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除夕夜,今年袁安平因京京在我家过年,便没有回湖南,也来了我家,于是较往年更热闹了一些。孩子们一个一个轮流跪在父亲和麻氏跟前磕头,讨要压岁钱。我给袁安平和京京也准备了两份红包。团圆宴上,父亲、麻氏、我、小兆先、东溟、琴儿、李盈、麻谷生、袁安平、京京,大家围坐一桌,敬酒叙话,相互祝福。
家仆们大都散回了家,尚有几人留在府上,忙完年夜饭,我也打发他们自去各屋划拳喝酒,只有李四和麻氏的两个婢女留在席前伺候着。父亲年岁已大,本该颐享天年,却仍最为我操心。我如今已在朝堂立稳,今年又得了“脑力之王”的赞誉,更是名声大震,整个翰林院乃至前朝内阁都传扬着我的大名,成为各级太学诸生的偶像。父亲看着一家人和和美美,心里高兴,不免开怀畅饮,被麻谷生直劝了三两杯,却突感不适,由麻氏搀扶着先行离席了。
大家用完饭,袁安平和京京先回去了,麻谷生则带着东溟、兆先和盈儿去院里放爆竹,席间便只有我和琴儿两人。她一边给我夹菜,一边对我道:“酒喝完了,爷再多吃点菜吧,今儿人多,我让厨娘多做了些,都是你爱吃的。等开了春,又要修园子,又要操办大婚,还有晋升之事,有你忙的,须得把身子养好才行。等你和朱小姐完婚,明年除夕咱们把老爷太太一起接到大园子里去过年。”
“姐姐放心,就算新夫人进了府,我也不会冷落了你。你自把孩子们照顾好,朱琦是个和善之人,必不会起什么事端;倘若真有不如你意的地方,你只管告诉我,我替你做主。”我拍了拍她的手道。
“阿弥陀佛,爷可别折煞奴婢了。这新奶奶可是和当今皇帝沾亲带故的,她进了门,我自当是西方观自在菩萨、九天玄女一样供起来,怎会有不如意的?倒是你可得对人家千般疼、万般好,与她多生养一些子女才是正事。如今东溟还未及冠,全家都指望你增口添丁呢。”
“我的好姐姐,你原劝我娶妻也就罢了,现在又劝我生子。生孩子不应该是你这个当妾的事儿嘛,怎生把责任推给旁人?”我摸了一下她的头,开玩笑道。
“要死了,你这臊鬼,偏逗弄起我来了?我都多大岁数了,还生孩子?佛祖保佑,让朱家小姐赶紧来管管你这个天杀的小祖宗!”琴儿经不起我逗,甩开我的手,直打我的胳膊,我看她被我说的又羞又急,高兴地直乐道:“此间就你我二人,姐姐何须脸红,好好好,莫打、莫打。我生,我生还不行吗?”她看我一脸嬉笑假装乖巧的样子,亦是无奈。
突然听到院里一阵吵闹声,像是孩子们吵了起来,又听到大声呵斥的声音,赶紧和琴儿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东溟正举着拳头要打兆先,被麻谷生和李四拽着胳膊拦着。
“你个小泼皮,敢烫你叔叔,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看我今天不教训你!”东溟朝小兆先怒吼道。
小兆先把盈儿拉在身后护着,也冲东溟大喊:“大家都放自己的烟花,谁让你偏来抢我们小辈手中的?被点着了衣服,也是你活该!”
“兆先!大吵大闹成何体统!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喝道。
李盈一看我和琴儿出来了,立即哭了起来。琴儿把她搂在怀里,给她擦眼泪,亦问:“你们到底怎么了?乖,不哭啊。”
“麻谷生,你说。”我问道。
“嗨,也不是什么大事。东溟兄弟的烟花放完了,手里还有个哑的点不着,他看盈姑娘手里还有一些,便要分他点儿。谁知小少爷以为他要抢姐姐的烟花,便一把夺下来不给,东溟兄弟急了,便推了盈姑娘一把,小少爷看不过直接拿点着的烟花给东溟衣服烫坏了,您看看。”麻谷生把东溟推到我面前,把烫坏的地方指给我们看。
“这是我妈才给我新做的裘皮袄,今儿第一次穿便给你家那小子烫坏了,呜呜……”东溟气不过,也呜咽起来。
“兆先,你胆子也太大了,看把小叔的新衣服给烫的。快过来给小叔赔不是。”
“我才不给他道歉呢,谁让小叔欺负姐姐,哼!”
我听这事儿确实是东溟有错在先,于是拍了拍他肩膀道:“你说你也是,哪有去抢小辈们的烟花,你这当叔叔的,竟被两个小娃娃气哭,说出去都丢人。别哭了,回头哥给你钱,赔你一套袄子。谷生,让你看着他们玩,衣服都点了你也不拦着。”
“冤枉啊,大少爷。你家这小子动作太快了,俺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上手了。”
“罢了罢了,你赶紧带东溟回屋去换身衣服。”麻谷生拉着东溟下去了,琴儿也安抚好了盈儿,我走过去摸了摸小兆先的脑袋,笑着道:“臭小子,今儿幸亏没出危险,下次可不许拿烟花对着人,倘若点着了衣服、头发可不是好玩的。听到没有?”
“知道了,爸爸。”我帮他和李盈把剩下的烟花点燃,默默地看着他俩又开心地玩起来,突然就很想念一个人。
琴儿看出了我的心事,对我道:“明儿一早去给先夫人上柱香吧。一转眼她都已经离开六年了。”
初一清早,我来到后院祠堂,看到李四正在打扫,让他先出去。点上三炷香,先拜了拜各位先人;接着,来到岳德熙的牌位前,将她的灵牌拿起来,轻轻掸去上面的灰尘,眼泪很快就流了下来。
“夫人……我。”我哽咽道:“我来看你了,你一切都好吗?”
“孩子们都很好。小兆先很像你,聪明伶俐,也很爱读书。不过六岁已经读完《论语》《诗经》,胡先生已经在教《孟子》和《尚书》了。他很会作诗,大字写得也不错,克勤说他必定也是个神童。”我嘴角微微上扬,自语道。
“这小子也是个有胆量的,昨日拿烟花把东溟的衣服烫坏了,还吵了起来。你说他一个小孩子居然把小叔给气哭了,你说他厉不厉害……”
“皇帝已经下旨赐婚,我今年就要迎娶朱琦过门了。这丫头就像仙子一样闯进了我的心里,她不像你那么娴静,那么爱读书,但是她很体贴,懂得陪伴我、照顾我。我有了新夫人,你不会不高兴吧?别担心,你们都是我的夫人,我不会忘了你。”
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也不知道在祠堂跟德熙叙了多久,总感觉满腹的话,道也道不完。“大少爷,程先生来了。”李四在门外道。
我擦了擦眼泪,将灵牌摆好,走出了祠堂。程敏政带了好些腌制干货、山珍野味、麂子山鸡过来,我每年总嘱咐他不必如此,他说都是休宁老家佃农们送的,他们家人少也吃不完,总想着要与我一道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