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云观回来之后,母亲便一病不起。北京一天比一天冷,整个世界仿佛都要冻住了。爸爸请了好多大夫都无计可施,我看着躺在床上虚弱的妈妈,心里非常难过,经常在她身边哭泣,妈妈对我的担心也更加重了她的病情,终于在腊八节那天,她把我和父亲叫到床前,对他道:“东阳是个好孩子,你好好教他,将来就算他克死了谁,也不要怪他。”她擦了擦眼泪,又对我说:“妈妈走了,你好好照顾两个弟弟。我知道你聪明,要听爸爸和老师的话,好好读书。”我已哭得泣不成声,父亲让琴儿带我离开,我再也没有见过母亲了。
母亲的离世让我悲痛了很久,经常夜里被噩梦惊醒,白天也无心思读书了。爸爸既心疼又气愤,狠狠训斥了我一顿。
受了委屈,我的情绪低落,萌生了离家出走的想法。于是当天夜里偷偷留下一封信便从家跑了出去。我不想面对家人,也不想继续上学读书,我已迷失了自我。
但我毕竟还是个小孩子,跑出来后又该怎么办呢?我依稀记得父亲说过老家在湖广长沙府,那我就往南走吧。
走了大半夜,实在困极了,便倒在一旁的树下呼呼大睡起来。天蒙蒙亮,远处传来清脆的马车声。车子从我身边驶过,行了不远却停了下来,车上下来一位中年先生,高个美髯、精神矍铄。他看到我躺在路边,走过来把我推醒:“孩子,你怎么睡在这里?你的家人呢?”
我微微张开眼睛,见是个不认识的人,没理他又转身睡去。
那先生又推了推我:“你是不是李东阳?李淳家的大公子吧?”
我一听他竟能说出我的姓名,有些诧异。于是站起身来,给他作了个揖,问道:“您是?”
“呵呵,小神童,你小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呐。”那先生接着问:“你怎么会一个人睡在路边?走吧,我送你回家。”
正月里的清晨严寒阵阵,我露宿了一夜早已是又冷又饿,我想跟他上车,却又有些害怕。他大概是猜到了我的心思:“孩子别怕,我叫岳正。你爸爸有没有跟你提过一位蒙泉先生?”听他这么一说,我似乎有些印象,便跟他上了车。
车里有个七八岁的小姑娘,一张雪白的小脸蛋,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我,我对岳先生说道:“不瞒岳先生,我是偷跑出来的。回到家少不了要挨父亲一顿棍棒。”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还挺有脾气,为什么偷跑出来呀?”
“妈妈过世后,心里难过,无心读书。爸爸看我整日颓废便加以训斥,我气不过便跑了出来。”我的眼泪落了下来。
蒙泉先生心生怜爱,把我搂在怀中:“好孩子,别哭。一会儿到家给爸爸认个错,我会替你求情的,好不好?”
我点点头,旁边的小姑娘拿了一个手绢给我擦眼泪。岳先生大笑起来:“熙儿好懂事啊,知道给哥哥擦眼泪。”小姑娘眨眨眼睛,眯眯一笑,递一个小碳炉给我暖手,又拿出一盒酥饼给我吃。
“我叫岳德熙,你上学了吗?”
“嗯,我在府学读书,你呢?”
“我没上学,我在家,妈妈教我认字。”她对府学的事情似乎特别感兴趣,不停地问这问那。岳先生说:“好了,熙儿,哥哥累了,让他睡一会儿,等他休息好了你们再聊,好吗?”岳德熙点点头。我也确实困了,头一歪便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车外一阵吵闹的声音惊醒。岳先生问赶车的老板:“怎么回事?外面为何如此吵闹?”
“大人,城里戒严了,好象是宫里出事了,有官兵在抓人。”
“一会儿拿我的官贴去给他们看。顺便打听一下宫里出了什么事。”
马车行至城门口,赶车老板将官帖递给守城士兵:“车上是岳赞善和家眷。请问宫里出什么事了?”
士兵看了看官帖,道:“太上皇复辟了,这两天京城不太平,没有通传的话,让你们家大人别进宫。走吧!”
赶车老板打听来的消息令岳先生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一夜之间就换了皇帝。他赶紧把我送回了家。
父亲见到岳先生带着我回来,很是惊讶,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拱手施礼道:“季方兄,别来无恙。我都快被这逆子气死了,竟然学会了离家出走,让大家好找。劳您大驾将他带回,不胜感激。”
“李淳兄客气了,我见东阳一个人在野外露宿,实在不想他受罪便领他回家。这孩子也是因丧母之痛,你就不要太怪责于他了。令正仙逝,还请李兄节哀。”
“多谢季方兄慰藉。请坐,琴儿上茶!”
“我今早进城,忽闻宫里发生变故,太上皇复辟。不知李兄可知此事?”
“我已知晓,但不知详情。只听说是孙太后之意,石亨、曹吉祥和徐有贞等人从南宫迎回了太上皇。如今已昭告天下重新登基了。”
“那景帝他?”
“景帝被废为郕王,听说是重病不治。”
“朝廷如今风云变幻,朱家兄弟轮流上台,不知是福是祸。”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季方兄忠正耿直,一心为社稷,说不定仕途大运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