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窈从宿舍里搬出来,秦谨之负责接送她。她脚踝处的伤一周就好得差不多了,原本就不是很严重,但秦谨之每天还是准时到学校门口接她。
“你们科室最近这么闲吗?”邢窈总觉得怪怪的。
从学校去他家很方便,学校门口的出租车、公交车和地铁都能直接到他家。这几天他每次把她送到家,连家门都不进就直接回医院上班。
“还是,真的有哪个与你没断干净的前女友回来了,你觉得我应付不了?”
她又在跟他开玩笑。
“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与我没断干净的前女友。”秦谨之今天还是不进屋,只靠在门口陪她说话,“哦,差点儿忘了,我们不是在谈恋爱,散伙了顶多也就是因为新鲜感过了,你算不上我的前女友。”
这人还在记仇呢。
邢窈撇了撇嘴,道:“你最好一直这么坚定,在床上和床下都宁死不屈。”
他竟然很认真地考虑了一会儿才回答道:“难说,保证不了。”
“怎么?”邢窈笑得眉眼弯弯。
秦谨之用行动给了邢窈答案。
与她对视几秒钟后,他往里迈了一步,稍稍低头吻她。
屋里没开灯,窗外夜色朦胧,暖气源源不断地往门外涌。缱绻的交颈亲吻让邢窈的心也慢慢变得柔软,与他分别前,她心中不舍的情绪也逐渐变得浓烈。
夜色中,一点点隐蔽的燥热就足以成为燎原的野火。
“我得走了。”秦谨之理智尚存,往后退了半步,道,“我这次出去学习的时间很长,不一定方便接你的电话。如果我没有接到,有空了一定给你回电话。”
“嗯,我会想你的。”这句话她自然而然地说出了口。
秦谨之打开灯,关门之前又上前捧着邢窈的脸亲了亲,有些贪心地汲取她身上好闻的气息。
他再着急也没有忘记叮嘱她一些事。
“把门反锁,一般不会有人来找我。如果有人敲门,多半是敲错了,不用理,我回来之前会给你打电话。还有,冰箱里的菜够你吃一周的,不许点外卖。”他道。
邢窈今天考完最后一科,基本就算放假了,这几天正好可以把导师推荐给她的书看完。天气这么冷,她也不愿意出门,但吃饭是个大问题。
“可是我自己做的饭菜太难吃了。”
“我都还活着,说明吃了不会死人。”
邢窈:“……”
她勉强答应了。
“一个家里有一个人会做饭就可以了。”秦谨之第三次从电梯口折回来抱邢窈,“桌上的菜都凉了,用微波炉热几分钟再吃。时间太紧,等接你回来后再做就来不及了,我只能做好了先放着。”
难怪刚才一进屋,她就闻到了饭菜香。
“你吃了吗?”
“没吃。”秦谨之低头看她,至少这一秒钟她的反应不是假的,“是不是有点儿感动?”
邢窈诚实地点头。
他乘机追问:“那今天有没有多喜欢我一点儿?”
她这才被逗笑,道:“有的。快走吧,别误机了。”
秦谨之按下电梯的按钮,等电梯从一楼上来。
邢窈又忍不住叫他:“秦谨之。”
“想要什么礼物吗?那边的糕点特别出名,我买几样给你带回来。”
“带一点儿回来尝尝也行。我是想说,我真的会想你的。”
秦谨之也是真的听到心里了。
他不必再纠结她为什么回来找他。
这次是她自己主动回来的,他就不会再让她有机会离开。
陈沉说得对,未来还有几十年,他有的是时间。
如果是以前,邢窈不会发现秦谨之有事情瞒着她。因为她根本不关心、不在乎,没有将他放在心上时,就算他遇到了天大的麻烦,每天魂不守舍,她也无法察觉。其实去年秦谨之过生日的那天,他的几个发小儿提过一次,但那个时候她的心思不在他的身上,即使在她的耳边说上千遍万遍,她也记不住一个字。
最近这段时间,秦谨之对邢窈过于小心了。她联想到上次在街上突然出现的那种奇怪的感觉,虽然当时秦谨之并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还跟她开玩笑,但事后仔细想想总觉得不对劲儿,至于哪里不对劲儿,暂时只能用女人的第六感去解释。
邢窈决定找个人问问。
她可以选择的询问对象不多,有他的两三个发小儿的联系方式,陈沉无疑是最合适的人选。陈沉性格随和,好说话,而且和秦谨之来往得最密切。
陈沉接到邢窈电话的时候,嘴上虽然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心里慌得要命。
秦谨之出差不在家,邢窈却突然约他。
他无论去不去,都会出事。
她没有具体说找他有什么事,只是让他顺路打包一份猪肚鸡带过去。
陈沉左思右想觉得不太妙。
周济到现在都不敢见秦谨之,从小一起光着屁股长大的兄弟突然有隔阂了,无非就是那点儿事。周济喜欢上了好兄弟的女朋友,心里有愧。
邢窈这个女人很不简单。
陈沉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成为下一个周济。
上楼前,他把烟灭了,然后给秦谨之打了一通电话,有备无患。
“我对天发誓!我真的是无辜的!我连她的电话号码都没存,绝对没有背着你和她见过面!你千万别多想,我叫她‘嫂子’,不,叫她‘姑奶奶’!”
“我没多想,是你想多了,她就是单纯地觉得你好使唤。把饭趁热给她送上去吧,凉了再吃对胃不好。”
陈沉在心中将这两个人咒骂了一顿。
他又抽了一根烟。
十分钟后,他上楼敲门。
邢窈满足地吃着陈沉打包来的猪肚鸡。
陈沉有点儿想笑,这对小情侣真有意思。
“你想吃这个,叫外卖不就行了?干吗让我跑一趟?”
“秦谨之不让我叫外卖。”
“我打包送来的跟外卖有什么区别?”
“有区别啊,你不是送外卖的小哥,这就不是外卖。”
陈沉:“……”
他真的很想问候她。
邢窈指着沙发,道:“坐吧,喝茶。”
茶都泡好了……
陈沉心想:我果然猜对了,今天不只是一份猪肚鸡的事。
他两眼一闭,说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别紧张,我就是随便问问。”邢窈吃饱了才进入主题,“秦谨之以前谈过几次恋爱?”
