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家大族间的通婚是极平常之事,出生富商之家的张荩要娶的司马氏乃是官宦人家的女儿,所以婚礼则要讲些排场,迎亲队伍多达百人,司马家的嫁妆也是极尽奢豪。整个婚庆典礼声势浩大,闹得整个歙县无人不知。
本来婚礼是三日,在这期间,张家大院灯火通明,护院家丁往来巡逻,既热闹又有序。可谁曾想就在第三天夜里,突然从洞房里窜出一人。那人蓬头垢面,面露饥色,从洞房床底一下子钻出来,把张荩和司马氏吓坏了。张荩赶紧喊家仆来抓他。那人又跑又躲,慌不择路,跑进一条死道,被家丁逮住,一顿乱棍把他打在地上苦苦求饶。
张荩问他是何人。那人道自己名叫傅小毛,专在富人家里做佣工。因为知道张家这几日办喜事,于是想混进院里来,看看有无值钱的东西偷偷带走换些银两,说白了就是个窃贼。
张荩见此人从洞房钻出来,害怕跟新娘子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关系,于是捆了小毛,又回屋去问司马氏。司马小姐忙说根本不认识此人,不可能有什么关系。那么看来就应该是小毛承认的那样,是个蟊贼而已。小毛说自己什么都没偷到,而且被家丁打成这样,已然受了惩罚,苦苦请求张荩高抬贵手放了自己。谁知张荩不肯,执意要将他送官办理。
于是将人送至县衙,对知县王远讲明前因后果,请王知县依律严惩。王远接到诉状,当夜提审傅小毛,谁知他竟然当庭翻供,拒不承认自己在婚礼行窃,而是跟司马小姐早有奸情,得知她要嫁给富商之子张荩,心中气不过,婚礼这天混入府院,想找新娘子当面问清楚。司马氏未曾想小毛会来婚礼,见到他时亦吓了一跳,她说自己已嫁人,让小毛莫要继续纠缠,让他离开。小毛本也打算就此作罢,只提出要拿回此前和小姐的定情信物,一副白玉手镯和两对金钗。谁知小姐贪财,拒不归还信物,还叫府上家丁将他殴打一顿,扭送至县衙。于是小毛反诉司马小姐绝情寡义,讨要信物不成,纵奴行凶,诬陷自己偷窃,将他扭送至县衙,请王知县明断是非,严惩司马小姐和张家。
王远问张荩:“你可知司马小姐有奸情一事?”
张荩万没想到傅小毛会在提审时信口雌黄,反诬司马氏。便道:“司马小姐与我情投意合,绝不会有奸情。”
王远继续问小毛:“你说你跟小姐有奸情,可有人证物证?”
傅小毛道与小姐苟且乃是羞耻私事,当然越少人知道越好,所以并无人证。物证是他与小姐私会时所赠的一副手镯和两对金钗,大人自可以派人前去洞房中搜查可有这些物件。王远立刻派门吏前去张府搜证物,果然在新娘梳妆台抽斗内搜到三样东西。
王远一看有物证,接着问道:“东西是有,但也不可证明你和司马氏有染,你还有别的证据吗?”
傅小毛道:“我和司马氏多次私会,她是胼肋,且腰间有颗豆大的痦子。”
张荩惊了,如此私密之处,若真无奸情,他怎会知道如此详细?王远又问张荩小毛所言是否属实,张荩只能点头称是。
王远见张荩面露青灰,道:“现在物证和小毛的证词皆对司马氏不利,若想开脱,恐怕还得请司马小姐到堂对质才行。”
我朝风俗,民妇是不允许到府衙过堂作证的,在公堂抛头露面对于夫家来说是奇耻大辱,更何况司马氏还是刚刚结婚的新妇。司马家也是当地有名望的官宦之家,肯定也不允许女儿去公堂与一位陌生人对质。
那么司马氏不到堂,王远就无法裁断,便对张荩说:“你还是回去与岳父和新娘商议,如果愿意来公堂与傅小毛对质,本县查明事情真相,秉公办理;若新妇不来,必是心虚奸情败露,不仅要归还信物,还要定你诬陷伤人之罪。”
张荩贼没抓成,反而被反咬一口,莫名其妙让新娘子白白污上通奸之名,甚是恼火。正是一筹莫展之际,苦思无果,便一个人在酒馆喝酒消愁。
我听完张荩的叙述,觉得那傅小毛所说漏洞百出,却无证据反驳,若没有司马氏对簿公堂,恐怕还真没有别的什么好办法。程敏政听完,略思索了片刻,接着哈哈大笑起来,道:“司马小姐身在正经官宦之家,家风必严,怎会私自与人通奸?况且那傅小毛只是个帮佣,小姐怎么会看上他?”
“我家娘子绝不认识此人,新婚当夜我已验过正身,绝没可能与别人有过苟且之事。只是不知那混账小毛是如何得知她有那白玉手镯和金钗,以及身体私处之事。”
“你可愿劝说新妇到堂作证?”程敏政问。
“我自然是一万个不愿的。我张家和司马家在歙县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若内人真去公堂露了脸,不管此案裁断如何,往后必是颜面扫地,被人诟病。”
“那我给你出一计,不叫新妇到堂,一样能审出是非真相。”程敏政笑道。
张荩一听程敏政有办法,立即跪地给他磕头道:“先生大义,若能救我于苦海,学生定厚礼答谢先生大恩!”
“好说好说,你回去之后告诉王知县就说新妇愿意到公堂对质,我们帮你准备一个‘假司马’。若那傅小毛不认得‘假司马’,便能坐实诬告,还司马氏一个清白。”
张荩一听此计甚妙,立即回家取了十两纹银交给程敏政,又合计好说辞,便出发了。
吃完饭,程敏政带着我、九方无恒和书意,匆匆赶到一家女妆馆,女老板一看是程敏政,忙笑道:“呦,篁墩先生真的是稀客了。不知来我女妆馆,有何赐教?”
“高老板发财,今儿克勤有一事相求,还望高老板帮忙。”
“先生客气了,有什么能效力的,您尽管吩咐。”
“去给他化个女妆,找身女子衣服给他换上。务必扮得像个新嫁人的小媳妇。”程敏政一推九方无恒,把他推到高老板身边。
原来程敏政的妙计就是让九方无恒假扮成司马氏,代她去公堂与傅小毛对质。我心里直乐,亏他能想出这么个点子,就凭无恒这模样,让他扮女人,确实能以假乱真。
九方无恒一听要让自己扮女人,一开始还有些半推半就,举着兰花指,娇怨道:“先生……先生让小的扮女人倒是无碍,可是小的眼拙嘴笨,不会说话,万一到了公堂之上露出马脚,坏了张先生的大事,可如何是好?”
“你怕什么,到了公堂,你就跪在那里不要说话,只一口咬定不认识傅小毛,断无奸情,就行了。高老板,多谢了。”说完,拿出三百文钱交与高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