋友们在一起东聊一句西聊一句,客厅里就变得热闹起来了。

  “什么情况,同居了?”

  “看着不像,沙发上连一根长头发都看不见。”

  “估计是应付家里的长辈,你们一个个都结婚了,只有谨之还单着。秦老爷子催得紧,相亲都安排上了,这个不行马上就会安排下一个,还不如先稳住秦老爷子,这样起码能清静半年。”

  “也是……”

  “刚才你们都看见了吧?我们进门的时候,谨之还挺不乐意。不管是真嫂子还是假嫂子,谨之的表情至少说明了他并不讨厌她。”

  “搞不好能成!”

  他们说话时将声音压得很低,邢窈在厨房里,只听着几个男人在聊天儿。她听不清他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也不感兴趣。

  邢窈没有把秦谨之带进自己的朋友圈,秦谨之也从未提过要带她去认识他的朋友。上次陪他去参加婚礼也只是一个台阶而已,他往下走一步,她往上走一步,之前的那一点点不愉快,自然会在彼此的默契中烟消云散。他们这种关系,计较太多反而没有意思。

  今天她和他的几个好朋友面对面地碰上了。这很突然,让邢窈猝不及防。

  今天过后,这件事大概也瞒不了太久了。

  如果秦家的长辈知道了这件事,就会很麻烦。

  邢窈最讨厌麻烦。

  人多热闹,肯定要喝点儿酒,秦谨之打电话叫外卖。如果只有邢窈在这儿,晚饭他会负责,甚至还会拉着邢窈出门,一起去超市里买食材。他平时其实不常下厨。虽然邢窈嘴上说着自己不挑食,但这也不爱吃那也不爱吃。

  他做的菜,她是喜欢吃的。

  “他们吃完饭就会走。”秦谨之从邢窈的手里接过茶杯,随手放在台子上,问她,“是不是觉得太吵了?”

  “过生日就应该热闹一点儿啊。你不回家,如果再不和朋友们聚一聚,那这个生日多无聊?”邢窈笑道,“茶都泡好了,你端出去吧,我顺便把水果洗了。”

  “用温水。”

  “嗯。”

  秦谨之确定她没有不开心之后才往外走。

  饭菜送过来需要时间,他们坐在一起打牌,因为邢窈在,所以没有人抽烟。秦谨之在他们进屋后就明确表过态,不要多问,他不希望邢窈不自在。

  陈沉平时最爱带头起哄,但因为知道秦谨之的脾气,所以今天也没有开邢窈的玩笑。

  邢窈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发现秦谨之其实很会玩。

  她没有见过学生时代的秦谨之,不知道那个时候的他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还是天天在学校里打架、闹事的痞子。他长着这样一张帅气的脸,学生时代注定不平凡。

  听着他们说笑,邢窈才知道秦谨之以前没少干缺德事。爷爷以前总说,所有的男孩子在性格变得沉稳之前,就连猫狗都嫌弃他们,他们很会气人。

  秦谨之和他的这几个朋友被人追着往前跑,她仿佛也跟在后面。

  滚烫的晚风迎面吹来,喉咙都快被烧干了,她跑不动了。

  “赵祁白,等等我。”

  送餐的小哥按门铃的声音让邢窈猛地回过神,脑海里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

  她眼前的人是秦谨之。

  秦谨之察觉了邢窈的视线,朝她看过去。她像是睡了个午觉刚醒,有些茫然,有些恍惚,看谁都很温柔。

  他没有去开门,而是走到了邢窈的面前。

  陈沉看得很清楚,秦谨之像是要把自己的宝贝藏起来。

  有人去开门,有人去拿碗筷,邢家过年时都没有这么热闹。

  秦谨之的一只手撑在沙发的靠背上,他把身后的几道目光完全挡住了,弯着腰低着头和邢窈说话。

  “是不是饿了?都是你喜欢吃的菜,待会儿多吃点儿。”

  “是你过生日,怎么都点我喜欢吃的菜?而且还有这么多朋友在呢。”她的声音也很低。

  两个人像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举止很亲密。

  “不管他们,他们爱吃不吃。如果他们让你喝酒,也别理他们。”

  “我可以喝两杯……”

  “不行。”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邢窈却一点儿都不生气,依然是笑盈盈的。

  被她这样看着,谁受得了?