如果她要聊这个,陈沉就怎么都要讲几句了。
“但凡他正经谈过一次恋爱,还能被你折磨成那副鬼样子?他如果有一点儿经验,你俩的道行谁高谁低还不一定呢。”
邢窈愣住了,低声道:“那我是他的初恋女友啊……”
“是啊!高兴了吧?得意了吧?”陈沉皮笑肉不笑地道,语气里的讽刺意味很明显。
邢窈被他吵得头痛,道:“你好暴躁。”
陈沉想的却是“看来,这个家没有我不行”。
邢窈考虑了一会儿,道:“那他就是得罪人了。”
“什么鬼话?”陈沉不解地道。
“我最近有好几次觉得有人跟着我们,而且秦谨之天天接送我,像是防备着什么人,很奇怪。”
“哦,这事啊,你还是自己问他吧,我不多嘴。”
邢窈就是因为知道秦谨之不会告诉她,才从陈沉这里下手的。
近几年,医患关系紧张,患者伤害医生的新闻几乎没有断过。秦谨之每天都要和病人接触,邢窈担心他,难免会往坏处想。
邢窈也是脾气好,又给陈沉泡了一杯热茶,道:“他如果想说,早就说了。你给我一点儿提示,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他有麻烦,你就准备不要他了?”
“得看是什么样的麻烦。”
陈沉嘲讽地笑了一声,她还真是个姑奶奶。
“是以前读书的时候发生的事,给他造成了一点儿心理阴影。姑奶奶您这么有能耐,给他心理的阴影加点儿阳光呗。”陈沉只说这么多。
邢窈觉得硬问肯定是问不出来了。
原本决定留在南城过寒假的邢窈,在秦谨之到家的前一天回了A市。秦谨之知道的时候,她已经下飞机了。
当天晚上,秦谨之忙完要紧的事之后,在酒店的房间里给她打视频电话,第一次看到她在赵家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面墙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玩具,全是少女喜欢的玩具。
秦谨之总是控制不住地想:这些都是她和赵祁白的回忆,谁都插不进去。
“全是小时候的东西,我现在不喜欢了。”她的脸上露出了少见的羞赧的表情。
秦谨之问:“那你现在喜欢什么?”
她好像对什么东西都没有太大的热情。他们认识这么久了,秦谨之也不知道她特别喜欢什么,特别讨厌什么。
“喜欢成年人喜欢的。”她突然靠近屏幕,用很低的声音叫他,“秦谨之。”
“嗯。”
“你猜我现在有没有穿衣服。”
秦谨之:“……”
她刚洗过澡,头发还没有被吹干,就那样湿湿地散在肩上,屏幕里只能看到她的锁骨往上的部位。
房间里的暖气太热,秦谨之有些口干舌燥。
他不动声色地道:“穿了。”
邢窈摇头,道:“不对,再猜。”
秦谨之累了一天,靠在沙发上连领带都没解开,疲惫感却因为她说的这四个字而消失了。
他的声音低了一些,他说道:“猜不到,给点儿提示。”
邢窈勉强答应了,道:“那就让你看一眼吧。”
她在调整手机的位置,导致视频画面晃来晃去,十分模糊。
秦谨之的身体往后靠,倚着沙发。
他扯松领带后,解开了衬衣上的两颗扣子。
“好了。”邢窈抱着枕头,舒服地躺在被窝里。
她给的提示一闪而过,恰到好处地给了秦谨之借口。
“没看清,猜不出。”他道。
“那换我来猜吧。”这是一场有预谋的游戏,邢窈不希望结束得太早,“你把手机再拿近一点儿。”
秦谨之拿起桌上的手机,仰拍的视角,上半身也只有一小部分在画面里。
“这样?”他问。
“可以啊。”
“你想猜什么?”
“嗯……我猜此时此刻你想干什么。如果我猜对了,你就脱一件衣服;如果我猜错了,你可以兑换一个奖励,给你五秒钟的时间决定玩不玩。”
秦谨之刚参加完一场学术会议,西装革履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眼中翻涌的热意被镜片反射出的灯光遮盖住了,还是平日冷漠的模样。
邢窈开始倒数:“五、四……”
她直接快进到最后:“一!
“时间到,默认玩家同意开始游戏。需要我闭上眼睛只听声音猜吗?但是我想看着你,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你的喉结很性感。”
秦谨之闭了闭眼。
算了,算了。
“都随你,”他妥协,“你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那……开始了?”
“嗯。”
邢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趴在枕头上,将手机立起来放到面前,谁都没说话。
“我觉得你可能比较想泡温泉。”她仿佛在很认真地思考,“冬天最适合泡温泉了。”
秦谨之很配合地道:“不太想。”
“是吗?那我再猜一猜。工作这么累,你是不是想休假了?想去旅行?”
“也不太想。”
“又错了。”她沮丧地叹气。
她从一开始就是在故意糊弄他。
“没劲,不玩了,奖励先存着吧。”她道。
邢窈困倦地打着哈欠,说完就关了灯。秦谨之这边的手机画面只剩下一片漆黑,却听到了类似亲吻的声响。
“晚安,谨之哥哥。”
此时此刻,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她。
一周后,秦谨之这次的学习结束了。算上调休和年假,他有十天的休息时间。
秦皓书总是吵着闹着要去A市玩,秦谨之带上他,一切合情合理,没有人会觉得他突然去赵家的目的不单纯。
邢国台肯定是欢迎他们的。秦皓书一进屋就和赵燃跑到后院玩去了,秦谨之则在客厅里陪邢老爷子聊天儿、喝茶。
吃晚饭前,邢窈打电话回来,说晚上不回家。
这通电话让秦谨之可以自然地问起邢窈。
“她不在家?”
邢国台笑了笑,道:“窈窈陪她的朋友去度假村泡温泉了。度假村是新建的,她去体验体验。”
秦谨之面色平静地问:“晚上不回来吗?”
“不回来了,就住在度假村里。”
“新建的,会不会不太安全?”
“应该没事,是她朋友的地方,我也认识她的那个朋友。窈窈放假回来之后一直在家里陪我这个老头子,年轻人总是待在家里会觉得闷,多出去玩一玩心情好。这天气泡温泉舒服,我让她多玩几天再回来。”
邢老爷子又给他添了一杯茶,问他:“谨之,你觉得我们家窈窈怎么样?”
秦谨之想了想,回答道:“很好。”
邢国台爽朗地笑了起来,道:“哈哈,你这个评价太官方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不用拘谨。你看,皓书和燃燃这哥儿俩玩得多好!”
