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李四、袁安平日夜兼程,一路北上,无奈路途太远,直走了六七天才回到家中。时值晌午,径直来至大堂,见家人具在,吕大夫也在。父亲见我风尘仆仆地回来,似有千头万绪的话要问,却又不知该从哪一件问起,只叹了一口气,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吃过午饭没?快,快让后厨再准备一些饭菜让东阳他们先吃了再说。”
“我不饿,李四,你先带安平下去用午膳,将他安顿好。”
“是,大少爷。”李四和安平下去之后,我向父亲行礼道:“孩儿已将弟弟的棺椁带回祖籍入土为安,一路皆顺,请父亲放心。因探望同窗,与克勤一道去了趟南京,端午那日收到加急书信便连夜赶回,得知德熙产下一子,但不知她现今如何?到底是什么病症,怎得就要了性命?”
“本来都还好,只是生产太过艰难,直生了一日一夜,大少奶奶拼尽全力保孩子平安降生,已严重虚脱。谁知产后竟血崩不止,气血两亏。如今已按我的方子服了半月,不见好转,这补的跟不上亏的。老夫医术有限,只恐无力回天。”吕大夫叹道。
“你若不吃饭就赶紧下去梳洗一下,换件衣服,去卧房看看你媳妇和孩子,琴儿也在那呢,快去吧。”麻氏道。
“是,孩儿告退。”我换完衣服,便急急赶至卧房,听得里面有婴儿啼哭,琴儿正抱着孩儿,见我回来了,双眼顿时热泪盈眶,哽咽道:“快,快看谁回来了?好了好了,是爸爸回来了。你还不赶紧过来看看你儿子。”
我心头一阵激动,差点也忍不住要落下泪来,却并不敢伸手去抱他,只凑过脸去看,小家伙正哭闹着,我忙道:“宝宝不哭,不哭。有名儿了吗?”
“老爷已赐名,叫兆先。刚吃过奶,这会儿恐怕闹着要睡,我来哄他。你快去里屋瞧瞧大少奶奶吧,都说生孩子是鬼门关前走一遭,可她这一走,还不知回不回得来,呜呜……”
琴儿忍不住哭起来,我这心都悬到嗓子眼儿了,撩开里屋的布帘,见德熙躺在床上,面容枯槁,脸上无半分颜色,整个人如空囊一般歪在那里,分明不像个人样了。这哪里还是我临走时的那个人?我眼泪扑簌簌地直掉,过去握住她的手,轻声唤道:“熙儿,你怎么样?我回来了。”
听见我声音,她慢慢睁开眼睛,开口道:“我的爷,你总算回来了,小兆先再过几日就要满月,还,还怕你赶不回来呢。”
“儿子白白胖胖,很像你。快别多说话,好好休养才要紧。”
“老爷和太太心疼我,吕大夫的话他们不让传我耳朵里,可我自己心里明白,怕是不好。我心里也急,好容易这些年才有了这么一个宝贝,我定是不舍的。”
“万不可多想,定是可以好的。我这次从南京又带了些上好的人参,回头叫他们天天伺候你吃。”
“昨儿太太问起给孩子办满月酒的事,我精神不大好,也没和她商量个什么出来,好歹你回来了,与琴儿一起把这些事情都弄好,我也安心些。”
“你其他都别管了,只消好好养病,凡事有我。”我又安慰了她几句,便让她睡了。退出来后,我行至书房,几天没怎么合眼,这会儿子只觉得发晕,倒头便昏昏睡去。
这一觉不知睡到什么时候了,睁开眼天已全黑,热得厉害,新换的衣服又湿透了,赶紧开了窗,喊琴儿拿衣服给我。
她为我换好衣服后,又吩咐下人送来了晚饭,道:“老爷太太正商量给小公子办满月酒的事,就剩两天了,该置办的东西基本都已备齐。自蒙泉先生走后,岳家已无什么人,倒是大少奶奶以前的奶娘遣人送了米酒、鸡蛋等物过来。当天必是先过祠堂祭拜,告祖、迎子、佩璋;念认定文、祈福;然后是沐香汤,落胎毛;满月宴则安排在前堂,一应厨子、丫鬟、管事婆子们皆分了任务下去,请帖也已发出去了。阿弥陀佛,如今大家都晓我们李家也有了长子长孙,自然要热闹一番。眼下就只差赞礼告文还未写好,你便趁这二日速速写了,免得误事。”
“兆先乃孙辈头男,满月酒自然是要隆重些,我看就依克勤家小汪保满月的式子来就很好。”
“你这话又糊涂了不是?人家小汪保的妈是国相的长女,我们家怎可与之相比?再者大少奶奶现病着,太过庆祝也是不敬,一切就按族中惯例即可。”
“这话也对,只要老爷太太同意,一切由你操持。我知你是家中最能干者,自是无你一日不行,但也不要过于操劳。”
“我不打紧,你赶紧吃了饭,我好去里屋服侍。”
“好姐姐,你也与我一起吃些吧。权且再与我聊会儿。”我端起碗道。
“这天热得出奇,我自是一点胃口都没有,你全吃了便好。我且问你,今日与你一同回来的那少年是谁?”
“啊,对了,我竟差点忘了他。他是麻谷生的外甥,叫袁安平。他们舅甥二人欲来京谋生,我路上受了他们一个大恩惠,故带他回来找机会还了他的情。”
“麻谷生?可是太太过门时曾来过的那个堂侄子?”
“正是他,没想到你还记得,我当时竟是半点没认出他来。”
“都是亲戚,互相照应也是应该的。”
“袁安平这孩子容貌俊秀,练得一身好武艺。如今已有人荐他去做锦衣卫。”
吃完晚饭,我连夜将告文拟好。天亮后,带着刘大夏和陈音等人托我稍给黎先生的礼物奔他家中请安。黎先生见我回来,自然高兴,详叙了一路经历,黎先生道:“成国公朱仪是东平王之孙,他们家世袭武官,到了他这辈儿却弃武从文。他为人仗义豪爽,不管南北,颇有人脉。我看你也是与他有缘,不然怎会恰在牛渚山救了他一家性命。”
“是了,我也觉得他风度非凡,是个和善之人。眼下学生既已回京,当即刻去翰林院销假。只是还有一事。后日乃犬子满月,请先生屈尊前来喝杯满月酒。”
“噢,为师当恭贺弄璋之喜。如今你儿女双全,可喜可贺。”
“多谢先生,学生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