  秦谨之只坚持了几秒钟就败下阵来,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亲了她一下。

  秦谨之的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酒,红酒和白酒都有,摆满了一个酒架。陈沉挑了几瓶酒,说今天如果灌不醉秦谨之,他们几个从这里走出去了就是笑话。

  邢窈不太了解秦谨之的酒量,只记得他们一起参加婚礼的那天,晚上住在酒店里,他挺过分的。后来好几天她的身体都不太舒服。

  可今天看着、听着,她才发现他的酒量很好,至少是这群朋友当中最好的。陈沉也就是仗着人多才敢大放厥词。

  其间,邢窈接了一通电话,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她刚离开两分钟,秦谨之就跟着进了厨房。

  她忽然转过身,盯着他,道:“原来上次你是装醉的,我竟然相信了。”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她眉眼弯弯,表情格外生动。

  秦谨之回想起那晚自己借酒逞凶,趁着酒劲儿欺负她,也觉得有些可笑,前男友而已,有什么好介意的?就算那段恋情再刻骨铭心,就算他们有再多的回忆,也只是一段过去,他不至于那么小气,又不是初恋男友。

  “初恋男友”这四个字毫无预兆地跳出来,让秦谨之把刚才说服自己的话术都抛到了脑后。

  喜欢一个人,如何大度?

  谁是她的初恋男友呢?

  如果下次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她的初恋男友,对方和她谈笑风生,聊着他未曾参与的过去,他会怎样?

  他会被气死。

  “我向你道歉。”秦谨之关上门,从身后圈住邢窈的腰,道,“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餐厅里,那些人正喝得起劲儿,闹哄哄的笑声就在耳边,即使邢窈有心情跟秦谨之算那晚的账,也不会现在就和他闹,只是把他推开了。

  她的这点儿脾气,连撒娇都算不上。

  “口头道歉不算,先记账。你平时也不喝酒,酒量怎么这么好?”她问。

  “我刚会走路的时候,老爷子吃饭时就用筷子蘸着酒喂我。”

  “爷爷以前也是,赵祁白他……”

  她原本是笑着的,秦谨之站在旁边都能看到她脸上的笑意。可提起赵祁白后,她就没再说话了。

  她低着头,碎发遮住了她的眉眼,秦谨之看不到她眼里的失落。

  他从邢国台的口中听过一些她和赵祁白小时候的事,她很依赖这个哥哥。

  她依赖到什么程度呢?

  赵祁白换衣服,她要在房间门口等着。

  赵祁白没回家,她就连饭都不吃。

  赵祁白没有时间去学校里接她,她就一直等。

  诸如此类,很多很多。

  医生见惯了生死,她不是他的病人,也不是他的病人家属,秦谨之想安慰她,却无从开口。这么多年,她大概也听够了安慰的话。

  亲近的家人走得那么突然,而且还是久别之后,在她最期待与他见面的时候,他永远地离开了她。这种绵长、持久的伤痛,旁人无法真正感同身受,时间抚不平她的伤疤。

  他若是在她的面前提起赵祁白,只会让她伤心。

  “他们叫你呢,”邢窈再看向秦谨之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情绪,脸上笑意浅浅,表情温柔如初,“应该是你的朋友到了,快去开门吧。”

  陈沉刚才说还有一个朋友要晚到一会儿。

  邢窈晃了晃手机,神色如常,道:“我回个消息就来。”

  她转移话题,秦谨之也就当没听到,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秦谨之转身往外走,邢窈看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脑海里的画面时而模糊时而清晰。