一家人……
秦谨之顿了几秒钟。
“谨之,我很欣赏你。说实话,当初我也确实有点儿私心,希望两家能更亲近一些,但很遗憾,你和窈窈没有缘分。感情的事也不能强求,长辈觉得合适,你们没这个意思,我们如果再乱点鸳鸯,就会给你们增加负担。所以你放宽心,我和你爷爷都不会再撮合你们了,你和窈窈当普通朋友就行。”
那个时候,秦谨之根本不知道邢窈就是爷爷老战友的孙女。
当时他把话都说死了。
后来,在邢国台回A市的前两天,秦谨之被秦成兵几轮电话轰炸叫了回去,发现开门的人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邢窈。她很有礼貌地跟他打招呼,然而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眼里的笑意灵动迷人。
但已经晚了。
虽然秦成兵肯定不会把秦谨之的原话告诉邢国台,但秦谨之一直到邢国台即将回A市的时候才勉强露了个面。邢国台自然就能明白,他不接受长辈们安排的相亲。
“窈窈以前也谈过男朋友,但我看着都不太行。我已经到这个岁数了,活不了几年了,总想着还活着的时候替她把把关。谨之啊,我跟老秦有过命的交情,你也算窈窈的哥哥。正好你这几天都在A市,我让窈窈把对方叫回来,咱们一起吃一顿饭,你帮我看看对方靠不靠谱儿。”
邢国台的这句“你也算窈窈的哥哥”,彻底地断了秦谨之的后路。并且,他说邢窈是去朋友的度假村泡温泉了,所谓的朋友,原来也不只是“朋友”这么简单。难怪他那么放心,还希望邢窈能在那儿多玩几天。
秦谨之现在就想把他和邢窈的关系告诉邢国台。他不是来叙旧的,也不是为了秦皓书,而是以邢窈男朋友的身份专程来看邢窈的。
然而,脑海里出现这个念头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恢复理智了。在邢窈点头之前,他不能擅自做主。
他需要考虑她的想法,更要尊重她的决定。
“去泡温泉?”秦皓书还没玩过瘾就被叫了出来,有些不高兴。
“不要。”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我不喜欢洗澡,在这里玩就可以了。哥哥你自己去泡温泉吧。”
秦谨之看着他,问:“真不去?”
秦皓书很坚定地道:“不去。”
很好。
秦谨之也不想带他去。
秦谨之没有留在赵家吃晚饭,总觉得邢老爷子在送他出门的时候看出了一点儿端倪,但没有戳穿他。
邢老爷子看出来了最好。
他编出那样拙劣的借口就是怕邢国台看不出来,叫车去度假村的时候也没有刻意回避。
秦谨之查过了,A市最近半年新开业的度假村只有一家,离赵家有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车开出市区后,天色越来越暗。
市区里下着小雨,靠近山脚下的地方已经飘起了雪花。
邢窈知道秦谨之来A市了。
他刚到赵家的时候,邢窈就知道了,所以才没有回去。
邢窈泡温泉的池子是半露天式的,就在房间外面,一边飘着雪,一边热气腾腾。她泡了十几分钟后,有技师进来帮她按摩,按得很舒服。虽然肩膀上只盖了一条毯子,但她没有觉得冷,就是有些困。
技师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会儿,技师又开始按,手劲儿小了一点儿,但更大胆了。
“我好像没有选择这种服务。”她先开口说话。
“送的。”他也配合。
虽然是把手泡在水里暖热了才碰邢窈,但事实上,秦谨之一进来,她就已经察觉了,只是没有睁开眼。
邢窈提前跟前台的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否则他不可能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送的?这里的每个人都有吗?”
“也不是。”
“原来还要分人啊。”
“最漂亮的女士才能享受这种特级服务。”
“哦……”她的声音都被泡软了,双眸轻轻闭着,她理所当然地指挥着他,“力道可以再重一点儿吗?”
“可以是可以,但要加钱。”
“我这么漂亮,不可以免费试用吗?”
他还是那句话:“可以是可以,但要加钱。”
邢窈睁开眼睛,湿漉漉的手漫不经心地攀到男人的领口处,手肘处还在滴水。
她的手忽然用力,秦谨之没有设防,被她拽进了水池。
水花四溅。
她笑着吻上去,反被压在了池边。
秦谨之乘机把礼物送给她。
许久之后,邢窈才感觉到脖子上多了个东西。
她用手摸了摸,是一条项链,于是问他:“这是送给我的礼物?”
“喜欢吗?”秦谨之虽然问了,但不想听她回答,很快又说,“还有一枚同系列的戒指,在我身上,你如果找到了也是你的。”
他的身上只有一件浴袍,已经湿透了。
能放东西的地方只有浴袍两侧的口袋,邢窈摸到了一个小锦盒,打开后里面就是一枚戒指。
那枚戒指万一不小心掉进水池,会很不好找。
她换了个方向,趴在池边一边试戴戒指,一边说道:“喜欢,很漂亮,戴在哪根手指上更合适呢……”
秦谨之牵过邢窈的手,把戴在她食指上明显有些紧的戒指摘下来,戴在了她的无名指上,还左右各转了半圈,试试大小,这枚戒指她戴着很合适。
这算是秦谨之送给邢窈的第一份礼物。
邢窈也送过秦谨之一件衣服,那是赵祁白穿过的同一个品牌的经典系列,但那个时候秦谨之还什么都不知道,很珍惜那件衬衣。
他吻了戒指,又吻了吻邢窈的手背。
他模糊的声音从唇齿间溢出:“是真的喜欢,还是可怜我?”
邢窈怕痒,笑得开怀,心里也是欢喜的。
“真的喜欢。”她搂住男人的脖子,回应他的吻。
水面荡漾,涟漪一圈圈扩开。
“秦谨之,我是真的喜欢你。”
那些谎言里,总有一句是真的。
那么,为什么不能是这一句呢?
只要他相信,就是真的。
秦谨之趁着邢窈心情还不错的时候,一鼓作气地道:“是不是可以重新把我介绍给你的家人?”
邢窈很快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叹了一口气,低头看着手上的戒指,道:“礼物果然不能随便收。是你先看不上我,也是你先说我们只是朋友的。”
两人对视,隔着热气腾腾的水雾,既显得亲密,又暗藏着硝烟。邢窈虽然知道自己理亏,但绝对不会轻易向他投降。
“我错了。”秦谨之很快败下阵来。
他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道:“抱歉,是我太着急了。”
旁边放着一盘切好的水果,邢窈拿了一块甜瓜喂给他吃,问他:“生气了吗?”
“没有生你的气,是气自己。”秦谨之太擅长自我消化不好的情绪。
邢窈把玩着那枚戒指,问道:“后悔开这个口?”
“不是后悔,”秦谨之笑了笑,道,“我只是气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发现,你就是爷爷口中的‘朋友的孙女’,气自己太较劲,跟自己的女朋友较什么劲?也气自己为什么没能让你再多喜欢我一点儿。”
邢窈有些出神。
她想起陈沉说秦谨之没有恋爱经验。
她是他的初恋女友,这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他各方面的条件都是顶尖的,在学校里应该就已经是风云人物了,那么多年怎么会连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要么是他洁身自好,要么就是有隐情。
可邢窈和他从接吻到睡在一张床上的过程中,没有谈过情,甚至连见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显然是后者。
陈沉说的心理阴影,八成就是指那件事。
邢窈玩这么一招,等秦谨之入局,为的就是从他的嘴里撬出点儿什么。以前也许和自身无关,她也确实不关心,但现在想知道了。
她开始想了解他,包括他的过去。
她要先撬开一条裂缝,阳光才照得进去。
“秦谨之。”
他靠在池边,眼眸轻轻地闭着,低声应道:“嗯。”
“上次的游戏你还想不想玩?我们换一种玩法,比如……互相问对方一个问题。”
“谁先?”
