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说说男生。
王千里和云中飞当兵参军,金哲第二年也紧随其后,王千里留在部队当了解放军的团长,云中飞和金哲则在部队走了个过场,两个人先后都回到地方,从事金融工作。
孙梅城本来有希望考上大学,因为他有愚公移山的精神。第二年,皇甫杰和孙梅城到另一所中学去复读。孙梅城的老爸说,你要继续上学,我们就一直支持,不过你得想好,如果想就业,今年梅城还有最后一批能安排就业的机会,以后改革了,可能就安排不了了。孙梅城最后,不知道算是想好了,还是没想好,总之他改弦易张,选择了撤退就业,进了梅城的化工系统。
他当了多年的业务员,后来企业效益不好,就自谋职业做起了白酒生意。孙梅城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家里弟兄四个,他父母活到八十岁左右,全部是跟着孙梅城一起生活,寿终正寝。
周庆第二年考取一所交通学校,毕业后安排进了梅城的公路系统,从事技术工作。周庆和孙梅城一样,都找到了一个好媳妇。他考取中专那年,他的老爸还不到60岁,却脑溢血发作,留下了偏瘫后遗症。刚开始那几年,老头坚持着还能拄拐杖走,慢慢地在屋里屋外转悠,后来慢慢就不行了。周庆上班没几年,老头活动就得靠人扶,他老妈虽然还能对付,可是老爷子体重够分量,上床下床就得周庆来抱。这样的状况持续了将近20年,所以平时同学聚会,我们很少喊周庆,知道他很忙。周庆有两个姐姐,毕竟姐姐们出嫁了,家里的支柱还得靠男的。周庆执掌屋里屋外,今年已经进入第25个年头,老头现在据说眼睛失明,连床也下不了,毕竟80多岁的人了。
周庆说,老爸,你眼睛看不到了,你觉得再活个十年,咋样?
周庆他爸就说,如果还能活十年,那敢情好呀!老头不仅感到了幸福,而且也很满足。
要我说,如果要评选梅城的“道德模范”,周庆,当年的“大刀客”,怎么也得算一个。
皇甫杰和孙梅城一起去复读,孙梅城中途撤退,皇甫杰却复读成功,和赵梅月进了同一所学校。第二次和赵梅月再做同学,却既不同级也不同班。皇甫杰中学时候,和赵梅月关系本来就好,等到再次做同学,按说彼此要有点故事才更精彩,可惜没有。虽然老师和同学都能亲到一家去,但同学就是同学,同学再亲,也不能亲到一家去。
后来,皇甫杰被安排进了一家生产齿轮的工厂,再后来又改进一家变压器工厂,在本厂找了个媳妇。一年时间有半年在外地,主要在南京、上海、杭州、苏州。到这些地方跑业务,倒是能把南方美女给看了个遍。
张志军、陈武、乔功三人都考取了体育专科院校,张志军是首发命中,陈武和乔功是第二年“回炉”才走的。张志军毕业进了公安系统,后来选调进国安系统,论行政级别算是同学中最高的。少年时候当班长的人,也许冥冥中该有如此机遇。乔功文秀,进了梅城的文博系统。陈武进中学当了体育老师,倒是落了个好身体。
蔡秋实和李栋进了同一家工厂,做了电焊工。可是人和人的禀赋是不一样的。李栋人保守,虽有个性,但是安分老实。蔡秋实不一样,当年的小痞子后来就变成了大痞子。后来因工作调动,蔡秋实得以进到梅城的旅游系统,没几年就成了序山风景区管委会的头头儿,算是做成了个“山大王”。
李栋,一直闷在工厂,当了多年的电焊工。他们家本来家境一般得很,父母多年前就下岗了。不过老天有眼,梅城现在发展得真不错,前几年都只见工厂陆续破产和工人下岗,梅城城建关键发展的那些年,当然主要得靠房地产行业了。李栋的家,正好处在“梅城府署”区域,这里从“梅城府署”到老商业五层楼,全部都改成梅城新的商业中心了。正所谓拆迁一个地方,会富裕一方人群。我们同学中,第一个住上高档住宅区的人,就是李栋。老天有眼!