  赵祁白,他有很多像你的瞬间,很多很多,不胜枚举。

  我好像快要分不清他是不是你了。

  邢窈的手机振动了一下,被外面吵闹的声音掩盖,但是邢窈感觉到了。

  窗外,天色渐渐变暗,雾蒙蒙的,明天说不定会下雪。

  杯子被邢窈碰倒了,幸好没有滚到地上,只是里面的水都洒在了台子上。邢窈把水渍擦干净了才出去。

  男人之间拳脚交加的打招呼方式,邢窈已经见怪不怪了。才到的人被压在最下面,他们好久没见了。大家都在等他,闹腾了好一会儿才放过他。

  邢窈看清对方的长相后,明显愣了一下。

  “我都没来得及换衣服,请完假,脱了白大褂就过来了,够意思吧?”男人熟络地往秦谨之的肩上不轻不重地捶了一拳,扭头对上邢窈的目光时,有礼貌地笑了笑,道:“你好,我是周济,西部总院的骨科医生,擅长粉碎性骨折的微创治疗。以后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联系我。”

  “有你什么事?”陈沉大笑,道,“她就算真的需要帮忙,找谨之不比找你方便?”

  周济配合地看了秦谨之一眼,道:“也是。”

  邢窈跟他打招呼:“你好。”

  “不好意思,来晚了。”周济很自觉地往自己的杯子里倒满酒,对秦谨之道,“谨之,生日快乐,我先干三杯。”

  他爽快地喝完三杯酒之后,又把酒杯倒满,扭头看向邢窈,道:“第一次见面,你吃点儿菜,我喝两杯。”

  邢窈的目光一直在他的身上,她问:“刚才没听清,你说你在哪家医院工作?”

  周济笑了笑,道:“西部总院。”

  邢窈的位置在秦谨之的旁边,酒杯早就已经被撤掉了。饭桌边都是男人,她如果喝了第一杯就会有第二杯,秦谨之没让她碰酒。

  大家没怎么吃菜,先喝光了两瓶酒。

  大家都穿着休闲服饰,周济的这身衣服就格外显眼了。

  话题从小时候谁打掉谁的牙,跳跃到前几天秦谨之放陈沉鸽子的原因,又说起赵祁白的牺牲。

  其他人不知道邢窈是赵祁白的妹妹,但秦谨之知道。他不动声色地岔开了话题。

  邢窈其实见过周济。

  赵祁白的遗体被送回国的那天,西部总院的员工都在,是周济往赵祁白的身上盖的国旗。

  那天,邢窈站得很远。周济没有注意到她,但她清晰地记得每一个场景。和那天相比,周济成熟、稳重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工作太忙,眉宇间有几分疲惫感,然而赵祁白依然还是照片上的模样。

  从得知赵祁白牺牲的那一刻开始,邢窈就仿佛被困在了梦里。外界的一切被隔绝,她不愿意相信,也拒绝接受赵祁白已经不在了的事实。他们说好了要一起去看极光的,他不能爽约。

  她宁愿相信赵祁白是在躲着她,找各种理由不回来见她。

  可当她看到赵祁白的遗体时,所有自我欺骗的借口被撕碎。她有很多话想跟他说,可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听不到,就没有任何意义。

  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明白了。

  父母离世的那年,她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接受,爸爸妈妈永远不会再来接她回家的事实。赵祁白跟她说,赵家就是她的家,爸爸妈妈也没有丢下她,而是变成了两颗星星,她一抬头就能看到。他还在院子里给她种了两棵苹果树,告诉她,如果她想爸爸妈妈了,但是那天晚上没有星星的话,就可以去给那两棵苹果树浇水。

  天上的星星又多了一颗。

  那两棵枝繁叶茂的苹果树旁边,也多了一棵小苹果树。

  一只手落在了邢窈的腿上,邢窈回过神时,发现坐在她对面的周济脸红得很不正常。不知道他是酒喝多了,还是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

  就连陈沉都能察觉出邢窈看周济的眼神不同寻常,更何况是秦谨之?他跟旁边的人说着话,喜怒未露,只是在桌子底下握住了邢窈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余光偶尔扫过去,有几分警告的意味。

  这大概是男人的占有欲,或是自尊心。

  邢窈不禁失笑,之后便没再看周济一眼。

  周济这才松了一口气。虽然还没有搞清楚邢窈和秦谨之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但无论他们未来如何,他都不可以插一脚。

  这种缺德事他想都不能想。

  然而他越想淡定,就表现得越不自然,又差点儿拿错酒杯,找了个借口去阳台上吹了一会儿冷风,心才静下来。

  有人开玩笑道:“老周,你是不是不行,这酒到底还能不能喝了?”

