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怀青被她长时间的沉默弄的慌乱无措,第一次上台表演都没这么紧张。他知道安水因是孝顺的孩子,要她背弃父母的意愿与他偷偷交往,难度相当于当年让她离家出走,和他一起出国。因此借着酒劲说出口的表白,几乎耗费了邵怀青全部的勇气。
傍晚的伦敦辜负了白天难得的好天气,雾气渐渐弥漫,邵怀青站在街角,几乎看不清已经走远的同学。今晚的庆功会,大家喝的都有些失控,同学们东倒西歪,勾肩搭背的身影带着吐字不清的歌声,逐渐消失在视线中,邵怀青依然举着手机,身形僵直的站着。
莫奈疑惑的看着他,轻轻唤:“怀青?”
那一声饱含深情的,轻柔的“怀青”,真真切切听到了安水因耳中。她知道那个柔美的声音一定是莫奈,邵怀青和莫奈的事情一直不清不楚,如果她尚存一丝理智,就不应该在这样的时刻答应与邵怀青重新在一起,但是面对心爱人的表白,有几个人能保持理智?她只是想知道一件事:“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
邵怀青终于松了口气:“因为我拿了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我可以负担你的未来。”
莫奈神色巨变。她一直清楚,邵怀青心里有一个放不下的人,却始终装作不知道,只想着全心全意对他好,终有一天,他会看见自己的心意。可是到底,她晚了一步。
“好。”安水因嘴角噙着笑,遵从了内心最真实的渴望。
“什么?”邵怀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说好。”她大声回答。
这一个好字,是安水因可以给的,最重的承诺。他们都在为当初的分别后悔,如果有一个人再坚持一下,即使分隔两地,也不至于分手,这一次,他们不想再因为任何因素断送自己的幸福。
阮双敏感的发现,莫弋打了电话回来,就变回了曾经的沉默寡言,面无表情。她推推许浩初,示意他关心一下。
“莫弋,出了什么事?”许浩初问。
“没事。”他显然不愿意与好友分享心事。
莫弋收到安水因的短信后,立刻起身给她打电话,却始终处于占线状态,后来干脆关机了。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心里总是不安,好像错过了什么,希望是他多虑了。
刚和邵怀青复合的安水因,有许多话要跟他说,两人聊了好久,直到安水因手机没电,莫弋要给她打电话的事情,早就被忘记。
开学时已过了三月份,乍暖还寒的季节,却处处透着蓬勃的朝气。假期里已经查过四级成绩,安水因高分通过。她想趁着这股劲头,一举将六级拿下,于是开学初就抱着单词书泡图书馆,遇到莫弋是难免的,她也问过,那天想打电话给她,是不是有什么事。莫弋只是冲她微笑,说没事。
和莫弋面对面坐着学习,渐渐成为安水因的习惯,有时候会帮彼此占座位,到了吃饭的时间,就结伴去食堂。学校里有谣言,说他们在交往,但是知情人都知道安水因有了男朋友,不知情的,她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
邵怀青好像非常珍惜这次复合的机会,拼着高额的越洋电话费,也要每天早中晚三次打电话过来,看着室友们疑惑又暧昧的表情,安水因不得不坦诚了与邵怀青的所有事情,当然两人分手的理由有所保留,只说因为邵怀青出国,一时赌气才分手,后来实在想念彼此,放不下感情,就又在一起了。
周末,安波难得在家休息,主动给女儿打电话,叫她回家吃饭,算是先低头,缓解父女之间紧张的关系。孟伊楠很开心,和保姆一起做了一桌子丈夫和女儿爱吃的菜。安水因瞒着父母和邵怀青复合,心里愧疚不安,也不想父女关系继续恶化,吃饭时乖巧的没有再提起邵怀青的名字,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饭后,安波和孟伊楠回书房工作,安水因跟父母打了招呼,独自出门散步。
大院的夜晚静谧祥和,主干道旁的灯光明亮却柔和,偶尔有归家的车辆从大院门口开过来,看到路上缓步而行的安水因,会将车灯调暗,错身而过时,也会探出头简单说上两句。安水因和邵怀青自幼在这里长大,大院中的长辈和同辈都是相识的,她的乖巧漂亮,聪慧懂事是出了名的,十多年来,深得众人欢心。
以前,也会这样和邵怀青拉着手,静静的在这条主路上来回闲逛。遇见风趣幽默又开明的长辈,会开两句他们的玩笑,扬言要早些喝到他们的喜酒。院子中一起长大的孩子,会笑闹一句:“怀青,又拉着你媳妇压马路呢?”
