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真是愁煞老夫子了。这坑洞估计是附近猎户为捕兽用的陷阱,不料被我和朱琦误入。眼下虽然雨势渐弱,但更深阴湿,周围黑得伸手都看不见。我和朱琦又冷又饿,她摔得又狠,只呜呜地哭。我也是心疼极了,想着自己里面的夹衫还未全湿,赶忙脱下来给她披上。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坑口露出一丝白亮的月光,我俩总算能看见对方了。
只见她双眼哭得通红,只得安慰她道:“莫怕莫怕,幸得咱们尚且无恙,只是被困在这洞中。稍安毋躁,等雨停了其他人必然会来寻咱们,到时候咱们往洞外高呼,必得搭救。”
“这该死的暴雨来的真不是时候。我家那马平日里是不好受惊的,定是被什么东西炸了魂才撒了蹄子乱奔。东阳,你说我们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
听到朱琦喊了这声“东阳”,我竟鼻子发酸,心中像是被蜜糖化开了一般,激动、酸楚、紧张的复杂情绪一股脑儿地全都涌上心头。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与年轻姑娘这般亲近,却没想到是在如此狼狈的地方经历着如此的遭遇。我紧紧搂着她,道:“放心,我相信不会太久的。你别害怕,若是累了,先睡一会儿,我护着你。”
面对我这出格的动作,朱琦倒也没有抗拒,反而慢慢将头贴在我的胸前,又抹了抹眼泪,微微露出笑容,道:“有你在,我不怕。”
稍安,我见朱琦缓缓睡去,便将她慢慢放下,用手轻轻撩拨了一下挂在她面颊上的刘海,正好让月光将她美丽的脸庞照得迷人。眼下我总算是确认了她对我的心意,我也终于被这个善良可爱的姑娘打动,于是鬼使神差地缓缓俯下身来在她的额头亲吻了一下,可刚亲完我又后悔了,迅速弹开,心有余悸地望着她。再怎么彼此有意,也不该在这个时候轻薄于她,我羞恼自己没把持住,于是赶紧站起身,平复了一下心绪。
冷静下来后,我在洞里四下摸寻起来,看能否找到些藤蔓之物,能借力攀上洞口去。突然听到附近有些沙沙异响,一根青麻粗藤居然从洞口缓缓落下,我大喜过望,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到这里前来搭救我们。于是没有多想,便顺藤爬了上去。
出了洞口,一片寂静,我惊讶极了,发现粗藤是拴在附近一棵老树上,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是怎么回事?我又缓缓往前走了几步,看见杂草丛中隐约有人影闪动,便大喊道:
“草里是谁?我看到你了,快出来吧。”
这一喊不要紧,草丛中竟然走出来一个怪模怪样的人,只见他有着人的身形,却长着一颗虎头,身后还拖着三尺长虎尾,分明是虎精变身的妖怪。
我吓得赶紧往后躲闪,大气都不敢出了。那虎精见我害怕,开口道:“先生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是我放下麻藤将你救出。”
“你,你是何方妖怪?怎知我落入洞中又为何将我救出?”我听他说话稳重,不似有恶意,怯生生问道。
“此事说来话长,烦请先生移步至我家中,待我细细道来。”说毕,一个挥手,施展妖法,便将我瞬移至一山洞之中。
我见那洞中虽布置简陋,但家什物件样样俱全。虎精请我坐下,烹了壶热茶倒与我吃,遂向我道出原委。
北魏之初,浔阳郡侯喜爱猎虎,经常带领家仆于山林中狩猎猛兽,大至黑熊猛虎、小至野兔豺狼,尽皆猎去。剥皮食肉、制衣制物,杀戮无度。那浔阳侯是个玩乐无边之主,人皆闻兽不猎幼,这日竟是连虎精的幼虎也猎了去。母虎失子之痛,悲愤异常,未向虎精言明便擅自下山去那浔阳郡,于夜里扑入浔阳侯屋中,将其双腿咬断,正欲替子报仇之时,被府中众人捕获,关入牢笼之中。浔阳侯惨失双腿,怎肯饶了那畜生。于是下令每日割虎肉一块,竟将那母虎活活残害虐死。
虎精连失妻儿,自然悲恼,但知自己孤身一兽,很难与人类抗争,别说报仇,即便下了山,也是死路一条。左思右想,杀妻弑子之仇不共戴天,绝不能善罢甘休。于是向虎王禀告:
“那浔阳侯每次狩猎,动辄杀戮我林中兽类飞禽数百,长此以往,我林中兽禽尽皆为其所捕,兽无固定所居,鸟无安乐之巢,大王若再不出手,你我皆要成为其盘中之物哉!”