“你先吧。”她大方让步。
“玩是可以玩,但要先把拖欠的奖励兑现了,再玩下一局。”
“哦,你在想这个啊……”邢窈抬头往四周看,“只有房间门口安装了摄像头,里面应该安全。”
秦谨之没有听清她说了些什么。不等他反应,她就潜到了水里。
温泉周围热气氤氲,邢窈被吻得有些缺氧。
下雪天,晚上气温降得快,起风后就不适合长时间待在外面了。
“好冷,”邢窈一边往他的怀里躲,一边说道,“进屋吧。”
秦谨之也担心她会着凉,扯了一条毯子裹住她,道:“抱紧。”
他关掉外面的灯,将窗帘只拉上了一半,飘着雪的夜晚是白色的。
“别急啊,我们的话还没说完。”邢窈从被窝里爬出来,对他说道。
秦谨之很有耐心,道:“我现在没有心思玩游戏。”
邢窈总会被他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躺在柔软的被子里,露出一双满含笑意的眼睛,问他:“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
“有。”
“那你问吧,我让你先问。”
秦谨之想了又想,无数个念头在心里绕成一团乱麻,只看过一次的那些视频,清晰地在脑海里闪过,最后剩下的却只有邢窈的笑颜,渐渐和眼前的她重合在一起。
“想好了吗?”她问。
“嗯,”他低声问,“你最开心的时刻是什么时候?”
邢窈愣住了。还以为秦谨之会提起赵祁白,提起那些秘密,她甚至提前好几天厘清了头绪,想着等他问起时,不至于什么都回答不出来。
他却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小时候,除了父母去世的那段时间,我其实过得都很开心,如果要说最开心的时刻……那应该是……有一年的深秋爸爸带我去摘山楂,我记不清那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只记得那天我很开心,特别开心。我们把带回家的山楂都做成了山楂罐头,放在冰箱里保存着,一直到春天才吃完。”
就连现在回想起来,她也只记得那天的笑声,而不是失去父母后的悲伤。
秦谨之看着她,心里变得柔软,问她:“这么喜欢去果园?”
“是啊,我就是喜欢去果园。”
“等我回南城,把老爷子的菜地挖了,给你种果树。你想先吃什么水果?葡萄?橘子?草莓?”
“什么都好,我不挑。”邢窈这会儿没当真,只当他是随口说说,“轮到我问你了。”
“问吧,随便你问。”
邢窈当然不会直接问秦谨之“你的一个朋友在半年前出狱了,你是不是跟他有过节”这种话。
她如果这么问,他肯定不会说。
她得换一个角度。
“陈沉说你读高中时就谈恋爱了,我还以为我才是你的初恋女友。秦谨之,你还记得你的初恋女友吗?”
秦谨之僵了一瞬间,但掩饰得很自然,没有流露出半点儿异样的情绪。
“别听陈沉胡说,我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关于这件事的真实性,你可以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向任何人求证。”
“所以我才是你的初恋女友?”
“是,是你,都是你,只有你。”秦谨之说罢,俯身吻她。
“那……那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回事?”邢窈清楚地看到了他眼里瞬间凝固的寒光,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事情大概比她以为的还要复杂,“允许你在房间里抽一根烟。”
秦谨之笑了笑,道:“问这些做什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亲你一下都要通过政审,你查户口呢?”
邢窈认真地回答道:“不是查户口,我是在追你。”
秦谨之父母工作忙,谁也顾不上他,他早早地就被送去了学校。
秦家的家教严,但周围有一群与他年龄相仿的朋友,秦谨之小时候爱玩,到处调皮捣蛋,猫狗都嫌弃他。那会儿秦老爷子还没有退休,没少罚他在太阳底下站军姿,家里人也从不溺爱他,甚至对他格外严厉,就怕养出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纨绔子弟。
秦谨之读高一那年,母亲因病去世,父亲从住了十几年的老房子里搬走。
秦谨之知道父母没有感情,能做到相敬如宾已经不容易了,但接受不了母亲去世仅一年,父亲的身边就有了别的女人。高三开学后,他就选择了住校,除了必要的事,很少回家。
他眼不见为净。
学校每周放半天假,这半天的空闲时间,秦谨之更愿意去同桌李臻的家里吃晚饭。
李臻的妈妈是在学校里打扫厕所的阿姨,在租金稍微便宜一点儿的地段,租了一间不到三十平方米的旧房子,拥挤、窄小但很温馨。
秦谨之每次吃完饭,临走前都会悄悄地在抽屉里放点儿钱。
白露是秦成兵司机的女儿,和秦谨之从小就认识。但她和李臻从初中到高三一直是同班同学,两个人住得也近。她不会骑自行车,经常坐在李臻的自行车后座上去学校。
白露和秦谨之只是认识而已。相比起来,她和李臻对彼此更熟悉。
全市一共九所重点高中,每次联考前三名都是他们三个人,只是偶尔互相调换顺序。
秦谨之和李臻之间的友情,开始出现裂痕的导火索,一是秦谨之帮李臻交了拖欠了两个月的补课费,二是白露。
李臻是单亲家庭里的孩子,因为母亲在学校里打扫厕所经常弄得浑身脏兮兮的,没少被同学们嘲笑,少年敏感的自尊心在好朋友的面前反而最强烈。
秦谨之感觉到李臻有意疏远他之后,就没有再去过李家。之后,每个周日下午的半天假,他要么在篮球场里度过,要么和那几个发小儿一起过。
事情发生在高考前的一个月。
那天傍晚,学校里没什么人,秦谨之打完篮球准备去洗澡,在走廊里遇到了白露。她身上的衣服湿透了,脸也是肿的,一看就是被人欺负了。
秦谨之问了半个小时,她一句话都不说。
白露披着秦谨之的外套靠到他的怀里哭的时候,他的两只手僵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然而在他身后,李臻静静地站在走廊的另一边,冷漠地看着他们。
李臻误会了。
秦谨之连解释的机会都没有。
陈沉正好来学校里找秦谨之。他来的时候走廊里已经有了血,费力地把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生拉开。
秦谨之打架从不吃亏,在陈沉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照常去上课,却发现学校的大门被警察封锁了。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了教室里才听人说白露死了。
李臻也被警察带走了。
故事就停在了这里。
邢窈听完,问他:“当时白露在场,为什么不解释?”
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秦谨之虽然不至于无动于衷,但也不会太过于纠结当年的误会,只会往前走。
“不知道。可能她解释过,但李臻不相信。又或者,她难以启齿。”
邢窈犹豫过后还是问道:“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白露?”