他也不恼,笑着回应:“是啊!压马路呢!”
这种时候,往往会遭到安水因的报复,偷偷掐他一下,或踢他一脚,以掩饰少女的羞涩和矜持。
如今想来,那些温馨平淡的日子,竟是最大的幸福。
幸好,她和怀青都没有错失那份幸福。虽然现在分隔两地,但他们依然属于彼此,即便前路漫漫,只要他们是在一起的,就能闯过所有的难关。
路边有几个八九岁的女孩子在跳皮筋,见到安水因,纷纷停下来乖乖问好,央着她陪她们玩一会儿。安水因练习舞蹈多年,身姿灵活,以前一直是班级里跳皮筋最厉害的女生,所有人都愿意和她一伙。邵怀青老嘲笑她,把练舞蹈的优势用在玩乐上,实在是玩物丧志。他就是这样,做什么事情都一丝不苟,上纲上线。
陪着女孩们疯闹了一阵,安水因正准备离开,抬头时看见莫弋从一栋楼房中走出来。安水因叫住他,然后和孩子们说了再见,与他并肩而行。
莫弋大概刚洗过澡,短发湿漉漉的服帖在头上,上身穿了件深色的休闲T恤,下身穿着宽松的牛仔裤,整个人看起来舒服随意。
安水因探头看一眼莫弋走出来的那栋楼房:“原来你家住这里呀?离我家好近。”
“嗯,2单元,301。”
“咦?我家也是三楼呢!”安水因快跑两步,转身对着莫弋,倒退着走路,为这小小的巧合而开心不已。
“别调皮,小心摔了。”他见她不肯好好走路,细心的提醒。
安水因吐吐舌头,乖乖走回他身边:“你去哪里呀?”
“和朋友约了打球。你呢?”他转头看她。
路灯下的安水因,五官柔和,目光清明,纤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浓密的阴影。身上淡黄色的T恤松松垮垮,趁的她更娇弱瘦削,额边几缕碎发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拂动,不像时下的女孩子留着各式各样的刘海,她总是露出白皙的额头,饱满光洁。不知在哪里听过,这样长相的人,心胸宽广,温柔善良,是有福之人。她的气质很独特,骨子里似乎带着与生俱来的傲然,走路时脊背和脖颈总是挺的直直的,双脚微微外八字,有点像跳舞的女孩子。可是她从没说过自己会跳舞,莫弋也没有仔细问过。
莫弋看的有些发怔,不着痕迹的挪开目光,怕她看出自己的情绪。明知道她有了男朋友,可是总是不甘心,十分不甘心。
“我晚上吃多了,随便逛逛。反正也没事做,要不去看你打球吧。”安水因并没发觉莫弋的异样。
莫弋脚步顿了一下,右手握拳,又松开,最后到底抵不过内心的强烈渴望:“好。”
出了市府大院,路上人流如织,车水马龙。不过下午五六点钟光景,B市的繁忙在这样的傍晚时分丝毫不减。莫弋细心的走在外侧,如他们第一次并肩而行时一样,为安水因阻挡所有车辆可能带来的危险。
“时间来得及,我们走到学校去吧。”他和室友约好在学校打球,而她要散步,他们正好安静的享受这样一段悠闲的时光。
“好。”她毫无疑义的点头应允。
路边有刚刚参加完补课的高中生情侣,背着硕大的书包,穿着宽松的运动服,手拉着手结伴回家。女孩子正声情并茂的向男孩子讲述什么事情,男孩一脸宠溺,只微笑着望向她,目光专注,认真倾听着。安水因想起那无数个下了舞蹈课的夜晚,她和邵怀青漫步在街头,人手一支雪糕,交流着当天练习后的心得,为某个动作的处理,情感的表达而争执。邵怀青平时总是温和无争,唯有这样的时刻,固执的坚持自己的意见,争论有时会升级为争吵,安水因上来小女孩的脾气,也会扭过头去不理他。可是无论闹的多么不愉快,邵怀青都不会忘记用大拇指轻轻擦去她唇边雪糕的痕迹,然后牵起她的手,一路散步回家,到了家门口,两人已经忘记刚才的不愉快,兴奋的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舞蹈比赛。
转角处的舞蹈用品商店还在,仿佛妻子等待归家的丈夫,在最疲惫,最无助时,给予无言的抚慰。安水因拉拉莫弋的袖子:“能陪我去一下那里吗?”
