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敏政行至天字一号房敲了门,程大位开门一见是程敏政,顿时惊喜异常:“克勤?哎呀,怎么是你?快进来快进来。你何时来了苏州?怎知我在这里?”
“还不是您的算题把我给引来了?老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程敏政施礼道。
“呵呵,刚听小二说下面的算题已有人作答,原来竟是你。”
“那掌柜说一奇人住在此处,出了此题,且来自休宁,一只算盘不离手,我私下想着这天下恐怕也就只有老师您了。”
“呵呵,你我同乡同宗,自然深知我也。你不在北京好好做官,却来苏州,所为何事?”
“我本在南京家里,石田先生写信邀我来苏州赏画,我便来了。”
“沈周也邀请你了?我亦是为他的画作鉴赏会而来呢。”
“哦?何为鉴赏会?”
“吴门画派现已名满天下,沈周乃佼佼者。如今他亮出门派佳作,同邀吴中有名文人学者、书画爱好之人,做个品鉴大会。共开三日,明日便是大会第一天。”
“原来如此,不知老师明日可否带学生同往,权且给您做个伴。”
“不用你说,我亦有此意。”
程大位年轻时经商,对数学尤为喜爱,且刻苦钻研,颇有心得,发明珠算计数,推广极深。他年纪稍长,程敏政对他自是崇敬有嘉。
“如今您的珠算计数法已成为经典,无论县学、府学乃至太学,珠算一科为学生们最喜爱的科目之一;在朝中亦被那些达官贵人把顽不厌;这下面的运务、商市更是一日都离不开算盘,您之贡献,乃绝世之传。”
“我经商多年,深感传统筹码计数之弊端益甚,遂借鉴前人之法,完善珠算口诀而已。眼下我正欲净毕生所学写一部综合的算术读本,以供后世习学。”
“书成之后,学生一定先为拜读。”程敏政望见程大位房中桌上有个新鲜玩意儿,乃是一个木制的外套,里面有个十字架、一个竹制篾尺、铁制的转心、钻脚还有个环儿组成的奇怪东西,不知是何物,故问程大位。
“这是我新研制的‘丈量步车’。时常在乡间看人们丈量土地、屋瓦等大物皆用跨步,不甚准确。遂想用更为精细的卷尺以作测量之用。此物的转心可以转动,十字架的凹槽内绕着篾尺,篾尺写有刻度,且用明油油之,则不怕污泥。篾尺收放均从外套的匾眼中进出,钻脚可准确插入田地测量点,环儿便于提携。”程大位说着拿起步车向程敏政演示用法。
程敏政看后欣喜,直言:“好物,好物!老师独具匠心,有了这丈量步车,日后田间测量自可省时省力。”
与程大位又聊了许久,已近子时,程敏政才回至房中休息。
翌日一早,与麻谷生在大堂用早膳,程敏政对他道:“我这几日要与程老师去参加石田先生的品鉴大会,你每日早起,辰时赶车将我们送去,晚间戌时来接我们回客栈,其余不管。空闲可自去城中游玩。权且等三日大会结束,你我一同返京。”麻谷生连声答应。
石田先生本名沈周,字启南。品鉴大会就开在他于城外的西庄之内,庄内开了两处园子供画展使用。园内亭台楼榭,美轮美奂;假山湖溪,巧夺天工。受邀的吴中名士穿梭于各展馆内,欣赏石田先生及其门人的墨宝,程敏政和程大位亦观了一遍,不绝赞叹沈周笔法之神奇。
他二人于馆外亭台之中品茶小叙,有人认出他们是珠算之父程大位和翰林神童程敏政,皆纷纷上前施礼寒暄,且请程敏政执笔,为沈周新作《仿董巨山水图》题写诗句。程敏政一时推脱不及,只好提笔写道:
石田老人非画师,胸中丘壑天所私。
挥毫便觉真趣发,意到岂借丹青施。
尚方有诏征遗才,白发苍颜能一来。
还君此图意无限,停云正绕姑苏台。
忽闻那亭台之外的阁楼上余音绕梁,古琴之乐不绝于耳。程敏政抬头一望,见一白衣少年正在抚琴弹奏。那少年披肩散发,粉面桃花,好一副精致的相貌。琴乐亦悠扬婉转,令人心旷神怡。那少年亦抬眼望向程敏政,两人对视之间,怦然心跳,遂互相点头蔚然一笑。
翌日,沈周带领客人们参观学生们平日里学习作画的地方。这画坊极大,可供百人集体作画。沈周的弟子们皆盘坐于案前用心临摹。程敏政信步观察,见这些弟子们大多十几二十岁,偶有一个年纪极幼的孩童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那孩子亦在认真作画,提笔干净,下笔利落,画得并不比其他人差。遂觉得有趣,便向沈周问道:“这孩子年纪尚幼,亦来学画?”
“他是我年龄最小的学生,刚五岁。伯虎,过来见过诸位师长。”
那孩子扶地起身,走至众人前,拱手作揖道:“学生唐寅,给各位老师请安了。”大家看着这孩子幼小可爱,又懂事乖巧,不住地夸赞。
“小伯虎,你画得是什么?可否拿给我看看?”程敏政道。
唐寅将画呈上前来,是个水缸。
“别人都画山水花鸟,飞禽走兽,为何你要画个水缸?”
“先生误会了,这个不是水缸,是酒缸。沈老师出题曰常见之物,我平日总呆在父亲的酒楼里,对家中的酒缸最为熟悉,故画了它。”
“你说是酒缸,我偏说是个水缸,你何以证明里面装的是酒而不是水呢?”程敏政故意刁难小伯虎。
众人皆好奇这孩子如何应对,谁知小伯虎坦然处之,淡定答道:“是水是酒,先生一闻便知。”
程敏政愕然,将画凑至鼻下一闻,笔墨之味里确夹杂着浓浓酒香。他将画作递与沈周嗅闻,沈周亦点头赞道:“果然是酒缸,有一股酒香之气。伯虎,你不仅将酒缸形态画于纸上,居然还将气味也画了出来,真是妙不可言。”
“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竟能让画作散出酒味?”程敏政又问。
“这有何难?你们问我爸爸便知。”
这时从人群中窜出一个人,急来上前,向众人行礼道:“在下唐广德,乃唐寅之父,唐家酒坊的东家。沈先生出题之后,这孩子便向我讨要酒葫芦,我见他将酒撒于砚台之上,以酒磨墨,故画作散溢酒香。”
“妙!大妙!唐寅小小年纪居然如此聪慧,将来必有大材。唐先生,你好好培养他,有朝一日连中三元也未可知。届时让这孩子务必来京城找我。”程敏政喜道。
“多谢程先生抬爱。”唐广德施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