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杉杉这半夜睡得并不安稳。
她真的有些搞不懂阿来这个人。昨晚当她刻意接近阿来的时候,这个男人却仿佛同性相斥的磁铁迅速躲开了她,还无比意外的空出了自己的卧室让她睡。
她想,这个坐怀不乱的男人,是不是已经有了彼此真心相爱的女朋友?
只是,老板塞文对她早有交代,让她千方百计留在阿来身边。然而阿来好像瞧不上她这个风尘女子……
她不知道一觉醒来,阿来会不会赶她走。如果真的不留她,那么,那个心狠手辣的老板塞文,究竟会对她做出什么过份的事情来,她真的难以想象。
至于塞文的那些手段,她又不能跟阿来明说,如果传到塞文的耳朵里,塞文一定会杀了她,到时候就不止是摘除人体某个器官那么简单了。
胡思乱想了好久之后才昏昏入睡,睡着之后又开始做起了一些乌七八糟的梦。
她梦到她那次没有上人贩子的汽车,而是预感到大事不妙,一直向着苍茫田野的尽头跑去,跑着跑着,前方出现了一堵漫无边际的围墙,身后的几个不停追赶的男人,离她越来越近……
天刚刚亮,她听到了外面客厅里传来奇怪的声响。整理好睡衣和头发,她走了出去。
推门的一瞬间,她看到阿来上身只穿着一个小黑背心,下身一个大白裤衩,正在客厅里练拳,瘦削单薄的身体上,那些分布均匀的健硕肌肉却犹如光滑的小石块一样夺目,她的脸上泛起两片红晕。
好强壮……
阿来意识到何杉杉出了屋门,收势后穿好了上衣,“早。”
“早。”何杉杉红着脸,心中似有小鹿乱撞,低头从阿来身边走过,“那个……我去厨房给你做饭。”
阿来看着何杉杉穿着睡衣走进厨房,蓬松的头发少了昨晚的油滑,不施粉黛的脸上多了几分清纯,莫名摇头苦笑了一下,心中有了异样的波澜。他感觉这才是一个正常女孩子该有的样子。
饭菜的香气飘荡进了客厅。
何杉杉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端着一大碗烫菜,小心翼翼地放在餐桌上,“冬阴功汤,哥你尝一下,看看合不合口味。”
阿来坐在餐桌前,拿起放在碗里的汤勺尝了一口,刚想说一句“好吃”,发现何杉杉又回到了厨房,用托盘端来了两碗稀饭,和两个紫色的花卷馒头,放在了餐桌上,之后站在阿来的一旁,用毛巾缓慢地擦手。
“还行吧……”何杉杉说。
“还行,”阿来点了点头,“你为什么站着?坐下来一起吃吧。”
“谢谢哥。”何杉杉坐在阿来对面的同时,心里有几分窃喜,她感觉这个男人对她不是没有好感。
“哥……你有女朋友吗?”何杉杉一边用汤勺喝稀饭,一边直勾勾地看着阿来。
“没……”阿来有些尴尬,“没有……以前有一个,不过分手了。”
他以前在香港的确谈过一个女朋友,是在他之前打工的一家饭馆认识的。
前女友长得很漂亮,家境不太好,同时身兼两份工作,白天是银行职员,晚上就到饭店做服务员。
阿来去过前女友家几次,前女友父母健在,下面还有个妹妹,一家人挤在二十多平米的逼仄的小房子里。
前女友的妈妈前些年得了脑血栓,一直在轮椅上坐着,平时说话吐字也不是很清晰。妹妹还在念书,所以爸爸过的也很辛苦,一方面要照顾妈妈,一方面还要赚钱供二女儿读书,一家人的日子过得捉襟见肘。
其实父母很希望女儿将来找一个有钱的好婆家,以至于对阿来这个外来客很是不满意,话里话外,冷嘲热讽,拐弯抹角的希望阿来离开他们女儿,妈妈虽然说话不利索,不过有时候阿来也能从女友妈妈的鄙夷眼神中,琢磨出一些不太友好的意思来,但拗不过女儿喜欢,所以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
但是他们从心眼里瞧不起阿来。关于这一点,阿来很清楚。好在前女友安慰他,她相信他有一天终究会风生水起,鱼跃龙门的。每次前女友说这句话,阿来看她信誓旦旦的样子,都感觉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人。
他每次发了工资,一部分打给家里,也会拿出一部分给前女友。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阿来的命里,好像压根就没有“发达”这两个字。所以……后来,前女友离开了他。
确切来说,是他离开了前女友。
那次,阿来在某个剧组做替身的过程中,手腕不慎脱臼,眼角下方被一块碎玻璃划开了一道口子,鲜血不住地往外流,被送到了医院,前女友去病房探望他,看到他整个头都被包扎了起来,开始埋怨他,怎么那么不小心,才赚几个钱啊这么拼命。
阿来急忙安慰前女友,以后会注意的,没事啦之类的云云,其实他已经感觉到了女友对他的冷淡……
前女友出了病房,阿来鬼使神差地下了病床,来到窗口。
他看到前女友匆匆出了医院的门口,这时候,一个身穿白衬衫,打领带的高个子四眼仔,从门口旁的一辆黑色轿车上走了出来,殷勤备至的为前女友打开了副驾驶的车门,前女友钻进去以后,四眼仔还把脑袋钻进车门,好像是亲了前女友的脸颊一口。
黑色轿车缓缓驶向夜幕下的灯火阑珊的路口,逐渐消失在阿来渐渐模糊的视线中,他一言不发地回到了病床上,大脑一片空白。
其实他不恨前女友。他实在没有恨她的理由。
他也不确定以后自己能不能发达,能不能给前女友带来她想要的生活,自己的人生都是如此惨淡经营,就不要拿着“梦想”这张空头支票去祸害别人了……
只是从那天开始,他好像比之前还要拼命。之前打工的饭馆也换了一家。
从这天开始,他就再也没有见过前女友,没有提出分手,没有说再见,只是就这样断了联系,从此相忘于江湖,他只希望前女友得到了她想要的幸福……
“为什么分手啊?”何杉杉不解地问,“我觉得……哥你这么优秀,不应该啊?”