莫弋一直在观察安水因的表情,时而甜蜜微笑,时而痛苦怀念的神色,让他清楚的认识到,她在想念邵怀青。
点点头,跟在她身后进入商店。琳琅满目的舞蹈用品,莫弋甚至无法知晓有些东西的用途。而安水因与老板熟练的打招呼,应付着他诸如“怎么这么久不来”、“还以为你出国深造去了”之类的问题,莫弋了然,也许安水因真的曾经学过跳舞,而这里显然是她和邵怀青经常光顾的地方。
安水因没有多看新商品一眼,只让老板按照邵怀青的尺寸拿出了男款的练功服和舞鞋。她记得不久前与邵怀青聊天时他说,从家里带来的练功服和舞鞋都有不同程度的磨损,可见他有多么用功。伦敦买不到那么合适的,他一直习惯在这家商店购买。
买好东西,安水因给邵怀青打电话。
伦敦是上午,邵怀青正在上课,听见手机响,赶忙跑出去接听。安水因细细询问他练习的进度,即将到来的比赛准备如何,身体是否健康,嘱咐他劳逸结合,又低声说了几句情侣间的情话,避讳着身旁的莫弋,所以没有将想念说的太直接,而莫弋已经微微变了神色,扭头去看身侧的风景。聊了将近十分钟,安水因才支支吾吾的问起他在伦敦的地址,在邵怀青的追问下,终于红着脸坦白,她想寄东西给他。
邵怀青站在练功房的走廊里,笑声传出老远。他的水因,竟然记得他随口的抱怨。以前都是他在照顾她,如今虽然谈着艰难的异国恋,却似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她学会了表达想念,表达爱意,懂得抓住自己的幸福,拥有了坚持到底的勇气,更愿意主动体贴关心他的生活和情绪,这一刻,邵怀青只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报了伦敦学校的地址,见安水因窘迫的想要立刻挂电话,邵怀青急忙喊住她:“水因……”
“嗯?”她停下脚步,莫弋也停下来,转头看着她。
“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邵怀青倚在楼梯的扶手上,隔着万水千山,通过微弱的电波,用最直接的方式,表达他最炙热真诚的情感。
她等了好多年的表白,竟然发生在这样的时间地点。他们分隔在世界的两端,她的身旁站着其他人,却听到了他远在天边的,世界上最浪漫的情话。身侧的行人车辆似乎在以光速飞离,她看不清周围的景致,感官中只剩下听力,能够清晰的分辨出电话那端邵怀青微微急促的呼吸,以及手上传来的,手机炙热的温度,像邵怀青亲吻她时,柔软滚烫的双唇。
按捺住狂跳的心,安水因轻轻微笑:“嗯,我也爱你。”
莫弋控制不住的后退一步,明明不想听,不想看,却自虐般盯着她的脸。她的眼中有他从没见过的神彩,那是属于恋爱中的女人最幸福的光芒。她表达的那么清楚,她爱邵怀青,她的幸福那么明显,那么刺眼,让他想忽视都不能。再不甘心也无法,只要她幸福就好,只是遗憾,这幸福不是他给予的。
挂下电话,向前走了两步,安水因发现,莫弋并没有跟上来。
“怎么了?”她问。
莫弋抬起头时,目光已经一片平静:“我突然想起还有别的事情,不能去打球了。”
安水因笑笑:“真遗憾,看不见你的飒爽英姿了。”
“下次吧。”莫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
“好,那你去忙吧,我回家了。”安水因挥挥手,转身往家走。她纤瘦的身体融入天边的晚霞,橘红色的光芒洒满她的背影。
