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休过后,我想去楼上客房看看朱琦。敲了敲门,听到小满在里面问道:“谁呀?”
“是我,李东阳。”
“先生稍待,小姐正出恭呢。”
我正怨自己不会挑时间,只听到里面传来朱琦的声音:“是东阳么?来了,来了,我好了。小满,快去开门吧。”
进屋见到朱琦正系着腰带,被小满搀扶着往床边走去,赶紧下意识地低下头给她行了个礼道:“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事没事,你来的正好。吃完药,睡了一下午,发了一身的汗,这会儿好多了。”朱琦回到床上,歪坐在床头。“小满,赶紧给先生搬个椅子来。”小满搬来椅子,我连忙道谢。朱琦又对她道:“中午没吃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发慌,你赶紧去厨房看看,给我熬碗稀粥、煮两个鸡蛋端来。”小满应声离开。
我对朱琦道:“中午怎么不吃饭?饿坏了如何是好?”
“中午烧得厉害,浑身发冷、乏得紧,自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早知如此,我就该千阻万拦不让你来。如今受这无妄之灾,国公若是知道,我真是罪该万死了。”
“偏是我自己要来的,哪个怪你了?我虽是千金小姐,却也绝没那么娇气的;再说如今已经大好了,明日便可继续上路,不耽误大家时间。”我见她虽然生着病,但意志坚强,并无半点矫怨,既怜悯又喜欢,站起身来,给她被子又往上掖了掖,道:“你可莫说大话,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若还不适,就继续留在这里养病。身子要紧,要是再出什么岔子,我可真的没法向国公交代了。”
朱琦一把抓住我的手,有点激动道:“东阳,你会一直对我好的,对吗?”
这突然的提问让我吃了一惊,虽然内心早已接纳了她,可眼下却羞于表达,注视着她那纯真如玉一般的双眸,我慢慢在她床边坐下,反过来握住她的双手,道:“你放心,我决不是那浪荡之人,必会对你负责的。等这次回去,我便向父母禀明,找媒人上国公府提亲,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迎娶过门。”
朱琦一听我要娶她,更加激动不已,猛地扑在我肩头,道:“我的爷,总算等来了你这句话。”
此时,程敏政原本欲寻我叙话,见我房门紧锁,以为我去找谢迁、刘健讨论讲读去了,恰巧碰到端着稀粥的小满正回房,便顺口问她:“有没有见到李东阳?”
“李先生正在我们家小姐房里呢。我带您去找他。”
小满的敲门声打断了我和朱琦的相拥。我一看程敏政来找我了,吓得赶紧从床边弹了起来。程敏政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浅笑道:“呵呵,我来的不巧,打扰了。”
朱琦也涨红了脸,嗔怪道:“早不来晚不来,偏这时候来。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哟,看县君说话这样子像是痊愈了,那太好了。我跟状元郎和‘刘木头’都说好了,咱们明儿一早就出发,去慧聚寺办正事。”
“县君身子刚好一些,明儿就坐车恐怕又要劳累。”我转过头问朱琦:“要不你再休息一天,等全好了再来与我们汇合?”
朱琦一听要与我分开,立马不愿意了,道:“不行不行,说好一起的,怎得就丢下我一个?要走一起走。”
“哈哈,县君小姐莫急,是东阳说错话了,丢谁也不能把您丢下啊。东阳,你看你真不懂人家小姐的心思,还不赶快道歉。”程敏政讥笑道,“得了,二位接着叙吧,我就不多打扰了。别忘了今晚吩咐下人把行李物什收拾妥当,咱们明儿用完早膳就出发。”程敏政说着便行了个礼,准备退出房门。我见他要走,连连喊道:“哎哎,别走啊,稍等等我。”我转过头对朱琦也行了一礼,和程敏政一起退了出来。
“你怎么出来了?此等佳缘良机,错过岂不可惜?”程敏政道。
我看他不停地拿话讥讽我,便也故意顺着他的话茬答道:“佳缘良机当然不能错过,该说的呢,我都说过了,就不劳您老操心了。”
“呦呵,果然是‘文曲下凡’,有手段啊!”他伸出大拇指对我笑道:“那我可就等着喝喜酒啦!”