秦谨之抽完剩下的半根烟,把被子往上拉,盖住邢窈的肩膀,语气平静地道:“我对你说过的话,哪句有假?”
他虽然比李臻早认识白露几年,但与白露并没有太多的交集。
邢窈真的是他的初恋女友。
“我只是愧疚。如果那天我没有转身就走,或者平心静气地跟他解释,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她才十七岁,我本来可以救她的。”
邢窈抱住他,说道:“这不是你的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秦谨之,这不是你的错。当初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李臻误会你在先,也是他先动手的。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也已经想明白了。他知道你没有错,也知道是他亲手造成了一生无法挽回的悲剧。但他不敢承认,固执又懦弱地把过错全强加在你的身上。他不好过,也不想让你好过,所以出狱后一直跟着你。”
前段时间,邢窈总觉得有人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盯着她和秦谨之。
秦谨之出差后,她一个人在家,李臻并没有出现过。
“他一定会来找我的,早晚的事。”
他知道对方一定会来,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就像有一把刀悬在自己的头顶上,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邢窈故作轻松地道:“当你的女朋友这么危险,我现在甩了你,还来得及吗?”
秦谨之掐了烟,翻身压住邢窈深深地吻下去。
他咬她的脖子,听着她轻轻的笑声才觉得真实。
“甩我?做梦吧你。”
秦谨之在度假村里过完了最后一天假期,地面的积雪都已经融化了。
这几天,邢窈几乎没怎么离开过房间,一日三餐都是工作人员送进来的。她的体力和秦谨之的比不了,她几次想找借口出去做点儿什么事,最后都失败了。
秦谨之很会借机逞凶。
他知道邢窈心软了,不会拒绝他,所以才会肆意妄为。
邢窈有些不安心,道:“我想了想,身边有这样的隐患实在太危险了,秦谨之,我们报警吧。”
他闭上眼睛装睡。
她很严肃地叫他:“秦谨之!”
秦谨之抱着她,道:“别生气,我听着呢。他什么都没做,报警没用。”
“那我们说好,你不能一个人去见他。”
“嗯。去洗澡吧。”秦谨之抱着邢窈进了浴室。
他买了明天回南城的机票,会有很长一段时间见不到她。
“怎么办?已经开始想你了。过年的时候,你一般会做些什么事?”
“睡觉。”
“就只是睡觉?”
“因为很无聊,我们家人少,过年时也很冷清,姑姑他们都很忙。你呢?”
“可能要上班,在医院里过年。”
“好可怜。”邢窈给了他一个缠绵的吻。
她在心中对自己说道:那就,去陪他过春节吧。
第二天,秦谨之送邢窈回家。
邢老爷子看着他们一前一后地进屋,脸上满是笑意,问他们:“你们两个怎么一起回来了?”
“遇到的,”邢窈面不改色地道,把大衣脱下来挂在衣架上,又走到茶几旁边倒茶,问邢老爷子,“爷爷又一个人下棋呢?”
“闲着没事打发时间,刚把棋盘拿出来,你们就回来了。谨之,过来坐,你陪我下完这一局。”
“好。”秦谨之起身坐到邢老爷子的对面。
阿姨已经在准备午饭了,邢窈上楼换衣服。
邢国台问:“下午回南城?”
秦谨之点头,回答道:“是的,明天要上班。”
“这么忙?也是,年轻人工作重要,忙点儿好。”邢国台边下棋边品茶,偶尔看向秦谨之,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窈窈以后可能会留在高校里当老师,我问她为什么,她说有寒暑假,可以出去旅游。她以前就喜欢出去玩,北欧的那些国家都去过了,每次回来后能跟我讲好几天,在哪里看到的风景很漂亮,什么东西特别好吃。所以啊,她得找一个工作没那么忙的男朋友,才有时间陪着她。”
秦谨之明白邢国台的意思,说道:“我再工作两年,年假就能多一些了。”
“医院的年假能有几天?最多也就十来天,攒一攒调休,能休息两周都不容易。”
“邢老,我是真的喜欢……”
“喜欢这茶!”邢老爷子顺口接过秦谨之没说完的话,笑着给他添了一杯茶,又道,“有眼光,这茶可是我压箱底的宝贝呢,有钱都买不到。窈窈,你去把爷爷的茶包一点儿,给你谨之哥带回家。”
秦谨之:“……”
邢窈给他使眼色,让他再忍一忍。他只好顺着邢老爷子,暂时当一天邢窈的哥哥。
邢国台仿佛没有看到这两个人的眼神交流,问秦谨之:“去年听老秦说你有结婚对象了,你们相处得怎么样?”
秦谨之回答道:“挺好的,我也想早点儿结婚。”
邢国台惊讶地道:“已经准备求婚了?”
这小子不会打算瞒着他,和窈窈偷偷去领证吧?
秦谨之温和地笑了笑,道:“暂时不会。”
吃完午饭后,秦皓书舍不得走,还没玩够,站在秦谨之的身边小声地抱怨假期太短了。
赵燃和邢窈一起出去送他们上车。两个小男生凑在一起,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邢窈也是笑着的。邢国台通过窗户往外看,秦谨之上车前趁两个小男生不注意,亲了邢窈一下。
邢窈把门推开,对邢国台道:“爷爷,外面出太阳了,我陪您去后院透透气。”
“好。”邢国台拄着拐棍慢慢往外走,边走边说道,“你说棉棉今天要过来,怎么还没动静?”
陆听棉回国了,跟邢窈约好,今天过来吃饭。
“她晚点儿来,晚上住在咱们家里。她说给爷爷带礼物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是惊吓。”
“很有可能,那丫头啊是个鬼机灵……”
寒冬腊月的天气,到底还是有些冷,邢老爷子腿脚不好,邢窈扶着他在院子里走了十几分钟就回屋了。
秦谨之在登机前给她发了一条消息,正好被邢国台看见了。
她也大大方方的,不遮不掩。
“窈窈,你想清楚了?”邢国台慈爱地笑了笑,道,“爷爷拼了一辈子,虽然没拼出什么名堂,但也没人敢怠慢咱们家的人。你是我唯一的孙女,将来就算我不在了,你的姑姑和姑父也会把你当成亲女儿看待,你的选择有很多。秦谨之未必是最好的,你还小,往后的时光还长,只是谈谈恋爱倒是没什么,但如果现在就想着结婚,那可太早了。”
这些话当然有诈降的成分,邢窈不傻,听得出邢老爷子话里的调侃意味。
“我不选最好的,只选我喜欢的。而且,我现在也没想结婚。”
“哎哟!那小子一开口就是非你不娶,还说连戒指都准备好了,只等你点头了!”