莫弋双手插在口袋里,目视着她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他的父母忙于工作,因此他周末很少回家。这次是因为一直高强度工作的母亲病了,他才回家探望照顾。刚吃过晚饭,室友许家凯约他打球,母亲病好了很多,他才出来赴约。莫弋倒宁愿待在家里,这样就不用直面安水因和邵怀青的幸福,刺的他几乎连站立的力量都没有。如果再不将安水因打发走,莫弋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将她紧紧拥抱在怀里,让她只属于他,永远属于他。
最后还是去了学校的篮球场,赵齐习惯了他的面无表情,没有发现异样,只抱怨他来的晚。场上除了他们寝室的四个人,还有一位男生是室友许家凯的老乡,另外一队是数学系的其他五个男生。周末留在学校的人不多,他们占了全场,准备打一场正规比赛。
比赛开始不久,大家就发现莫弋的情绪不太对。他平时是内敛的人,最不喜欢出风头,球风稳健,注重与队友的配合,从不强出头。今天这篮球似乎和他有仇,只要球到他手上,就使劲往里冲,不管是不是最好的时机,也不管周围有多少人防守,直接跳起投篮。这样的凶猛镇住了一起打球的朋友,大家都看出他心情不好,防守和进攻放了水,莫弋那一队毫无悬念的赢了。
结束后,各自散去。莫弋仰躺在篮球场上,天色暗下来,B市朦胧的天空遮盖住满天繁星,像他此刻迷茫的情绪。原本准备去上自习的赵齐看见他,已经迈出去的脚又折了回来,在他身边躺下。
两人肩并肩躺着,校园的路灯已经亮起来。3月的B市夜凉如水,赵齐有点忍耐不了,伸脚踢了莫弋一下:“你今天发什么疯?”
莫弋当然不会理他。
赵齐转着眼珠,决定直接切入主题:“我想追王亚琪,你和安水因关系好,能帮帮我吗?”
莫弋终于扭头看他:“王亚琪?”
“就是安水因的室友,化学系那个。”
莫弋想起那个女生,B市人,典型的北方女孩性格,却长着一张江南女子娴静温婉的容貌。
“你不就平安夜那天见过她一面吗?这就喜欢了?”莫弋坐起来,审视着赵齐的表情。
赵齐脸色不太自然,也坐了起来,却回避着莫弋的目光,支支吾吾的说:“我们是一个社团的。”
“那就更不需要我帮忙了。”
赵齐一听就急了:“不行不行,你得帮我!我必须追到她!”
“必须?”莫弋皱眉。因为室友赵齐和许家凯的姓氏,与他高中时的好友赵涂和许浩初相同,所以他自然而然的生出亲切感,与他们的关系也比跟另一位室友孙铭更亲近些,但那并不代表他毫无原则的支持他们做任何事。赵齐的表情分明有鬼,无论对方是不是安水因的室友,他都不希望一个无辜的女生受到伤害。
赵齐自觉失言,急忙补救:“不……不是必须!哎,反正就是我很喜欢她,想和她谈朋友!你到底帮不帮我?”
“你们又打赌了?”
赵齐摆手:“王亚琪又不是安水因那种国色天香,打什么赌!我真喜欢她!”
莫弋一直看着他的眼睛,最后终于点点头:“好吧,我帮你问问阮双。”
“阮双?”赵齐疑惑:“安水因不是你女朋友吗?”
“不是,她有男朋友。”莫弋扒扒头发,站起身。
“啊?靠!怎么让别人追走了!”赵齐跳起来,一脸不满,又透着惋惜。想想又说:“阮双是你高中同学吧?这女生也不错。”
莫弋瞪他:“你别乱打主意,她也有男朋友。”
赵齐一脸兴趣缺缺:“那么个冰美人,谁敢打主意啊!脸上天天写着生人勿近。行了兄弟,我的终身幸福就寄托在你身上了,一定要记得帮我问啊!”
莫弋看他摇头晃脑的样子,忍不住笑着踹了他屁股一脚:“少给我扣那么大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