虎王便依虎精所言,为保林中众生,向林中百兽发号战令,大小飞禽猛兽皆纷至沓来,数千野兽齐聚浔阳郡外,一齐向浔阳侯府发动冲击,将府中数百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咬死。顿时人嚎兽吼满天,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这一役灭了浔阳侯府满门。但虎王杀害人类,为九天降魔祖师真武大帝所怒,派龟蛇二将下届降服众兽,凡参与战役者统统押入幽冥兽司地狱,受烈火煎熬,世代不得翻身,以赎杀戮之罪。
然一切因果皆因虎精一家遭难而起,他不愿同类皆因他而入地狱受难,遂向降魔祖师申诉。祖师问他:“你若想为虎王一众赎罪,只有摒弃兽性,潜心修炼千年万载,且要广济善德,做满九九八十一道功德,方可脱去魔皮恶骨,待圆满之后自可渡那一众罪兽出狱。”
虎精感念虎王及众兽助他复仇之恩,毫不犹豫便答应祖师往后定日日修炼,用那八十一道功德渡众兽出苦海。于是每日克己精炼,修身养德,脱去兽性,渐入佳境。又游历四海,为那芸芸众生广济善缘。自北魏至明,这一千年来,已修满八十道功德,还差一道便可解救众兽。
这几月来,虎精正游历于京师郊野,找了一处洞穴盘坐养性,今日顿觉心绪恍惚,洞外似有事情发生。虎精掐指一算,自己修炼已满千年,这最后一道功德想必就在眼前,于是纵身飞出洞穴前往林中寻探。然虎精乃兽仙之躯,道行已高,所过之处狂风骤雨倾盆而降,使得林中雷鸣闪电不断。正巧惊扰了县君的车马,害得我和朱琦落入陷阱遭难。自然赶紧将我们救起,也算是他的修为。
虎精叙完,拈起茶盏向我敬献。听他说得头头是道,我虽不信,但瞧望他瞪着一双铜铃般闪耀着光芒的虎眼,直勾着我,那模样虽然好笑,但也确实令人无话反驳,我只好与他享了茶,向他道谢:“原来如此啊,在下李东阳,乃翰林院编修,今日与友人一同前往慧聚寺。谁料遭遇暴雨,车马受惊,我和县君小姐不慎摔入陷阱,多谢兽仙搭救。只是东阳听闻你们妖界修炼多在深山老林,一般不往那人间去处,如今怎么专门跟人打交道,还将修炼之事向我尽叙道来,有悖常理啊。”
虎精道:“先生之言差异,其实三界之事本就环环相扣,你们人间所经历这千百年来的世事变迁,大多也是因果循环。但凡历经暴政、战争、灾害、屠戮诸事,皆因藏匿于人间的妖魔作乱,只是你们肉眼凡胎,难识真明;又或是人间自作恶果,天界便要降罪以彰法度。我向先生言明,只因先生不是普通人,您乃是文曲星转世,万事皆有神灵庇佑,与我均为同道中人,故可详叙缘由。”
我一听这话心中越发觉得好笑,似你这般虎头怪物,我如何又与你成了同道中人?但凡看他救我出洞的份上,权且又向他拜了一拜,感谢其对我详明,解我困惑。
那虎精起身,再次捧起茶盏,对我道:“如今先生与我饮下这第三盏茶,我千年来的八十一道功德算是圆满了,就此便向降魔祖师复命,前去解救众兽。先生万福,就此别过,保重保重。”虎精将茶一饮而下,两手一挥化成一团烟雾消散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