秦谨之口中的结婚对象指的就是邢窈。
“他那是哄爷爷开心呢,怕您一生气就让他滚蛋。因为我告诉过他,您以前是开坦克的,特别厉害。”
老爷子大笑,道:“这点倒是像赵祁白,会审时度势。”
太阳落山了,客厅里的光线暗了下来。
邢窈低着头,过了许久才低声说道:“爷爷,我现在不觉得他像哥哥了。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睛长在了天上,有点儿讨厌,但长了一张像哥哥的脸,后来熟悉了,发现他其实很细心,也很尊重女生。他对我事事有回应,句句有关心,或许从前偶尔的一句话或者一个动作会让我想起哥哥,但现在不会了。我想起哥哥,只是因为我们是一家人,亲情永远不会被时间磨灭。”
邢国台慈爱地看着她,道:“爷爷都听你的。你开心,爷爷就开心。”
邢窈也笑了,道:“爷爷刚才是骗我的吧?他才不会说那些呢。”
“我可记得去年国庆节期间你们俩还互相看不上眼,我们在老秦家里等了半个月,他都不愿意和我们一起吃顿饭。”
“那是因为我欺负过他。而且,他也不知道您的孙女是我。也可能是因为觉得有了我,他不能再和其他的女生相亲才拒绝的。”
“哦,原来你们早就认识了!”
…………
早吗?
他们相识的时间并不算早,只是时机刚好。
除夕这天,南城下了一场雪。
秦谨之一直在手术室里,凌晨下班时,走出电梯后,看见外面白茫茫的,才知道下雪了。
太晚了,他就没打算回秦家。
路边有一个环卫工人在扫雪,秦谨之在路口等红灯,马路对面也站着一个男人,很瘦,穿得单薄,戴了一顶帽子。男人几口抽完一根烟又点燃了一根,和秦谨之远远地对视着。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环卫工人不小心把雪水溅到了秦谨之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对他道歉,“我帮您擦擦。”
“没事,我这是脏衣服。”
秦谨之再次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对面的人已经不见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到家后,洗了澡,看了看时间,记得邢窈的家人有守岁的习惯,她这个时候应该也还没睡,就给她打了一通电话。
她接得很快:“新年好,秦医生。”
秦谨之听到她的声音后,心就静了下来,说:“新年好,在干什么?”
“在看春晚的重播,已经看第二遍了,你还在医院里加班吗?”
“刚到家。”
“那你是不是没吃东西?你现在想吃什么?”
“现在?”秦谨之没有吃夜宵的习惯,尤其一场大手术之后,凌晨四五点,更没胃口。
现在吃早餐,也太早了。
“想你。”
他说完之后,耳边传来了她的笑声。
“我不能吃,换一样。”
他又想了一会儿,道:“山楂罐头。”
邢窈有些意外。
上次听她说起小时候跟她父亲一起去摘山楂,回家做山楂罐头,能让她那么喜欢,他就很想知道山楂罐头是什么味道的。
“山楂罐头,”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我想吃山楂罐头。”
“这个啊……那你就想着吧,梦里有。”
邢窈刚好路过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捂住手机,小声让司机在路边停几分钟。
货架上有好多罐头,就是没有山楂罐头,这个东西确实也不常见。
邢窈决定再去其他地方看看。
“秦谨之。”
“嗯。”
“你困吗?”
“不困,白天睡了。”
“那你给我唱首歌吧。”
“我不会唱歌。”
“那……你把电视打开,我们一起看春晚。”
秦谨之打开了很久没被打开过的电视,正重播着一个小品节目。
电话一直没挂,两人偶尔说几句话。通话四十多分钟后,秦谨之的手机电量不足,他准备去卧室里找充电器的时候,门铃响了。
秦谨之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看着门的方向,说不清是紧张还是怎么了,对白露是愧疚,对李臻也是愧疚。
他想起电话还没被挂断,于是对邢窈道:“邢窈,我先挂了。”
“好。”
秦谨之走到门口,打开监控画面,一下子愣住了,脑海里的那些过往和马路对面消瘦的男子,如潮水般消失了。
站在门外的人是邢窈。
她的怀里抱着一瓶罐头,瓶子是透明的,秦谨之都可以看见里面红彤彤的山楂。
门一被打开,她就笑了,对他说道:“秦谨之,新年快乐。”
秦谨之拥她入怀,也低低地说了一声:“邢窈,新年快乐。”
邢窈下飞机后直接从机场搭车过来,在路上找了好几家超市,才买到了一瓶山楂罐头。
南城下着雪,比A市冷多了。她一路上抱着罐头,手被冻得通红,被秦谨之焐了一会儿,有点儿发热,又有点儿痛。
秦谨之给她热了一杯牛奶,邢窈慢慢地喝着。秦谨之半蹲在沙发前,拿起被她丢在一边的热毛巾,包住她的另一只手,轻轻地擦拭着。
一个小时前说自己还在家里看春晚重播的人,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他以为是李臻找来了。
结果,来的人不是李臻,而是他朝思暮想的人儿。
“小骗子。”他说。
“别以为我听不见你在骂我。”
“就是要让你听见。”
“那你松开,我回去了。”
邢窈作势起身,被秦谨之握住手腕拽着坐到他的身上。她笑着把手往他的衣服里伸。
“天都快亮了,我好困。”她说。
“白天没睡?”
“没有,白天睡不着,姑姑在准备年夜饭,我给她帮忙。”
“你就只会煮粥,能帮什么忙?”
她掐了他一下,问:“秦谨之,你看不起我?”
“我哪儿敢?”秦谨之抱着她站起来,问,“睡在哪间房里?”
“客房吧。等会儿,罐头还没吃呢,”邢窈跑着过去开罐头,又去厨房里拿了一个勺子,道,“太凉了,你就只能尝一口,我喂你?”
秦谨之笑着说道:“好啊。”
他弯腰凑近她,咬碎了被她喂到嘴里的红山楂,酸酸甜甜的汁水充斥着整个口腔。
邢窈自己从超市里买来的罐头,当然知道味道没什么特别的。可看着他吃,她就莫名地也想尝一口。
她搅了搅罐子里的果子,想挑一颗小一点儿的,秦谨之突然吻了上来。
窗外的雪还在下,夜色透着些白色,她那被他的手掌握着的后颈出了些汗。
“好酸。”她说。
“挺甜的。”
“你跟着我干吗?”
“我要跟你睡。”
“我生理期,跟你睡不了。”
“我们两个人在床上就不能只是睡觉?”秦谨之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用手肘撑着房门,道,“我保证,就算你强迫我,我也会宁死不屈。”
邢窈无奈地道:“真是委屈你了。”
秦谨之理所当然地躺在了她的身边,说道:“还好,这点儿委屈还能受。”
邢窈有一段时间天天待在酒吧里,饭不按时吃,烟酒不忌,导致身体底子不太好,生理期如果受了凉就会比较难受。她睡得不踏实,总是醒。后来秦谨之帮她暖着小腹,用手轻轻地揉,她才睡熟。
陈沉和几个朋友一起过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秦谨之冷着脸开门,问他们:“你们自己没有家吗?”
