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美华这个人,人小心眼不小,之前我从来没有听她说过我的诗写得不好,也没有具体的需要修改的意见。见到我送本,就一脸微笑,归还本子后的评论一般就是真不错,还不错,很好呀,我看行之类的简短话语,一般长度不会长于一篇作品的标题字数。
但是她从来没有自己主动,把她写的新作拿来我看。这次她主动送给我一首她写的“初识“的小诗:
久久 ,久久
凝视 ,凝视
只晓得——
一团笑意含在眼角
一丝好奇挂在心底
从这个瞳仁
到那个瞳仁
无声地转移
是初识的羞涩
还是相聚的欢喜
就这样——
丝丝缕缕密密集集
把你的情,我的意
真挚地铸在一起!
我有感觉,这首诗不一定是给我的回赠,起码说明相互之间的信任和朋友之间的一种喜欢。为此,心里小小激动很久,但是当年,这不过是我的误会。我曾经仔细翻阅过当年的诗集,发现我当年的水平其实很臭。以诗传情,我和乐美华真还不是在一个水平线上,企图靠诗章才华来吸引她,不过是一厢情愿而已。成功学告诉我们,把成功的结论展示给人看,把成功的过程掩饰起来不让人看,这样就会显得你更成功,可惜这个道理,自己当时并不懂。
中学生时代很难有秘密可言。所谓秘密,不过是彼此特意强调不可外传罢了,其实越说不许外传就越有人外传,弄到最后就人人知道。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和乐美华之间,那时虽然还没有什么,但是别人不一定认为,我对乐美华心里也没有什么。蔡秋实同学有次就跑过来,要主动跟我交交心,中心意思是,我不能对乐美华动那种心思——乐美华还那么小,你这家伙胡子一大把了都,你要有那心思,就是老牛吃嫩草呀,会让人看不惯的!
我说,是你看不惯吧?其实我们班同学之间,若说有年龄差距,不过男生在一至两岁之间,男女年龄差距,最多也是在两三岁之间,怎么就老牛嫩草了还?
我说,我和乐美华之间,没有什么,我们只是喜欢写东西,大家彼此有雅好就交流交流,老蔡你要写点什么,咱们也别客气,一起切磋切磋嘛!
蔡秋实说,算了吧,我没有你那么酸。
这正是同性相斥异性相吸,这个原理我们上初一的时候,物理课本上都讲得明明白白。类似的心情我也有体验。
乔平同学喜欢听电台,那时梅城的电台市里也就一个台,各县一级也就是个广播站。乔平同学非常喜欢,梅城市广播电台的文艺节目。据说,里面有一位音质很好的哥哥的声音具有穿透力,这种磁性对乔平同学的向往,使得她很热衷向梅城电台文艺频道写信或投稿。
于是,有一天这位哥哥就来到四中了,他到校团委的办公室,等着喊乔平同学见面。可是,来通知去接受电台记者采访的校团委老师,还让乔平喊几个同学,乔平就喊了我和乐美华一起去。
这位哥哥很有意思,大家一见面,我们说老师好。人家说,不是老师,叫我中大哥吧。我姓中,一边还一人发张名片。我看见那名片上还有一句很个性的广告词:不是可大中,而是中,大可。下面是职位和联系电话与地址。中大可头发很长,很有艺术家派头。不过,说是采访,其实就是来见见人,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而且话头,直往乔平和乐美华那里集中。
我就很生气,采访什么呀?嘴一张,我们就知道是咋回事了,分明是让乐美华和我来做个掩护嘛。再说了,哥哥你要约稿没有题目,你要我们投稿,我们不需要你的名片,也能保管投到。乐美华一脸微笑,连眼睛都是笑的。我更受不了,我才不在这里陪着受罪呢。于是就说,对不起了中大哥,你看我们都还在上着课呢,出来久了就不好了,我们就先回班里了,我们收着你的名片,以后有机会再联系吧。
说完,就使眼色给乐美华,我们两个就要走,乔平当然也只好一起走了。尽管我看到,乔平同学温柔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有点异常,像刚书写了一首充满哀愁幽怨的宋词一样。我不敢和她对视,就一个人径直先回教室了。
但是这件事情之后,并没有影响我们彼此的关系。乔平是个大家闺秀,虽然心有不乐,嘴上不会说什么,我们依然,像没有见过长头发的中艺术家一样,该怎么样以后还是怎么样。
乐美华无意中影响了我写诗这个爱好,《诗刊》我也连续订阅了两年,我每年能把一本厚厚的笔记本写满,以后更是在专业文学刊物上,发表过几首百行长诗。到高三毕业的时候,我觉得,我完全可以拿出自己满意也能让乐美华满意的诗了,可惜那时候我没法拿给她看,她也不会去看了。
这首诗以“如果”为题:
物体可以安排得停止旋转
如果地球愿意
植物可以安排得说许多话
如果人类愿意
世界可以安排得极为荒凉
如果爱情愿意
我 可以不再出现
如果 你愿意
除了对你的思念
我已经一无所有
空空的旅途中
总想挤满你的柔情
这样走遍海角天涯
你和我 都不会孤单
夜空中流星滑落的长叹
撞响了闹钟的一长串酣眠
如果你愿意
我可以把那神圣的字眼泯灭
只是今生今世
我再也不将你想起
除了那因湿润而甜蜜的
每一个夜晚
因为那时候,乐美华已经提前毕业安排就业。假如她还在我的前座,我们之间也已经丧失了文学交流那样的基础和借口。过去的历史不能假设,感情也不能假如。
我最后送她的一首诗,名字就是“假如”:
假如那爱情我得不到
纯洁的友谊一样珍爱
我会对她祝福一万遍
祝愿她以后
会被像我一样
真挚地爱着
乐美华肯定看到过,她不肯理我,我就偷偷地用纸誊写下来塞到她的书包里,我想她当年肯定看过。
这是我发自内心的祝福,不过乐美华心里未必会愿意,因为我的爱虽然是真心的,奈何她都没有感觉到彼此的交集,要不我们也不至于就几乎没有什么发展,而以后如果老是碰见像我这样去爱她的人,她不定会怎么觉得倒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