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捂住脚边,陌修掀开她的袍角,忽地,面目失色,只见血色暗红凝在袜脚上,点点鲜血仍往外直淌,大呼:“左凤夕,你是小儿吗?受了伤为何不说。”
凤夕嘴角泛白,帐内温度不高,却见额际汗珠滚落,似是疼极了,陌修一下心紧,将她打横抱起,连连呼道:“连熏,叫医人,叫医人……”
连熏本是和啼妆在账外候着,聊着闲天儿,正起劲儿时,却听闻帐内有异样,未几,掀帘入帐,却见陌修抱着凤夕往榻边走,连熏急忙询问:“王爷……”
陌修未有回头,“叫医人……”
连熏不明原由,懵然一般,未料,陌修大喊:“你还在这里作甚,叫医人。”
从未见过离王如此失态,连熏瞥至凤夕,见她紧闭双眼,脸上似是隐忍疼痛,这般,他才忙不迭的说:“是,是,属下这便去。”
啼妆一旁吓得呆住,登时,眼泪涌了出来,“奴婢一高兴便忘了王妃身上有伤,奴婢该死。”
陌修望着凤夕,惨白的小脸,秀眉拧在一起,一阵心疼,背对着啼妆,道:“啼妆,你去看看连熏叫了医人吗,让他尽快些。”
啼妆抹了一把泪,连连应是。
医人在话落不久,便赶了来,此人年纪中等,须染下脸,不是别人,正是太医陆征。
陆征这边半推半就,“如此匆忙,老夫外袍还未着……”
连熏拉着陆征,急忙道:“陆老爷,您快些吧,若是晚了,王爷可拿着我开刀呢。”
见他一脸急忙,陆征心疑,欲要询问,却已是来至帐外,方一入帐,便被连熏猛地一推,陆征一个趔趄,大骂:“连熏,你个小子,我这把老骨头可是你这般能推的……”
话落,一股力量将他猛然牵拉着,等回了反应,这才知晓,那股力量竟是陌修,陆征未弄清状况,却见他面色黯然,“王爷,你这是……”
未说完,陌修道:“陆征,你且看看她伤势如何。”
陆征瞬间了解,望着榻上之人,他浑身一怔,这男子怎地如此眼熟,有些……
待陆征近处一看,大惊失色,这榻上不正是离王妃吗?她不是应在鸾和,怎会出现在此。
陌修知晓他脸色讶然,未作解释,便道:“她脚上有伤。”
一阵思量过,陆征正经了起来,俯弯身子,去检视凤夕脚上的伤。
陆征眼一紧,还好血已凝结,立即,吩咐了人去拿疗伤的东西。
陆征反复看了一看,“还好未伤及骨头,不然就麻烦了。”
许是疼的久了,加之路途困苦,凤夕已是疲倦不已,只听得这一声,便没了知觉。
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亮光刺进眸中,有些不适,想用手挡了那光亮,却听见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凤夕半撑着身子想去看个究竟。
“醒了?”
声音突地响起,凤夕身子一滞,却因脚下有伤,身子兜转不便。
片刻,背后传来温实,陌修双手环着她的腰际,调整好了身子,慢慢将她拢到怀中,让她靠在他的胸膛之上。
“还疼吗?”陌修问着。
凤夕摇头,复而又点头,慢吞吐出一字,“疼。”
陌修皱眉,凤夕自是看不见,“疼便长了记性,可看还有下次吗?”
凤夕心中委屈,可委屈归委屈,却也不肯透露半点,她这人自小便是嘴硬,心里觉得对不住人家了,想着法儿靠拢靠拢人家,也念念不叨,这也成了她歉意的方法,陌修自是不知,比他好面子的还有这么一位。
良久,凤夕不应声,陌修就这么紧紧抱着她,本想着亲近亲近,却正经瞧着她衣服染着别的东西,陌修素有癖洁之好,皱了好看的眉锋,“几日不曾换衣服了?”
凤夕本还有些伤心,听罢,便脸上一热,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袍子,确然,“赶了路,也未注意过,时日也不多,不过两三日罢了。”
陌修听闻,手上一顿,凤夕觉察着了,强转了身子,望着他,“从鸾和赶来坐着马车还要四日,我和啼妆心急着赶来,一路未有过多歇息,谁知过了龙岩关,马车还不让进来,未想过换了衣裳,不过就是几日,竟惹得你这样嫌弃。”
紫色眸子映衬光亮,显得魅惑,凤夕瞧着瞧着便红了脸。
陌修见此,轻笑道:“这么急赶来做什么?”