“过年了,可怜你一把年纪了还没个伴,来陪你打麻将……”
陈沉还没说完话,睡眼惺忪的邢窈便从卧室里出来了,身上还穿着秦谨之的衣服。
陈沉吹了一声口哨,调侃道:“难怪能睡到中午……”
秦谨之直接大力关上门,把他们关在了外面。
陈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来得不是时候,对朋友们说:“完了完了,这估计……他明天又要被甩了。”
那次秦谨之过生日,情况也差不多是今天这样。
“不能吧?谨之会在同一个地方摔两次?”
“咱们是走还是留?”
“来都来了,再等等,如果十分钟后他还不开门,咱们就砸门。”
“谁砸?”
“当然是你。”
“你的力气大,还是你上吧。”
…………
这些人邢窈都见过,周济也来了。
在牌桌上,大家都客气地让着她。她不觉得别扭,对谁都一样。别扭的人是秦谨之。他只休息一天,这一天还来了一大群碍事的人。
他看谁都很不顺眼。
陈沉哪儿知道邢窈会在这里?否则他怎么可能来当电灯泡,还是那四个字:来都来了。
“晚上有什么安排?江边有烟花表演,特别热闹。老周刚买了一条游轮,他们几个带家属,都是自己人,绝对安全!邢大小姐有没有兴趣?”
秦谨之淡淡地道:“别想了,她晚上跟我回家吃饭。”
“啧啧,这么快就要见家长了?!”
邢窈没说什么,只是在大家都笑着调侃的时候,看向了秦谨之。
她的一个眼神,秦谨之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不只是陈沉一个人察觉出气氛不对劲儿,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又打了两圈,互相递了个眼色,找了个借口要走。邢窈将他们送到门口,陈沉下楼的时候还怪自己嘴欠——万一被他说中了,秦谨之又要被伤害一次。
客厅里静下来,邢窈关上门,叹了一口气。
谈恋爱原来这么麻烦!
几个小时前,她还穿着秦谨之的衣服和他交颈相拥。客厅里坐满了他的朋友,闹哄哄的。他几次进厨房从后面抱住她,索取亲吻。
也才过去半天而已,气氛就变得剑拔弩张了。
沉默许久后,邢窈才坐到秦谨之的身边,亲了他一下。
“别想用美人计糊弄我。”秦谨之忍了又忍,道,“我几次死皮赖脸地去你家蹭饭,自尊心,面子、里子都干干净净地贴给了你,也没有抱怨过半句。今天过年,家里还有老人,我怎么都要回去一趟。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我做不到,所以诚心诚意地想把你带回家。邢窈,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吗?”
“我没有不愿意。”
“那你是什么意思?”
“秦谨之你凶什么,我是来跟你吵架的吗?”邢窈冷了脸,语气也不像刚才那样柔和了。
她在家人团圆的除夕夜,吃完年夜饭就匆匆忙忙地去机场坐飞机,当然不是来跟秦谨之吵架的。她被激起了脾气,脸上没有半点儿笑意,秦谨之的心态反而变得平和了。
“你原来是会生气的?”他道。
“哪儿有人不会生气?”
“你从来不吃醋,也不闹脾气,更不黏人,懂事得让我觉得……你其实根本就不需要我。”秦谨之低声道。
他的目光落在还摆在桌上的那瓶山楂罐头上,他又有些心软了。他卑微到她只要肯付出一分真心,就会觉得自己不应该计较任何事的地步。
秦谨之问:“非要演成他的模样吗?”
邢窈有些不解,面无表情地问他:“演谁?”
“演成你希望我变成的人。”秦谨之低声说道。
他没有直接说出赵祁白的名字,是留给自己最后的体面。
“秦谨之,难听的话你已经说过一次了。”她话里的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所以不要再说了,让你难过,我心里也不见得有多舒坦。你到底在介意什么?我不想跟你吵架,也没有不愿意陪你回家吃饭。本来我打算明天就回A市的,以为你这几天都要加班,就什么都没有准备,毕竟是春节,空着手去你家总是不太合适的。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为什么要扯上赵祁白?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一直觉得我不爱你。”
她给了他太多的错觉,很多时候,他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秦谨之问她:“那你爱我吗?”
邢窈说不出口。
当天,陆听棉收到了邢窈发给她的微信消息:“谈恋爱好麻烦。”
而邢窈得到的回复也只有一句话:“所以我受不了,选择了结婚。”
陆听棉和沈烬吵架直接吵到了民政局里。
可邢窈不行。她对婚姻没有任何美好的向往,对秦谨之的感觉也很简单,喜欢他,喜欢和他在一起。
她也知道赵祁白就是横在秦谨之的心里的一根刺,提一次痛一次。她自己问心无愧,他感觉不到,那可能是她的问题。
秦家人过春节时很热闹,小辈们都会回来给秦成兵拜年。
邢窈是和秦谨之一起回去的。在这么特殊的时间,他们是什么关系根本就不需要明说。男人们喝酒,女人们喝果汁。邢窈没有和秦谨之坐在同一桌,事实上从他们走进家门后,互相就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的这些亲戚,邢窈都是第一次见。
饭后,他们凑了两桌麻将。邢窈昨晚算是熬了一整夜,白天也没睡好,就先休息了。刘菁把邢窈带上楼,邢窈看了一圈,才发现这间房间是秦谨之的。
占据了一整面墙的大书柜,几乎每一层都放满了书,按照专业类别被摆得整整齐齐,他不常回来,桌上只有台灯和相框。
照片里,他穿着校服,抱着一个篮球。
模糊的照片也藏不住他身上耀眼的气质。
旁边的女士应该是他的妈妈。
送走最后一家人,秦家才算安静下来,秦谨之去厨房里热了一碗汤端上楼,结果打不开门。
“刘嫂,你记不记得我房间的备用钥匙放在哪儿了?”秦谨之问。
刘嫂摇头,小声说:“老爷子交代了,不能把钥匙给你。谨之,你今天还是睡在客房里吧。”
秦谨之没有太大的反应,转身进了秦皓书的卧室。
秦皓书好梦正香,什么都不知道。秦谨之从秦皓书卧室外面的阳台翻到隔壁房间里。
他自己的房间,他自然熟悉。
他轻手轻脚地从阳台进屋后,没有碰到任何东西,打开台灯,把汤放到桌上,走到床边看了一会儿,被气笑了。
“睡得这么沉!”