  “怎么不行啊,我哪儿不行了?”周济笑着回到餐厅里,目光下意识地回避邢窈坐着的位置,继续和旁边的人吹牛,“我喝不过谨之,难道还喝不过你吗?今天谁先倒下谁就是孙子。”

  “我看你就是不行了,刚才偷偷去吐了吧?来,叫一声‘爷爷’听听。”说话者显然已经醉了。

  “去你的。”周济懒得跟那人扯,扭头跟秦谨之说话:“听说李臻快要出狱了,大概还有两个月。谨之,你多留点儿心,他肯定会来找你。”

  秦谨之点点头,神色如常地道:“我会注意的。”

  “当年那事怪谁都怪不到谨之的身上,是李臻他自己……”陈沉说到这里,脸色就变了,“算了,不提了,喝酒!”

  秦谨之给邢窈盛了一碗汤。

  她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家都喝了酒,餐厅里一片狼藉。

  已经十一点多了,他们该给秦谨之和邢窈留下过二人世界的时间了。陈沉拉着周济起身,说要下楼抽烟,另外几个人也识趣,热热闹闹地来,热热闹闹地走。

  秦谨之和邢窈送走朋友们,关上门后,家里突然就安静了。

  现在太晚了,秦谨之就没有找阿姨来家里打扫,只是简单地收拾了一下。

  关于李臻的事,他以为邢窈会问几句,但她只字不提,就像没有听到他们说的话一样,不关心,也不好奇。

  她没吃什么东西,也很少搭话,唯一不对劲儿的地方就是周济。

  他看周济的反应,他们之前应该没有见过。

  邢窈想起了那个蛋糕,赶在零点之前从冰箱里将它拿了出来,找到打火机点燃了蜡烛。

  秦谨之刚好走过来。

  邢窈扭头朝他笑了笑,道:“生日快乐。”

  “可以拆礼物了吗?”秦谨之倾身亲吻她的额头。

  “我……我没买,蛋糕算礼物吗?嗯……如果不算的话,我改天给你补上。你有没有喜欢的东西?钱包?手表?领带?或者……”

  邢窈跪倒在沙发上,吃痛地咬住手背,话都没说完。

  她眼角泛红,有些潮湿,过了好久才小声地抱怨道:“你欺负人。”

  秦谨之的确是在欺负她。

  他今天真是被气到了。

  她怎么能看谁都用那样眷恋的眼神?

  刚才周济被她看得极为尴尬、窘迫,耳朵通红,几次拿错身边人的酒杯,只能用咳嗽声来掩饰自己的窘态。

  直到他忍不住把手放到她的腿上,是提醒,也是警告,她才回过神。

  她原本很听话,滴酒未沾,但注意力被他从周济的身上强行拉回来之后,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低着头喝闷酒。

  等周济走了,她低落的情绪就又消失了。她准备蛋糕、点蜡烛、关灯,营造了一种很温暖的氛围,还笑着跟他说“生日快乐”。

  “就欺负你。”秦谨之一口咬在她的肩上。

  家里没开窗,酒精和饭菜的味道被封闭在了客厅里,蛋糕表层细腻的奶油的香味也飘散在空气里,邢窈却还能从混杂的味道里辨别出独属于他的气息。那气息丝丝缕缕,将她仅剩的清晰感官占据。

