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听要查封黑市、抓捕番商，心里一惊。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那个地方，马诺一家岂不是遭殃。
“李叔，您这次是要往何处公干？”袁安平问道。
“哦，我前几日与几位朋友去慧聚寺游玩，回北京途中在此歇脚。安平啊，你们知道那黑市所在吗？”
“疑犯已将大致地点绘出，千户大人会带我们在附近搜寻，应该不难找到。李叔，我看天不早了，您早点休息吧，安平告退了。”袁安平施礼道。
“好吧，你有公务在身，此行注意安全。日后若得空，千万来家看望你姑奶和舅舅。”
安平走后，我立刻去找程敏政，此事必须与他商议一下。他都已经宽衣睡下，听到我敲门，一骨碌从床上跳下，给我开门。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一个人，快进来、快进来。”程敏政一把将我拉进屋里，就往床上拽。我赶紧甩开他的手，道：“哎呀，我有正经事情着急跟你商量。”
“什么事？”
“方才袁安平来告诉我，锦衣卫奉圣命要调查西郊黑市，刚才进店的是正千户邵宗大人，一旦被他们找到黑市所在地，当即查封，还要逮捕走私逃税的番商。”
“竟有此事？”
“千真万确，我想着你那位胡人朋友马诺，一家人就住在黑市，若然真的要查封，得赶紧通知他们撤离，以免惹祸上身。”
程敏政思索了一会儿，道：“东阳，那黑市入口隐蔽，量他们也不一定能很快找到。我得赶紧去一趟，给马诺带个信，好让他们有时间准备。”
“嗯，我陪你一起去。”
“那我们明日暂不回京，天明即出发。”
本来还说各回各屋，这下可好，程敏政硬要我留下，又被他拉着躺到床上。
“东阳……”程敏政侧着身子，紧紧贴着我，左手撑着头，右手抚摸着我的脸。
“都这么晚了，为何还不躺下睡？”我好奇问他。
“等你娶了县君之后，恐怕你我二人再无法像这样躺在一处了。”他的手从我的脸慢慢往下，抚摸着我的耳朵、脖子、肩膀，然后轻轻握住我的手，放在他的脸上。我吓了一跳，连忙把手抽出来，对他道：“克勤，我可是男人。”
“你是男是女，我还能不知？”他把头贴在我的耳边道，“你是点燃我激情的火焰，是埋藏于我心底的欲望，是我日思夜想的猎物……”从他口鼻中呼出的喘息横穿过我的耳道，直钻进脑壳里。听着他的话，我浑身如触电一般，睁大眼睛望着他，道：“克勤，我喜欢朱琦……”
他微微抬起头与我对视，眼神中全是对我的失望。无奈又不甘，他苦笑了一下，躺下身去，道：“你我相知多年，终是爱而不得。你既喜欢女人，便赶紧去求皇帝赐婚吧，把县君娶回家，便也是得偿所愿了。”他道完便将身子侧过去，背对着我。
我见他生气，赶紧抬起头看过去，拿手又给他转过来，道：“克勤，我也喜欢你。不管我娶了谁，你在我心中永远是第一位的。”我笑着在他额头亲了一下。
程敏政见我亲他，高兴地一把将我搂于怀中，温柔道：“赶紧睡吧，明儿一早还要去黑市给马诺报信呢。”
我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突然又想起什么，睁开眼睛问他：“哎？你跟他是不是也……？
“也什么也？你别乱猜啊，我虽喜欢男人，对胡人可没兴趣。”他连忙解释道：“东阳，你放心，我只爱你一人。”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我对李四道因跟程敏政有件急事要办，暂时不和大部队一起回京了，让李四转告其他人。然后和程敏政从驿馆赁了两匹快马，一路向黑市急行。
马诺得知消息后，表现得比我想象中要镇定，他之所以在黑市潜居多年，除了替这里的胡人诊断治病，必也偶有走私之营。他既知操了这见不得光的买卖，必然需要承担相应的风险。
“感谢两位先生为我通风报信，我会尽快安排好家人，谋求出路。”马诺道。
“你上有老，下有小，拖家带口，打算去哪里呢？”程敏政问。