凤夕垂首,继而伏在他的怀中,“陌修,我知道错了……”
陌修身子一震,抚着她散落的发丝,柔软的像宫中上贡的江南丝绸,柔滑可得,让他爱不释手。
“哪错了?”陌修漫不经心道。
凤夕嗡嗡声的,听似在说着话,却听不出是什么。
陌修收了手,“既便是知道错了,明日我便让人将你送回鸾和。”
话落,凤夕蓦地抬首,眼里尽是惊异,而陌修眼中平静,毫无波澜。
“不,我不走。”凤夕决然道。
陌修嗤笑一声,“这可由不得你。”
凤夕怒急,却见陌修起身欲要离开,便用尽全身力气,不顾疼痛,“王爷若要我走,我便走得干干净净,不用王爷送我回鸾和,我自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语毕,陌修眼眸渐染寒霜,沉默,不语。
凤夕昂着首,与他两两相视,毫不退让。
案几上,烛火霹爆了火星,掉落烛台,倏而,消失不见。
久久,陌修深吸一气,似是宣告这番他输,“倔强任性倒是好手儿。”
说罢便转身,凤夕见他松懈,便问道,“这么晚,要去何处?”
一路行走,直至帐外传来,“军机要事。”
凤夕听得,便露出笑意,陌修软肋,她当知晓。
望着零星烛火,脸上阴影可见。
韩尽一进军帐,便咧声说道:“离王使唤下人使唤着我们,真心不甘。”
嘈杂声唤动了榻上倚眠的人,掀了被子,端着案几上的茶,漱了一口,“怎么,他又说了什么?”
韩尽火没处撒,解了头盔,“本是连熏率兵阻截玉龙关口,那地界儿狭窄险要,怎塞得进三千军子,娘的,这便好了,离王疼惜麾下,竟让我与充蒙冒了这个险。”
那人轻笑,将茶水搁置一旁,“陌修用兵如神,父皇让他主帅,必然相信他的实力,你这般心有不甘,暂且搁在肚子里,若误了军事,你且看陌修怎样。”
韩尽一听,连道:“五皇子,你怎替那离王说话,属下可是皇子的人啊。”
“联军攻打川崎,可还分得是何人?”陌豫抚了额际,样子颇为疲累。
韩尽这般听了,便噤口不语,他当是埋怨几句,撒撒火气,可未曾想惹得五皇子这般数落,心里甚是不痛快。
陌豫见他不语,便问了几句,“充蒙呢?”
“皇子不是不知充蒙那人心思颇密,方才见离王帐外站了人,便说要去查看一番。”韩尽如实说道。
陌豫挑着好看的眉眼,“哦?可看清是何人?”
“看是看清了,眉眼确有些熟悉,可仔细一想,在哪里见过也是记不得了,”韩尽望着陌豫,似又是想起什么,“不过连熏那小子倒是笑脸迎着,呵,我还是头回见他那副模样,昔日清高肃穆的,今儿也让我看见他那副狗添脸面儿的样了。”
陌豫眼眸掠过锋芒,韩尽立即噤了口。
陌豫虽与陌修不同一路,可生气的模样竟有那么几分相似,使得韩尽心里一阵作鼓,不敢再言语一声。
陌豫挥了挥手,示意让他退下,韩尽吃了哑口,心中叹息,便退了下去。
凤夕盯着烛火,隐隐有了困意,再想撑着,眼皮却不听她的使唤,未几,便睡了过去。
朦胧中,似有人将她置身于火炉中,凤夕眼眸酸涩,惯于抱着一处柔软,沉沉的睡去。
天色渐亮,凤夕霍然睁开眸子,身边榻上仅是褶皱了几道印子,却不见人的身影。
思忖半际,帐帘晃动,只见瘦削的身影进入,凤夕定睛一看,是啼妆。
啼妆端着铜盆,脸色颇红润些,“王妃脚上还疼吗?”