她这模样,哪儿像刚和男朋友吵完架的样子。
“没良心的小骗子。”
吃饭的时候,他给她留了位置,她却去了另一桌。
“气死我了。”
他喝了几杯酒,鼻音有些重,闷声闷气地笑完,又往被子里塞了个暖贴,低声跟她道歉:“对不起,不该生你的气,我错了,我道歉。”
邢窈侧躺着,一动不动,秦谨之反而能确定她已经醒了。
他的一只手伸到被窝里,摸到她的手,他握住她的手,指腹在她的手腕处轻轻地缓缓地摩挲,说:“邢窈,你理理我。”
邢窈没忍住笑,往枕头里躲,没好气地推他,道:“喝酒了就离我远点儿。”
“没多喝。”秦谨之顺势起身,把汤拿过来,对她说道,“我给你挑了几块土豆和胡萝卜。不腻,吃两口。”
她吃饭时就没吃什么东西。
秦谨之虽然坐在另一桌,但心思都在她的身上,问:“身体难不难受?”
邢窈摇了摇头,坐起来,喝了半碗汤,道:“我偷看你的日记了,你说你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梦到了神仙。”
秦谨之愣了几秒钟,道:“我不写日记,梦到神仙的人可能是秦皓书。他为了应付作业,连尿床的事都写。”
邢窈:“……”
她不是故意看的。
偷窥别人的隐私这种事,她做不出来。
那个日记本放在书籍里显得格格不入,掉在了地上,正好翻到了这一页。
“读初中时还有老师要求学生写日记,你怎么不写?”
“因为我叛逆,不交作业。”秦谨之面不改色地道,“不良少女写作业吗?”
“我小时候很乖的,但你别想着偷看。”邢窈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我想吃橘子。”
“把剩下的汤喝完,我去给你拿,还要不要别的?”
“不要了。”
秦谨之下楼在果盘里挑了两个大橘子,走到自己卧室门口,刚把房门打开,就被秦老爷子发现了。秦谨之根据秦老爷子的口型和脸色来判断,对方大概是让他十分钟之内滚出来。
他说他没这么快。
秦老爷子差点儿一拐棍打在他的背上。
“刚才是什么声音?”邢窈看不到外面,于是问他。
“没什么。”秦谨之坐在床边给她剥橘子,尝了一瓣觉得甜才喂给她。
邢窈吃了东西,去浴室里重新刷牙,再出来的时候,秦谨之已经躺好了。他掀开被子,轻轻地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她过去。
邢窈很纠结,问他:“这样不合适吧?”
“名正言顺,有什么不合适的?”秦谨之进来了就没打算出去,秦老爷子也不会真的守在门口数十分钟,“过来,给你暖热了。”
被窝里暖暖的,邢窈不自觉地往他的怀里靠。
她的手机响了一声,是陆听棉收了她的转账。陆听棉和沈烬虽然只是领了证,婚礼具体什么时候办还没定,但邢窈已经送了双份礼金。她能给的,就全想给陆听棉。
陆听棉回复她:“等你把人哄好了,我请你们吃饭。”
秦谨之锁骨旁边有一颗很小的痣,颜色也浅。邢窈凑近,哈了一口热气,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戳在那一块皮肤上,对他说道:“她让我哄哄你,你吃软还是吃硬?”
“不能一起来?”
“你变态。”
“你让我选,好吧,我选。我选好了,你又嫌弃。”
“不是嫌弃,我就是觉得……”邢窈斟酌了一下措辞,靠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有辱斯文。”
秦谨之可耻地起了反应。
她贴着暖贴,整个人热腾腾的。秦谨之闭着眼睛往外挪,不小心压住了她的头发,抬手帮她拨开,柔软的长发丝丝缕缕绕在他的指间。
她却在这个时候靠了过来。
“我还是去客房里睡。”秦谨之掀开被子坐起来,又低下头捧着邢窈的脸狠狠地亲了一口。
见她笑着想要说什么,他咬住她的唇,恶狠狠地警告她:“别说话!”
他的耳朵都红了。
秦谨之要上班,早上堵车严重,得早点儿走。于是,邢窈还没睡醒就被他从床上抱了起来。
她性子冷淡,但秦老爷子是极为热情的人,今天肯定还有亲戚过来给秦老爷子拜年,见到她后少不了会问她一些问题,比如和谨之是怎么认识的?谈多久了?家里还有什么人?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她留在秦家,会不自在。
秦谨之去医院之前把邢窈送回他的公寓,让她继续睡。
邢窈要坐晚上的飞机回A市,秦谨之下班回来后还能给她做一顿饭。他买好菜,一开门就闻到了一股煳味。
厨房里传来一阵咳嗽声,秦谨之连鞋都没换就往里跑。
“你回来了?”邢窈被他吓了一跳,都来不及掩盖厨房里的狼藉。
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我……我本来想……结果……算了,做饭好难。”
秦谨之哭笑不得地道:“会煮粥就可以了。”
她的左手食指上贴着创可贴。
“是不是切到手了?”
“不小心划了一下。”邢窈急忙把手背到了身后。
“没事”这两个字都到了嘴边,她忽然想起他说她不会撒娇。
情侣在热恋期间大概需要一些小情趣。
“沾到了辣椒,好疼。”她在他面前示弱,并不难。
秦谨之把她拉到客厅里,拿出医药箱。
他的动作很轻,邢窈这会儿才注意到他的衣服没脱,鞋也没换,门口还有一大袋东西。
“你去超市了?”她问。
“嗯。”秦谨之处理掉用过的棉签,道,“厨房我收拾,饭我做。”
“那我干什么?”
“你就在客厅里看看剧,吃点儿水果,等着吃饭。”
“好。”
邢窈虽然一道菜都没有做成功,但折腾了小半天。秦谨之刷锅、洗菜、切菜有条不紊,不到四十分钟就做好了四菜一汤。
等邢窈吃饱了,他又开车送她到机场。
机场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有人分离,有人相聚。
邢窈只背了一个包,不需要办理行李托运手续。时间还很充裕,研究生开学早,她回去待一个星期又要过来。
昨天吵完架,邢窈还在想,一个星期可能不够她厘清头绪,她需要多一点儿时间,可现在又觉得多余,因为秦谨之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没有人可以被替代,赵祁白是,秦谨之也是。
“把外套穿好,别着凉了。我睡得晚,多晚都能等,你到家后给我打电话。”秦谨之帮邢窈整理头发,发现她走神了,根本没听他说话,于是问她,“又在想什么?”
“想你吻我。”邢窈将双手伸到男人的大衣里,抱住他的腰,只亲到他的下颌。
她稍稍踮起脚的同时,秦谨之低下头,扣好最后一颗扣子,手掌顺着她的肩胛骨摸到后颈。
“秦谨之,我现在追到你了吗?”
“我这么好追,早就追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