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雨势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上,噼里啪啦,听起来好不瘆人。
我在车里看着陈冲哭,哭了好久陈冲也没再次启动车子。
他无奈看着我,伸手揽我去他肩膀上靠,“行了行了,别哭了。大晚上的,你病刚好,别再跟自己过不去了。”
“陈冲……”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揪着他衣领,“叶廷阑快不行了……他差点被人打死了……陈冲,我好后悔,好害怕……你说我到底该怎么做?”
陈冲没有回我的话,他面无表情看着我,看着我,又是很久很久以后,他把车窗打开一条缝。
凌冽的寒风携着雨丝唰一下扑了进来,扑在我们脸上。
他把我推开,“陈安心,你到底还是忘不了他。”
我不想否认。
此时此刻,也无法否认。
陈冲抽一张纸过来递给我,“我早看出来了,其实你根本就不恨他,你只是恨以前的自己,在跟以前的自己较劲……你们的事我不了解。但是我知道一点,能被你这么死心塌地爱着的男人,应该不是什么一般的男人。我比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过要跟他比。只是你现在这样,野哥那边要怎么交代?”
我不知道。
就是因为我牵扯了太多人进来,知道一切不可能像从前一样简单处理,所以才撕心裂肺。
我不敢让叶天野知道我现在的心情,我是一个叛徒,一个反复无常的人,野哥知道我经历了那么多却还死心塌地爱叶廷阑,他会鄙视死我的。
不敢想,现在真是什么都不敢想。想到哪里都觉得人生无望。
我怎么就把自己作到了现在这个境地?
看我脸色越来越暗淡,陈冲到底于心不忍。
说了一通,他停下来,替我擦了擦眼泪又说,“别哭了,看看你都憔悴成什么样了。先冷静一下,缓一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只要合理,只要你开心,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帮你。”
眼泪戛然而止,我看着陈冲,“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陈冲……”我手伸过去要抱他。
陈冲胳膊拦了一下,“行了行了,别给我发好人卡,我知道自己是个好人。别再哭了就行了。谁让我欠你,看到你掉眼泪就心烦意乱。”
有了陈冲的支持,我觉得心里好受很多。
两人在车里静默平复了一瞬,我跟他说,“你能送我去雪峰路吗?现在要救叶廷阑,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叶家媚。我等不及了,我迫不及待想去跟他谈谈。”
陈冲不太明白我的意思,沉重问,“你跟叶家媚关系又不怎么样,去了又有什么用呢?难不成仅凭三寸不烂之舌就能打动她?还是你打算动武,让我过去就是为了帮忙打败她的?”
他故意用调侃的方式问出疑惑,我感觉到了,忍不住伸手打他,“放心,叫你跟我一起就是为了补充气势而已。不打架也不骂架,顺利的话半个小时就可以出来。”
陈冲无条件相信我。
我这么说了,他就把车子发动,“那走,现在去找叶家媚。今天不陪你过去见她,恐怕你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车子很快到叶家媚别墅前。
家里灯火通明,我按了门铃,保姆开了门。
我们坐在楼下的会客室里,保姆上去把来意通报之后,她愣是足足晾了我们半小时才出来。
这么晚了她还化着精致的妆,踩着细细的高跟鞋身上从楼上款款而来,身上穿着一件桃粉色的真丝睡衣,好像一个时时刻刻都准备出击的战士。
她从楼梯拐角出现的时候我就已经站起来了。
陈冲跟着我站起来,我们俩*这么卑微又虔诚的看着另一个人。
“叶阿姨。”
在我生病住在她家那段时间,叶家媚曾贴心的让我叫她阿姨。我之前觉得别扭不肯叫,现在……让我叫她姑奶奶怕是都张口既来。
“叶阿姨……”叶家媚走到了我面前,我刚想说明来意,她面无表情抬手打断我。
“这么晚了,你带个男人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是来跟您谈有关叶廷阑的事情的。”
“哦?”叶家媚挑眉,轻蔑的冲我笑了一下,在我对面坐下。“谈他?谈他做什么?他不是罪有应得已经进去了吗?他负了你,你的目的达到了,现在还想他做什么?”
叶家媚这段话真是怼的我哑口无言。
都怪自己之前做事不考虑后果,现在……无论如何都是我活该吧。
我咬咬牙,跟着坐下,“他之前确实负了我,我确实恨他想要报复他。但是叶阿姨,我是个人,不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我报复他最多只是想他难受而已,并不想要他的命。您跟他好歹是亲姑侄,目前这个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既然我都可以做到这么想,您肯定只会比我更心软吧。”
叶家媚看着我,再次轻蔑的笑,“我跟他是亲姑侄?所以你现在来见我的意思是,哪怕我的亲侄子伤害了我亲儿子,我也不应该怨恨他对不对?”