“喝酒还等什么?今晚就把你私藏的女儿红拿出来,咱们来个‘今朝有酒今朝醉’。”
“你怎知我带了女儿红?那可是等咱们大功告成之日留着庆功用的。如今在这根椽片瓦的小馆,亦无好庖厨烹制佳肴,可不白糟践了我这好东西?”
我听他这话也有些道理,只得与他随便用了些晚膳。晚间李四来报说马车已修好,行李物资皆又重新装载,只待天明即可出发。皆悦。饭后,我和程敏政又叙了一阵子,便各自安歇去了。
翌日一早,大家离开驿馆,重新踏上前往慧聚寺的旅程。我本来和程敏政同乘一车,偏朱琦非要与我一起,便三人坐在一厢里。我看看左边的程敏政,又看看右边的朱琦,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朱琦不知从哪抽出来一件夹衫递给我,道:“这夹衫已经让小满洗干净了,还没来得及还给你。”我都已忘了自己的夹衫还在她那里,连忙伸手接过来。“谢谢你把我背出了坑洞。”朱琦一脸宠溺地望着我。顿时我的双颊如火烧起一般,漾出桃晕,和她皆羞涩地低下头来。
我若是旁边的程敏政,此时怕是要尴尬地跳出马车。可谁料这家伙果然是见过大场面的,镇定自若如泰山压顶,巍然不动。只是望了望我俩,干咳了两声道:“这路途漫漫,我与二位讲个故事解闷可好?”
“好哇好哇,赶紧说来听听?”朱琦兴奋起来。
南阳有个年轻人名叫宋定伯,一天夜里走路遇到一只鬼。他就问那鬼:“你是谁?”那鬼答道:“我是鬼,你又是谁?”宋定伯答道:“我也是鬼。”鬼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宋定伯答道:“我要去宛市。”那鬼正好也要去宛市,于是两人一同走了几里路。鬼说:“咱们这么步行实在是太累了,要不咱们互相背负对方,可以省点力气。”宋定伯就同意了。那鬼先背宋定伯走了几里路,说:“你也太重了,恐怕不是鬼吧?”宋定伯说:“我是新死的鬼,所以比较重。”轮到宋定伯背鬼了,发现这鬼轻飘飘的,竟然没什么重量。
宋定伯问鬼:“我是新鬼,不懂规矩,所以想问问鬼都怕什么呢?”那鬼答道:“咱们什么都不怕,就怕人类吐口水。”宋定伯便记在心里。前面路上遇到一条小河,鬼先渡了过去,一点声音都没有,等宋定伯过河的时候,水哗啦啦地发出很大的声响,鬼就很疑惑,说:“你渡河为什么会有声音?”宋定伯说:“我是新鬼嘛,不熟悉渡水而已,千万别见怪啊。”
快到宛市的时候,宋定伯一把将鬼背到肩上,紧紧地抓住它。任凭鬼怎么哀求他,他就是不听,一直把鬼背到了宛市,才将他放到地上。刚放下,鬼就变成了一只羊,宋定伯又朝羊身上吐了几口唾沫,把这鬼变羊在集市上卖了一千五百文钱,然后就离开了。
程敏政讲的这段《宋定伯捉鬼》选自东晋文人干宝的《搜神记》。这故事原本赞扬宋定伯的机智勇敢,可程敏政眼下说起,明显是在讽刺前夜我背着朱琦如同背鬼。这个家伙真是狡猾,我见朱琦听完故事咯咯咯地笑个不停,只当是听个笑话,还没反应过来。再看程敏政正得意地望着傻笑的朱琦,我赶紧收起笑容,故意严肃地对她道:“亏你还笑得出来?克勤哪里是在说宋定伯,明明是在说我背你如同背鬼啊。”
朱琦立即止住了笑声,瞪大眼睛望着程敏政,道:“什么?你敢说我是鬼?”这下程敏政自知玩笑开过头了,赶紧挥手道:“没有,没有,我哪有说你是鬼?东阳,你怎么无故诬陷好人?”
我和朱琦哪里听他解释,一齐直扑过去,跟他撕打在一起。只见车厢摇摇晃晃,里面传来我们三人的阵阵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