若不是啼妆提醒,凤夕倒是忘记有这么一回事,掀开了锦被,这才看见自己的脚被白布缠绕,活脱脱似个水萝卜。
“比昨日轻些,移动却是不便,”凤夕反复抚着脚,“昨日替我瞧病的可是陆征陆大人?”
啼妆近身榻子,手里攥洗着巾帕,“正是,”说着,便将帕子递给凤夕,“陆老爷的药还真是奇,仅一晚,便轻了些。”
帕子敷脸,清爽触感使得凤夕心中一畅,继而说道:“确然。”
而后,凤夕似又是想起什么,“见了王爷吗?”
啼妆点头,“天还未亮,王爷身边跟着连熏,似是有要紧事情,走得匆忙。”
凤夕听罢,了哦一声。
军中事宜渐重,陌修每日早出晚归,仅是吩咐连熏着力照料,其余事,凤夕便不得而知,与其时间相处甚少,凤夕遵循陌修所说,不出帐子,安静呆着。凤夕脚伤未愈,也每每读书来打发时间,幸有啼妆侍候在侧,也好有个说话的人。
“王妃,属下采了些果子,您尝尝。”帐外声音渐起,凤夕正与啼妆相聊甚欢,却见连熏走了进来。
一身盔甲着身,俊秀的面容,洋溢笑容,任谁人看了都心中欢喜,凤夕见一旁的啼妆红了脸,身子侧了侧,凤夕心里似明了什么。
凤夕笑意,“啼妆,拿来些。”
分明是故意的,啼妆却也不得不去,涨红了脸从连熏手中接过,手指尖划过他的手心,一阵咝痒立钻了连熏心里,连忙收回了手,有些尴尬。
凤夕瞧着,心里觉着好笑,拿了一颗果子,放入口中,酸味立即融开,涩满了嘴,“好酸,”凤夕挤着眸子,似是酸极一般。
一旁啼妆跃跃欲试,仅拿了一颗,稍舔了一下,立刻眉目凝结,大呼:“酸死了……”
二人神态惹得连熏一阵大笑,“这是车厘子,不仅属下爱吃,王爷也甚爱。”
啼妆将那果头放下,“好啊你,存心刁难我与王妃,找打不是?”
“别,别,属下也是好心,让王妃尝尝这军营果味儿。”连熏告饶道。
啼妆上前捶打着连熏,“死连熏,臭连熏……”那模样煞是可爱,惹得凤夕一阵笑意,连熏佯装痛着,“错了,错了……”
“哟,好生欢快,”笑语时,听帐外传来一声响,只见一伟岸大汉进入帐子,脸面黝黑,仿若罗刹一般,“未见过连副将如此笑谈。”
连熏讶异,转瞬面色不悦,“韩将军前来,所谓何事?”
凤夕脑海掠过熟悉面孔,这人便是那日在账外遇见的军子,见他毫不避讳盯着自己,凤夕侧身站在连熏身后,神情平静。
韩尽不为拘束,踱步几步,便按着一把椅子坐下,似有玩味之意,“今晨见连副将未去军议,以为出了何事,我便来探望探望。”
连熏冷哼一声,抱拳一揖,“韩将军事宜繁忙还记得来探望连熏,连熏多谢将军。”
韩尽笑了笑,眸间微茫闪过,“哪里,哪里,同在军营,便是同胞兄弟一般,”话语之间,客套难掩,“欸?这两位小兄弟是何人?未曾在营中见过?”
终于,韩尽露出了尾巴,迫不及待的询问凤夕等人。
连熏也知他今日来此何意,便一早想好了应策,说道:“这二位是离王的贵客,韩将军可有异议?”
听罢,韩尽立刻起身,一揖,“原是离王殿下的贵客,韩尽着为失礼。”语气堪为真诚,倒觉得不似假话一般。
凤夕还礼,佯了粗声,“将军客气。”
少顷,韩尽抬首,望着凤夕,迟疑道:“公子眼熟,在鸾和可见过?”说罢,便上前走了几步,眸间黑茫可见,凤夕心中一惊,连退几步。
彼时,愈来愈近,突然似号角声响起,阻断了韩尽前进,见他脸色大变,“不好……”未及众人反应,似是黑卷烈风,消失帐内。
而此时,连熏身子一怔,回首对凤夕道:“是敌军攻城,王妃且与啼妆留在这里。”说罢,转身大步离去。
凤夕未及得反应,怔在原地,恍若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