  他在生气,但又憋着一股劲儿,不肯说自己在生气。

  他想让她发现,想让她主动问他为什么生气,甚至想让她哄哄他。

  他的这点儿情绪,邢窈并不陌生。

  以前苏恒偶尔也会闹情绪,尤其在遇到曾经追过她的男生的场合。她和对方多说了几句话,苏恒都会不高兴,简单来说,就是吃醋,但碍于面子憋着不说,生闷气,越想越气,气得要命,然而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有一次苏恒自己忍不住了跑去找她,她却不在学校里,和陆听棉去外地滑雪了。苏恒又气又想笑,想到自己每天吃不下也睡不好,一听到手机响就以为是她发来了消息,可她不仅没有联系他,还像个没事人似的,直接去了外地。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苏恒放下所谓的自尊心,追着她去了。

  她见到他的时候,眼里有笑意,问他:“不生气了?”

  苏恒叹着气,走过去抱她,幽怨地在她的耳边说:“你就不能说几句好听的话哄哄我吗?我快被气死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自言自语地道:“但还是很爱你。”

  没有得到她的回应,他又有些不甘心地道:“窈窈,哄哄我这个小心眼儿的男朋友吧。”

  在旁边看戏的陆听棉,慢悠悠地道:“小心变成前男友。”

  苏恒立刻变脸,对陆听棉道:“不会说话就闭嘴。”

  陆听棉小声哼哼,道:“得罪了我,是没有任何好处的。”

  女朋友的闺密确实不能得罪,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友谊是无法撼动的。

  苏恒敢怒不敢言,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仿佛要被气出内伤。

  邢窈这才主动往他的怀里靠,并对他说道:“别生气了,晚上请你吃饭。”

  虽然她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但苏恒已经知足了。

  上次秦谨之看到邢窈和薛扬一起吃饭后,那反常的行为显然也是生气了。后来她去医院里找他,他的态度也是不冷不热的。当晚,她陪他去参加婚礼,又很巧地遇到了苏恒。在酒店的房间里,他借着酒劲儿欺负她。她叫了两声“谨之哥哥”,他就不生气了。

  男人其实很好哄。

  她心情好的时候,可以哄哄他们。

  秦谨之察觉邢窈在走神,握住她的手腕的力道悄无声息地加重,问她:“在想谁?”

  邢窈说:“想你啊。”

  他低声呢喃:“是我吗?”

  “不是你。”她停顿了几秒钟,声音里也多了几分笑意,“不是你,还能是谁?”

  邢窈每次在他身边的时候,入睡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即使还在沙发上,她也很快就睡着了。

  秦谨之却没有丝毫的睡意。

  她在家里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千金大小姐。爱她的人有很多,邢老爷子就是她最坚不可摧的底气,她自然是有点儿脾气的。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那天是在秦家。他让她不高兴了,她表面不动声色,然而一转过身就开始谋划怎么报复他了。

  那才是真正的邢窈,会生气,会高兴,会自然地流露出真实的情绪。

  今天的邢窈虽然是笑盈盈的,但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她不喜欢沙发,因为膝盖会很疼。他故意在这里欺负她,她也没有一点儿脾气,不仅没有恼羞成怒地打他一巴掌,也没有冷冰冰地不理他,甚至说了一句情话。

  可为什么,即使她就在他的身边,他却觉得他们隔着千万里的距离?

  秦谨之看着邢窈安静的睡颜,心里莫名地生出了一股空虚感。他不想弄醒她,却极为迫切地想得到她的回应。

  哪怕她只是跟他说说话,或者是被吵醒后不耐烦地朝他发脾气。

  “窈窈。”

  他将轻轻的吻落在她的脸上。

  她翻了个身,大概是想睡得安稳一点儿。秦谨之又把她揽到怀里。

  “你喜欢周济吗?

  “你不能喜欢他。”

  他低声道:“我不好吗?”