阿来垂下了头,苦笑,“你的问题好像有点多,快吃饭吧。”
“好吧……”何杉杉尴尬地耸了耸肩,继续喝稀饭。
阿来用筷子夹起一只大虾放在了何杉杉的碗里。
何杉杉眼前一亮,开心地说:“谢谢哥。”
“不用,你太客气了。”阿来说。
何杉杉趁热打铁,“对了哥,如果你喜欢我的手艺,你的一日三餐,我帮你承包了,怎样?”
阿来颇为惊讶,“这个……这得给你开多少钱?”
何杉杉放下汤勺,捂嘴笑了起来。
阿来问:“你笑什么?”
“我感觉哥这人好实在,”何杉杉笑着摆了摆手,颇有几分江湖气息,“不用付钱的,只要阿来哥肯收留我。”
阿来陷入云里雾里,“你既然不赚钱,为我服务干什么?”
“老板塞文会付我钱的,”何杉杉重复了之前的一句,“只要哥肯收留我就行。”
她盯着阿来的眼睛,“我的意思是,我不但要给哥做饭,晚上也得留在哥的身边……”
“不行。”阿来回答的很干脆。
何杉杉愣住了,她真的不明白面前的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一个男人。此时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阿来起身去开门,塞文和王风在门外站着,两人没有戴墨镜,王风仍然板着一张脸,塞文笑眯眯地看着他。
“阿来,昨晚睡得可好?”塞文问他。
阿来“嗯”了一声。
塞文带着王风走进了客厅,坐在了沙发上,何杉杉仍旧坐在餐桌前吃饭。
“阿来,何杉杉这个让我闹心的……”塞文看着何杉杉问阿来,“昨晚没有让你感到不满意吧?”
阿来看了看何杉杉,“她做的饭菜很好吃。”
“看来她还是有点用武之地的,”塞文笑了,“你是不知道,自从我收留这个何杉杉之后,她就没让我省过心,你别看她长得跟个人似的,结果不是今天得罪这个顾客,就是明天得罪那个顾客,我问她到底怎么回事,他说那些客人总是对她提一些无理要求,哎……她是真把自己当千金大小姐了……”
他的目光从何杉杉的身上转移到阿来的身上,“我也已经跟她说了,如果她伺候不好你,以后干脆……我的庙太小了,供不起这尊大佛。如果阿来你觉得不行,那就让她另谋高就吧!”
何杉杉的心跳开始加速,几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阿来,只希望这个看起来有些傻乎乎的男人,千万别说一个“不”字,因为那代表了她的一条命。
阿来也在看何杉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她挺好的。”
何杉杉心中似有一块石头落了地,刚才阿来一言不发的几秒钟,只有她自己清楚究竟有多么惊心动魄。
“那好,那就让她留下吧,”塞文问阿来,“你吃饱了没?”
“饱了。”阿来说。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塞文站起身来,往外面走去。
王风紧随其后,对着阿来勾了勾手,示意阿来跟上。三人出了房间,穿过走廊,来到电梯口,进入里面后,王风按了一下负1健,电梯缓缓向下,三个人来到了位于负一楼的地下赌场。
阿来在动身前往泰国前,就已经知道他为之服务的老板有一家地下赌场,所以塞文带他来这个地方,他并没有感到奇怪。
只不过,现在是清晨,赌场里的人并不多,但是仍有一些熬到眼窝深陷,哈气连连的赌徒们围坐在赌桌前,瞪着布满黑眼圈的眼睛,佝偻着腰在思索着该往哪个地方下注。
“现在是一天当中,这里最安静的时候,不过用不了多久,这里就会热闹起来,”塞文说,“阿来,你不会因为我开设赌场,就又要离我而去了吧?”