崔波涌当年也没有考上大学,一点也不奇怪,我们同学中流传的这个“读书种子”,在老师眼中几乎就是个废品,因为他的数学和英语科目和文史地科目形成了明显反差。是的,说到崔波涌,我浪费的笔墨不免会要多些。梅城那几年已经办起了梅城大学,我们很多同学过去高考失利,但只要想继续学习,就可以转考梅城大学的成人函授,拿个大专学历不是难事。崔波涌也赶这个时髦,参加成人高考,上了梅城大学的函授班。上了不到一学期,又后悔当初的专业报错了,不应该报什么文秘专业,结果大学里那些老师“教”不了他。这不是偏执狂吗?上个成人函授班,还计较什么专业?别的学生都找关系掏钱去混文凭,他是找关系退学。
那时候,我知道他因为写一篇大文章,累成了“神经官能症”。他写的文章,探讨的是根据马克思的学说,中国的知识分子,应该会成长为一个独立的先进的阶级。这个阶级在知识时代,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理应按照社会发展规律,也将成长为最有权力和利益的集团。这个题目太大,大到崔波涌企图用哲学观点来证明的时候,陷在那些概念里没办法出来。论文艰难写了一万多字的时候,就给他累趴下了。有段时间,我见到崔波涌,他认识我,但是要想喊出我名字,他要费劲想了好久。
他们家说,他生病了。
他的病好了以后,在家歇了一年,就到他一直向往的北京去了,当了“北漂一族”。这一漂就是十来年。这个人很奇怪,学历一张没有,后来居然到中科院研究生院的一个学报编辑部里,干起了管理类的杂志编辑,而且一干就是三年。这还不算,以后更是到科技部的一个管理杂志里做主编,到清华大学里的一本建筑专业的杂志里做首席编辑。
我后来问到其中的蹊跷,崔波涌这样回答,有学历的人未必有能力,没学历的人未必不能干。有学历的人拿多少工资有预期,我就是一光脚的,所以我没有预期,给我多少钱无所谓,我都会去干,而且要想方设法努力干好。这样的人谁不稀罕?结果我也就是比别人少拿一点,但也不是比别人真少拿了很多。
崔波涌干杂志编辑多年,在国家级核心学术期刊发表了论文16篇,比一般大学里的教授还要牛。他说,有些场合真有人问他喊“教授”来着。我不大相信,但我相信,有人问他喊“崔老师”是没有问题的。不冲别的,就看他早生的一头白发,就知道他混个“老师”当当,是没有问题的。
崔波涌北漂十年,并没有留在北京,而是回到了梅城,因为他没有办法,把他的老婆孩子也带到北京去混。回到梅城,还从杂志干起,这几年梅城大大小小好几个杂志,都是他参与忽悠干起来的。
我问过他,老崔,别人干杂志,都是从地方上干好了,往上走,比如到省里或者到北京去?你可倒好,你从北京干完了,到地方,前两年你还干省刊号的杂志,现在怎么干脆干市里的了?你是越来越往下走哇!
崔波涌还辩解,那不一样,过去在北京干,我是记者编辑策划全干过一遍了,说到底都是当兵的,现在的平台虽小,我也算是个老总吧?这个倒是真的,老崔换“崔总”,的确也有很多年了。
崔波涌去年出过一回车祸。车祸以后,他就留下了一个奇怪的“失忆症”。北京漂泊十年的记忆变得非常稀少,回到梅城认识的朋友,不少也成了他记忆中的陌生人。唯独对在中学时光,尤其是我们高中时候的犄角旮旯,摸得门清,就好像他昨天才亲身经历一般。他能说明白,当年的老师都有什么特点,我们同学中谁跟谁好,谁跟谁有矛盾,好是因为什么,不好是因为什么。他出车祸后,我们不少同学去看他,他尤其喜欢讲我们高中三年的故事,说着,说着就兴奋起来了。
他们家很伤感,因为他居然连有些亲戚都不认识了。
但是说来也怪,他见到我们班同学,就没有一个他不认识的!我们也愿意听他讲,一是大家也有共同语言,二是可能也有助有恢复健康和记忆。
当然,他们家,自然也很感谢我们同学的到来。后来我们也才有了概念,原来人的脑子记忆是分区位的。比如我们高中三年的记忆,是专门放在脑子中的一块记忆区的,比如崔波涌北京漂泊的十年,是放在另一个记忆区的。
他的车祸,居然使他曾经迷失了那十年,又捡回了这三年。
说实话,我能写完我们的中学时代,很多素材得益于崔波涌的兴奋和回忆。我很感谢他。
我有回对崔波涌说,听了你讲了那么多故事,我们高中时代的记忆做本书的话,就叫《我们那时相信爱》,你觉得怎么样?
崔波涌还是不改往日的犀利,一针见血地说,以你的经历为主线,这名字还算不错。如果以我老崔的经历来做主线,名字就得改为《我们那时不相信》,那就不是写这三年了,得写十三年。
说这个当然都是废话。你都失忆了,还怎么写十三年那!我说,老崔,那要是写我们现在呢?那该叫什么名字?
崔波涌说,可以叫《我们现在啥都信》,这是一个信息时代,过去是语录时代,全国干什么都口径一致,现在连主流的舆论都能垃圾满天飞,你没有法子不信。信是什么?信就是一种敬畏,一种珍视。只有无知者才会无所畏惧。
这话比较深刻,我虽然弄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抄录在这里,就会觉得意义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