  客厅里很安静,她始终没有回应他。

  邢窈喝了酒,睡得很沉,再醒来时,躺在秦谨之家主卧的床上。

  秦谨之过分精致的五官在熟睡时少了攻击性,看起来温和多了。

  她在睡着后毫无防备,甚至对他有依赖感,被子下,两人的距离很近,他的体温传过来,暖融融的。

  醉酒后的清晨,她的身体格外疲惫,脑袋也晕乎乎的。

  已经快八点了,按照平时的作息习惯,秦谨之应该早就醒了。

  果然,邢窈翻了个身就看到旁边的柜子上放着一杯水,还是温热的,有淡淡的甜味,像是蜂蜜的味道。

  秦谨之总是这样细心。

  昨天之前,她在犹豫,也在考虑她和秦谨之之间的这段关系,是还能往前走一步还是到此为止。

  她想了很长时间。

  林林说的那些话,她也全听进去了,却始终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昨晚醉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她反而有了决定。

  秦谨之的好,包括他每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都是在提醒她,她忘不掉赵祁白。

  回忆越来越多,她甚至能清晰地在脑海里描绘出和赵祁白相处时的每一分每一秒。然而他们的过去只能停在那一年,她最想念他的那一年。

  赵祁白说,他会永远信守承诺。那些年,他答应她的每一件事他都做到了。

  但是一起去看极光的约定,他失约了。

  她甚至开始幻想,如果赵祁白还在,会是什么样。

  他一定是西部总院里一名很厉害的医生,患者叫他“赵医生”,实习医生们叫他“赵师兄”,长辈们叫他“小赵”,家人、好朋友们叫他“祁白”,而她依然和以前一样,连名带姓地叫他。

  赵祁白。

  赵祁白。

  于是她更加笃定,没有人能和他相比。

  “醒了?”男人温热的胸膛从她的后背贴近,一只手落在她的身上,轻轻地揉着她的腰,如同恋人般亲昵。

  邢窈闭上眼睛,含混地应了一声:“嗯。”

  “是不是不舒服?”

  “还好。”

  秦谨之昨天睡得很晚,即使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也自言自语地说了很多话。她睡着了也有睡着的好处,不会用轻佻的言语戏弄他,也不会用一种空洞的眼神看着他。每一次她沉默地看着他的时候,他都猜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要公开他们的关系,第一步就是带她回家。

  “晚上如果有空,跟我回家吃顿饭?”

  “没空。”

  邢窈拒绝得太干脆,秦谨之分不清她是在跟他闹别扭还是太过冷淡。他们的关系明明很亲密,她却像是拉了一条警戒线,把他隔离在外。

  虽然秦谨之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做好了会被拒绝的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后,脸上的表情还是难免有些僵硬。

  他承认,他是耍了点儿心机。邢窈在半睡半醒时最好说话,所以他选了一个她没有对他设防的时刻,尽量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让她觉得他可能只是随口提起而已,并不是正式见家长,想降低她对这件事的排斥程度。然而结果还是一样,她连多考虑一秒钟的想法都没有,直接拒绝了。

  她都懒得用“下次吧”这种话来敷衍他。

  秦谨之不甘心,又问:“那明天呢?”

  “明天也没空。”

  “学校已经放假了,怎么还这么忙?”

  “不是忙,是我不想。”

  邢窈掀开被子,捡起床边的浴巾裹在身上,进了浴室。

  她如果没有去洗澡,秦谨之大概还会用秦皓书当借口。如果他一开始就说是秦皓书想她了,或许胜算更大。

  她既然不愿意,秦谨之就不打算继续说这个话题了。

  他们难得在一起,何必因为一顿饭而惹她厌烦呢?虽然他心里很清楚,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那一顿饭。

  邢窈洗了很久,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秦谨之在收拾客厅和餐厅。锅里煮着粥,邢窈能闻到米的香味。

  桌上又有一杯蜂蜜水,她喝了几口,喉咙里舒服多了。

  蛋糕还在原来的位置上,边缘的奶油化了一些,邢窈蹲下去闻了闻。

  “暖气太热,奶油都变质了。”她低声叹气,道,“好可惜,昨晚应该在吃饭前就切一块让你尝尝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过生日,她昨天晚上就走了。