阿来皱起了眉头,“我只是来应聘保镖的,至于其它的……只要老板不让我去杀人放火,其实我都可以接受。”
“哈哈哈哈……”塞文开心地笑道,“杀人放火是要坐牢的,你不怕,我还怕呢傻小子!”
三个人一起笑了起来。
“其实好多事情,存在即合理,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存之道,有的人碌碌无为,只能解决温饱,而有的人天生就是王侯将相,在这个地方,还有的人因为长得漂亮,一旦成人就会被父母送到妓院,可是……还有的人,他们天生就是赌徒。”
塞文收敛笑容,用手指向远处一张赌桌前,某个瘦骨嶙峋的赌徒,对阿来说:“你瞧见那个赌徒了没有,他叫莫罕,自从我开办赌场的那天开始,他就天天赌,夜夜赌,赢钱最多的时候,他在曼谷买了两套房产,输钱最多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家产输光,还在我这里欠了一屁股债。”
他又问阿来:“你知道他是做什么的吗?”
阿来摇了摇头。
“他是水产老板。”塞文讥诮道,“本来有不错的收入,你可知他为何还要赌博?”
阿来还是摇头。
塞文笑道:“因为贪心。而我们赚的钱,就是他们的贪心钱。”
阿来沉默。
塞文接着说:“阿来,你可知道,在佛教中,有一种大鸟叫迦楼罗,迦楼罗以龙为食,每天要吃一条龙和五百条小龙,小龙就是大毒蛇,但是因为迦楼罗这辈子吃龙太多,所以体内积聚的毒气也日渐膨胀,最终死于毒发身亡,不过在它临死前,上下翻飞七次,又通过自焚烧去肉身,只留下一颗纯青琉璃色的心,也就是佛家口中所谓的舍利子。”
阿来又在摇头。
他用疑惑的目光看着塞文,他难以想象自己的这位老板居然对佛教也有所研究,更加不明白的是,老板在这个时候讲这个故事,究竟想要表达什么。
塞文笑了笑,继续说:“赌桌上的筹码,就是迦楼罗口中的龙蛇,因为他们太过贪心,最后没有谁能够全身而退,大多数都输的倾家荡产,妻离子散,但也没有听说过,有谁因为输钱而寻死觅活的,至于他们的结局,就只能从头再来,在这个世界的最底层,从事着更加艰苦的工作。”
他又问阿来:“你觉得这种人值得同情怜悯吗?”
阿来摇了摇头,“不值得。”
塞文问:“为什么?”
阿来不假思索地说:“路是自己走的。”
“你说的一点没错,”塞文说,“不过,虽然他们最后活得苟延残喘,其实是一种超脱本我的修行,因为这个时候的他们已经幡然悔悟,就像是迦楼罗一样,在临死前大彻大悟,自焚之后化作舍利。”
阿来觉得塞文的话好像有那么几分道理。
塞文说:“其实我们虽然赚他们的贪心钱,但从某个角度说,我们也是在做好事,是在帮他们超度。”
阿来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塞文,没有附和。
塞文讶异地看着阿来,“你不这样认为吗?”
阿来的心里在无声的叹息。开赌场就开赌场吧,为什么还要把自己说的那样冠冕堂皇?
塞文笑道:“不如我们做个实验吧。”
“什么?”阿来眯起了眼睛,“实验?”
塞文的笑容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眼神却仿佛透着一种无比的肯定,“这样吧,阿来,那个莫罕还欠我二十万泰铢,这个钱他肯定有,你今天跟那个莫罕回家,去把这笔账要回来。”
阿来瞪大眼睛,心里着实想要骂人,他立刻反驳道:“不是吧?老板,我只是你的一个保镖,你让我给你收账?”
塞文苦笑着拍了拍阿来的肩膀,“阿来啊,你听我把话说完,我让你把这笔账要回来之后,在留给他一半,之后你在警告他,帐只收一半是给他个面子,让他以后好好过日子,如果以后再输了,就真的不留情面了,怎样?你看看他今天晚上还来不来赌场?”
他望着远处的莫罕,接着说:“我塞文不是个不通情理的人,也不会把任何人逼上绝境,我虽然赚着贪心钱,但我只希望……他们这些人在接受社会的毒打后幡然悔悟,你可以认为我强词夺理,偷换概念,但是……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坏人。”
阿来想了想,忍不住笑了出来。他觉得塞文这人还挺奇葩的。
“怎么样?做不做?”塞文饶有兴趣地斜视着阿来,“我就让你收这一次账,要回来的一半,全部归你。”
阿来只犹豫了一会儿,便点了点头。
曾经有位农村土老板,把自己的工厂做到了乡镇龙头企业,养活着大半个镇子上的居民。
有人问他,你成功的秘诀是什么?
这位土老板说,用钱砸人,砸到他们认为是以德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