“如今大明朝廷封闭海关，若去广东也是无法出海；胡人若要继续在大明经营商贸，唯一的地方就是边关互市，看来我只能离开北京，前往关西了。”
离开北京，也就意味着以后恐无再见之日，程敏政与马诺多年友谊，如今又到了临别之际。他们俩继续聊叙离别之情，我走出屋子，正好看到马诺的女儿京京一蹦一跳从外面回来。这小姑娘正值碧玉年华，因是混血，一头的卷发随意扎着两个麻花小辫；浓黑的眉毛、碧蓝的眼睛、高挺的鼻梁、一张粉嘟嘟的小嘴巴，一副天使般的容颜，极具辨识度。她个头高挑，身材绝佳。穿着汉人女子的服饰，水红的对襟短衣，外搭半袖，鹅黄色的衫裙，虽然朴素，却十分清婉动人。她手里挎着一个药箱，走到我面前行了个礼道：“先生万福。”
“你还记得我？”
“记得，您是程先生的好朋友，是京城有名的大才子。”京京微微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皓齿。
“你手里拿着什么？”
“爸爸让我给人送药去，这药箱已经空了。”
“你官话说的不错，比你父亲好多了。”
“我在北京出生长大，自然官话说得好。”
“可会写字？”
“会的。我虽没有上学，可平日里会读爸爸写的日志，还会看他编的一些医药札记。现在一些普通的小病症，我也是略懂一二，偶尔陪他出诊时，也会帮忙写处方笺。”
“会看病还会写方子，你也是个女大夫啊。”我笑着对她道。
“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像爸爸那样，也能治病救人。我们这里地势太低，黑暗潮湿，见不到什么太阳。每天都会有人出现各种各样的疾病，若爸爸不在，他们就不得不去外面看病，路途很远，往往有人在半道就受不住了。如果我们所有人都能离开这个地方，住到更大有更多阳光的地方就好了。”
小姑娘的一番话，让我感受到了她内心的纯洁和善良。所以这次的离别也许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我也希望他们一家人能够尽快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过上光明、健康和幸福的生活。
马诺将程敏政送出房间，我看他抱着一个锦盒，想必又是马诺赠与他的礼物。
“在互市一旦安顿下来，请务必给我写信。此番告别，还不知日后何时还能再见。马诺兄，山高路远，望君珍重。”程敏政施礼道。
马诺也向我们拜了拜。在我们离去的目光中，我看着他们父女俩站在门口，不停地向我们挥手告别，心中亦是无奈与酸涩。人生无常，年轻时的玩伴现在仍在身边的已寥寥无几，总有一些人在不断与我们分别，甚至是永别。我竟生出一丝疑虑，不知道我和程敏政是否也会有如此分别的一天。
回京之后的事情暂按下不表。且说千户邵宗带领着两个锦衣卫小旗，一个袁安平，一个冷如风，按图索骥，在西郊寻找黑市所在。邵宗在锦衣卫千户中最擅长侦查追踪之术，他目光如炬，极致细微的观察力和敏锐的感知力非常人之所及。
在西郊周边排查了一日，渐渐寻至峡谷的一池小方湖塘，邵宗行至湖边洗手，突然发现隐蔽在岸边草丛中有块堤石，那石头上有人故意刻了一个似六芒星形状的凹槽。邵宗用手拨开杂草仔细观察那石槽，心想这六芒星定是胡人用来传递讯息的标志，藏在这么隐蔽的地方，估计离黑市不远了。于是对两个小旗道：“这里果然有机关，你们快过来看。”袁安平和冷如风上前观察石槽。
“这石槽就是用来传递信号的，要想进入黑市得找到有钥匙的牙侩。走，回镇抚司。”邵宗道。
锦衣卫快马加鞭赶到刑部大牢，从受审的吏部司务口中套出了黑市牙侩的线索，连夜赶到住处将他抓捕到了镇抚司。那牙侩吓了个半死，跪在地上直磕头求饶，邵宗对他道：“勾结黑市，扰乱商务本是重罪，现在给你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带上进入黑市机关的钥匙，乖乖听我指挥，可抵刑罚。”
“小人遵命，小人遵命。”牙侩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