  “秦谨之,生日快乐。我们到此为止吧。”

  两句话之间的间隔时间不够秦谨之说一句软话。

  空气仿佛凝滞了。

  秦谨之是何等敏锐的人?他又怎会察觉不出邢窈的异常?她这么平静地说出“到此为止”四个字,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绝对不是轻易能挽回的。在他提出想带她回家吃饭之前,她就已经很不对劲儿了,昨晚没有开口大概也只是维持着体面。

  她谈的每一段恋爱都是和平分手,这一次她也不想闹得太难看。

  邢窈用纸巾把桌上的奶油擦干净,再把蛋糕重新包装好,打算带下楼扔掉,身后才传来秦谨之的声音:“理由。”

  理由?

  那可太多了。

  “因为我对男人的新鲜感只能维持这么久,你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因为你过界了……”

  “过什么界?”秦谨之冷漠地打断她的话。

  “别搞错了,我没有确认在谈恋爱,哪次见面的最终目的不是那点儿事?”邢窈轻声嗤笑,道。

  她站起身,回头含笑对上男人冰冷的目光,模样慵懒,似是觉得十分烦恼。

  “秦谨之,你是不是玩不起啊?”她表情冷淡地道,“早知道没谈过恋爱的男人这么难甩,我就不招惹你了。没有让你把昨天那个军医帅哥介绍给我,就已经是对你的尊重了。别缠着我,对人死缠烂打的男人既没品又会让人心生厌恶。我们无冤无仇,这段时间的相处也挺开心的,就好聚好散吧。”

  今天是阴天,天空灰沉沉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厨房里的器具响起报警声后,秦谨之才说出她的名字:“邢窈。”

  他神色淡漠,似乎没什么情绪起伏。

  “你今天走出了这个家,就永远别再回来。”

  “放心,我不吃回头草。”邢窈走得很干脆。

  她穿上大衣,提着坏掉的蛋糕,开门时还提醒他:“把我的指纹删掉吧,反正以后也用不上了。”

  邢窈关上门的那一刻,是真的确定自己永远不会再回来。

  她以为秦谨之和苏恒没什么区别。

  陆听棉被沈烬带走了,和邢窈一起回A市的人就只剩下薛扬了。他没带行李,只背了一个包。邢窈也一样,从秦谨之的家里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机场。

  她精神不佳,飞机起飞后就睡着了。薛扬看她睡得不舒服,就轻轻地托着她的脸,让她将脑袋靠在他的肩上。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清楚地看到了邢窈的脖子上有一处红痕。

  那是吻痕。

  她的皮肤很白,头发是黑色的,所以那一抹红色的痕迹特别明显。

  薛扬顿时脸红耳热,不敢再去看它,然而一分钟后脸色就变了。

  这也是他下飞机后一直沉默的原因。

  飞行时间不长,薛扬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他在学校里听说过很多关于邢窈的事,即使她已经快要毕业了,他的几个室友在宿舍里聊得最多的话题也还是与她有关的。

  但听别人说和他自己看到,心情是不一样的。

  他看到了,就没有办法再忘记。

  她昨天晚上不在学校里,或许就是和那个男人在一起。

  薛扬想到这里,一颗心就不断地往下坠。

  他记得他和邢窈一起吃火锅的那天,有个小男孩跑到店里,叫她“嫂子”。

  难道就是那个小男孩的哥哥?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了吗?

  又或者另有其人。

  薛扬越发焦躁。邢窈家里的司机早就在机场外面等着了,他连送她回家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不问清楚,他大概会寝食难安。

  邢窈准备上车的时候,薛扬突然拉住了她的手。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问他:“先送你回去?”

  “我爸的车被堵在路上了,一会儿就到。”薛扬的目光又一次落在那枚吻痕上,他说,“我有事想问你。”

  邢窈自然地把手抽出来,问他:“什么事?”

  薛扬这会儿没有拐弯抹角的心思,直接问:“你昨天是和男朋友在一起吗?”

