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我放下车帘，拒绝回答。
明明以往得体有礼的郎君，竟不知耻地爬上马车来。
“京城里也有大庙，到时我陪你去。待尘埃落定，我再带你去林氏族里祭拜双亲。”
桩桩件件，考虑周到。
我起了疑惑：“你对京城似乎十分熟稔？”
他双眸熠熠生辉，道：“到了京城，你就知道了。”
果不其然，才进城门，就见有贵人相迎。
车马随着气质高雅的男子入了华贵的府中，看着侍女来回穿梭，我才后知后觉贵人竟是太子。
为迎李书笠，太子还于夜间设了宴。
“堂兄此次蛰伏衡州，将那边左相党羽刮了个干净，还呈了罪状上来，实属为孤和父皇解决了心腹大患。”
李书笠谦卑道：“殿下谬赞，能为皇上和您分忧，是臣之幸。”
太子很满意，目光移到我身上。
“这位小娘子便是林都尉的嫡女？”
我起身行礼。
太子叹道：“奸相为扶持三弟，暗地勾结大齐，扰得亳州失守，林都尉一片忠心，身先士卒，唯一的嫡女还流落市井。明日，孤会上奏父皇，为林姑娘求份庇佑。”
我受宠若惊，连忙谢过。
第二日，李书笠将我带到一座院落前，有数人在门口伫立等候。
“婉娘！”
外祖父仅存于我十岁记忆前，印象中高大威武的身影不复存在，他微微佝偻着，两鬓斑白，眼含热泪。
外祖母则紧紧搂住我，大哭不止。
“我苦命的女儿，我苦命的外孙女啊……”
一路走来，经历了百般波折，其间的担惊受怕、无数苦楚不提，为保护自己树立的盔甲，在见到亲人的这一刻，全都粉碎成奔涌的眼泪。
众人哭成一片。
外祖家家风清肃，团结和睦，几位舅舅舅母都对我万分怜惜，表姐妹们丝毫不排斥。
将我安顿好后，李书笠便住在太子府。
时而会使人买些有名的吃食送来，时而会自个儿捧着稀罕的物件儿上门来，还偷偷托了表哥，将我约出门。
城郊的大庙去了，父母的灯油亦供了。
姐妹们赞叹有余，皆羡慕不已。
唯有外祖母忧心。
“婉娘，这李郎君对你的心意，我们都看在眼里，可他是皇家贵胄，你身世零落，长远看来，并非良配！”
外祖家本是徽州人氏，全家随同做官的大舅任地迁移，母亲出嫁后随父亲各地上任，相隔千山万水，联络只能依靠信件。
因而，我克夫之事，他们一概不知。
总归是为了我着想。
尽管早就做好心理准备，可心底终究忍不住黯然。
哪个小娘子面对心悦郎君的攻势，能够硬下心肠的呢？
几日后是花灯节，表哥又促狭着唤我和姐妹们出门赏花灯。
我犹犹豫豫，本想拒绝，还是姐妹几个嘻嘻哈哈簇拥过来，按住我好一番装扮。
到了街上，几人刚走到桥下，忽而被人一推，就撞到李书笠的身前。
待我回过神来，几人已与李书笠打了招呼，挤入人群不见了。
他粲然一笑：“婉娘，今日甚美。”
我又羞又恼，白他一眼，拂袖就走。
他长腿一跨，施施然跟在后面，苦了我气哄哄地迈着步子，走出薄汗。
到了一家酒楼下，众人围绕，冥思苦想猜谜迎花灯。
我晃了神，那花灯，很像以前母亲送我的一盏……
李书笠惯会察言观色，直接领了纸笔解起谜来。
不消片刻，那盏花灯就到了我手上。
“还气吗？”
柔和的灯火映在眼中，让我忽而软了心肠。
“李书笠。”我鼓起勇气：“我有话对你说。”
他眼里泛起温柔的涟漪，静静望着我。
“你助我良多，感谢之言想必已听得耳朵起了茧子。我便直言不讳，你的心意我明了，但我不能回应你。”
“为何？”
“现今，你是乾亲王唯一的儿子，到时被封为世子，我的身份，根本不足以为世子妃，我亦不愿为妾。”
“婉娘，你思虑这么多，是不是代表，你是心悦我的？”
千万种情绪糅杂在心间，我张张嘴，竟说不出拒绝的话。
李书笠的目光紧紧锁来，低沉的嗓音撬动着我的心防。
“你心悦我的，是不是？”
我闭了闭眼。
点点头。
他异常欢喜，眸光锃亮。
“这些事，不该由你去忧心的，交给我便是。”
还有我的命格……
我正开口欲说，忽闻表哥和表姊妹们遥遥呼唤，簇拥而至。
便失了时机，眼睁睁看着表哥与李书笠道别。
欲语还休的模样，还遭好一番打趣。
第二日，宫中忽然来了圣旨。
道是感念父亲大义，死守国门，君心感恸，怜我身世，封我为县主。
外祖母喜极而泣。
我懵然接过圣旨，旋即转身冲回房中。
提笔快速写下一封信，央求表哥送去给李书笠。
他回来时，却道：“太子殿下说李兄出了远门，不知何时归。”
我焦心道：“可知去了哪儿？”
他摇摇头：“殿下说去的地方多着了，他使人去送了，能不能送到就不知了……”
我心里如同打着鼓，七上八下。
若是他收到，知道我克夫之命颇为凶残……
若是他没有收到，回来后又遭我拒绝，或是知道缘由后……
这一等，就等了一年。
外祖母心急，十八岁还未议亲的女子实属罕见，他们虽知我和李书笠互生情愫，可到底未过明路。
加上这一年他杳无音讯，外祖母更觉不满。
“世间男子皆薄幸，当初我就断言你们差距过大，非是良配。他为你请了县主的名头又如何？难道他不知道年岁对女子而言，有多重要吗？若是他有心，为何连封信都不捎……”
一番絮絮叨叨，苦口婆心。
接着又道：“驰儿是我从小看到大的，性情温和，前不久放榜中了进士，前途坦荡。你们又是表兄妹，你落在外祖家是顶顶好不过的了！”
我笑着推拒了。
表哥心有意中人，即使没有，我更不能去害他。
只是，情绪难免受到影响。
等待的日子里，我从心焦到惆怅，再到平静。
其间想过千百回，莫非李书笠收到我的信后，害怕我的克夫命格，就此消失了？
说不难过，亦是假的。
期间，太子妃倒给我下过两次帖子，邀我同游。
许是得了太子吩咐，温言软语问候着，还宽慰我的心。
加上表姊妹们吵吵闹闹，争相哄我开心，愁思维持片刻便消散殆尽。
又是一年花灯节，太子妃下了帖子来，邀我和表姊妹们去参加花灯宴。
欣然前往。
宴席贵女众多，花灯不知凡几，让人眼花缭乱。
我静坐席下，食不知味。
太子妃言笑晏晏，忽然唤我说话，引了众女注意。
“这就是那位十八岁还未定亲的县主？”
“长得甚美，气质清丽，怎会呢？”
“许是眼光高，平凡郎君看不上！”
“我看着怎么有些眼熟……听说是亳州都尉之女？姓林？”
“林玉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