  “不算。”邢窈没有否认。

  薛扬表情僵硬地问:“什么意思?”

  邢窈神色不变地道:“在今天之前,他算不上我的男朋友,分开了,就更不算了。”

  也就是说,那个男人没有名分,而且已经和她分开了。薛扬一时说不出话,但心情至少比在飞机上的时候好。

  薛扬目不转睛地盯着邢窈,她的样子不像是哭过。

  或许,她没那么喜欢那个男人。

  一阵凉风吹过来,邢窈拢了拢外套,问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薛扬挠挠头发,别扭地看向别处,道:“没怎么,就是想知道。早上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我在你的宿舍楼下等了你好久,结果你根本就不在宿舍里。”

  邢窈笑了笑,道:“大人的事,小朋友不要好奇。”

  薛扬像是被点燃的炮仗,激动地道:“再强调一次,我已经成年了!”

  “姐姐先走了。”邢窈坐上车。

  姐姐就姐姐吧,薛扬这会儿也不纠结她对自己的称呼的问题了,稍稍弯腰,一只手撑在车门上和邢窈说话。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顿饭。”

  邢窈点了点头。

  薛扬又说:“我过几天去找你。”

  邢窈朝他挥了挥手,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都说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薛扬和邢窈认识得太早,她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他要迈出这一步,这个寒假就是一个机会。

  薛扬站在原地目送邢窈的车离开,想着她说过的话,心里有了决定。

  停在路边的车打着双闪,是薛父来了。

  薛扬一上车,父亲就笑着打趣他,说他刚才像“望妻石”,恋恋不舍,依依惜别,就差厚着脸皮跟人家回家了。

  薛扬平时百无禁忌,是薛家的小少爷,肆无忌惮惯了。但如果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邢窈,他就说什么、做什么都不自然。

  父亲看到他的耳朵都红了,笑得更开心了,又问他这半年和邢窈在同一所学校里上学,有没有什么进展。

  他那么努力地学习,不就是想离邢窈近一点儿吗?

  薛扬搪塞了两句,戴上耳机,故作轻松地看向窗外。

  他不聊邢窈,心里想的却是邢窈。

  他想着想着,脑海里突然跳出一个足以让他瞬间心梗的念头。

  他身边的朋友和家人都知道他的心思,这么多年,邢窈为什么看不出来?

  或许,她不是不知道,而是装作不知道。

  “把安全带系上。”薛父看着儿子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道,“你这是想到什么了?突然对我甩脸色。”

  薛扬心不在焉地道:“没什么。”

  薛父又问:“因为窈窈?”

  薛扬没说话,但眼神出卖了他。

  如果真的是他想的那样,那这半年里自己的那些幼稚的行为,未免也太可笑了,等她发现他,等她想起他……

  难怪她总是觉得他还是一个小孩。

  薛父说:“喜欢就大胆地去追,就算被拒绝了,也没什么。”

  薛扬心里憋屈,艰难地开口:“她可能……不喜欢我。”

  薛父笑笑,道:“你妈当年一开始也看不上我,总是嫌弃我,后来还不是成了我的老婆?”

  “这不一样。”薛扬叹气,道。

  薛扬已经是大学生了,薛父不反对他谈恋爱。

  “各花入各眼,没有入她的眼,不代表你不是一朵花。无论结果如何,都要试一试。青春很短暂,把你对她的感情告诉她,以后再回想起来,不至于太遗憾。”薛父道。

  遗憾……

  薛扬早就体会过这种心酸的感觉了。

  小时候,爷爷家种了一棵橘子树,那棵树只长了一个橘子出来,他没舍得吃,想送给邢窈。他等啊等,橘子都烂了,也没等到邢窈回来。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段时间邢窈去了哪里。

  每次看见橘子,他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曾经的那个橘子,白天随身带着,晚上就放在床头,睡梦里都是橘子的香味。

  对他来说,这就是遗憾。

  

继续阅读:第七章 邢窈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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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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