我想说不是单纯这个意思,叶家媚却再次打断我,“真是可笑,什么时候我混到需要轮到你这个没名没分的野丫头来教我怎么做人了?我不该怨恨他?听你这意思,我要是怨恨他了,我就不配做人了?”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只得出声辩解,“您知道我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叶家媚也怒了。
“我的意思您再明白不过。叶副总,叶家不是您一个人的产业。您对这份产业有野心是情理之中,但是绝不该想一人独享。别说您目前的能力做不到可以一人独享,就算做得到。你对自己的亲侄子这么赶尽杀绝,日后不怕被人诟病吗?”
叶家媚看着我,我说完,她气笑了,“唐甜甜,你今天是特地跑来替叶廷阑说话的?我不该一人独享叶家的产业?这话谁告诉你的?叶廷阑?呵!有意思。你们俩前段时间不是不共戴天吗?不是闹的要死要活吗?怎么,文博还没怎么样呢你就迫不及待又弃暗投明了?”
我冷冷看着她,“我没有弃暗投明。我跟叶文博什么关系您心里清楚。叶副总,别管我跟叶廷阑如何,今天来我就是跟您问个实话,您到底是不是铁了心非要置叶廷阑于死地?”
“怎么?唐甜甜,你想做什么?”
“我听说您非要叶廷阑的股权。如果他不给您,您决定让他身败名裂。叶副总,这事不算道听途说吧?”
叶家媚手在沙发扶手上猛的一拍,咬牙切齿站起来,“是不是跟你有什么关系?唐甜甜,你算哪根葱!我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轮得到你来说三道四!”
她气,我也气。
明明之前想利用我的时候,她对我可算是卑躬屈膝了。
现在利用完了马上翻脸,天底下没这么便宜的道理。
我跟着站起来,视线跟她平齐,“我是哪根葱我自己心里有数,相信叶副总你心里也有数。之前我还一直好奇,明明刚进公司的时候你对我各种瞧不上眼,怎么才过了俩月,突然就对我殷勤起来了,还口口声声要我做你儿媳妇儿。哼,叶副总,不要把别人都当傻子。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当初接近我,根本就是为了叶廷阑前妻手里的15%股权吧!”
叶家媚应该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话一说出来,她脸色滞了一下,“你在胡说什么?什么叶廷阑前妻的股权?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自己心里有数。但是我不说。
“如果我没猜错,当初你安排叶文博跟我结婚,冲的就是我这张脸吧。我跟叶廷阑的前妻长的十分相似,你知道叶廷阑转移了一部分股权给他前妻,所以你想用我以假乱真,替你把股权骗过来。”
叶家媚盯着我,盯了一阵,她嗤笑出声,“你跟叶廷阑前妻长的确实有相似不假,但你也未必太看得起自己了。用你以假乱真?你告诉我,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我怎么用你以假乱真?”
我不卑不亢回看着她,“那得问你自己了。替人伪造身份,或者去有关部门调取某个人的身份,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只要有了身份信息,再加上我这张脸,想办点什么手续还不是易如反掌?”
“……”叶家媚终于无言以对,不过她不会被我三言两语说的就败下阵来的。她仍旧轻蔑我,“说的倒是跟真的一样。脑洞这么大,不去做编剧可惜了。唐甜甜,谁给你的胆子让你跑到我家来编排我的?还利用你做假手续,你无凭无据凭空诬赖我,信不信我叫律师过来告你诬陷?”
我确实无凭无据。本来就是自己脑子里的一通幻想,今天过来就是想跟她做个确认而已。
照她现在的反应,看来我的幻想还成真了。
我笑笑,心想,随便你怎么样我,只要得到你这个恶毒的反应就够了。
身为叶廷阑的亲姑姑居然在背地里这么暗戳戳的害自己侄子,就冲这点,接下去我不会放过你的。
“苍天有眼,做人不要太没底线。叶副总,今天我话就说这么多。你年纪也不小了,以后还是小心点,心里多存点善念吧。夜路走多了总会见轨,你记住,你不会得意太久下去的。”
说完,我拉旁边的陈冲一把,“话说完了,我们走。”
出了叶家大门,坐上车,陈冲一边发动车子一边看我,“来之前我还以为你是来求情告饶的呢,没想到你还是以前的陈安心,一句狠话都听不得……接下去你打算怎么办?”
陈冲说的没错,去之前,我确实是存着求情告饶的心情,谁知道说着说着……
接下去要怎么办,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吃饭了没有?”想了一阵,我没有回答陈冲问题,转而跟他说,“我没吃晚饭,肚子饿了。一起出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陈冲沉默带我来到一家湘菜馆,我们俩点了菜,相对而坐,陈冲替我倒了杯水,“他把自己的股权转了一部分给你?今天晚上说的话是真的?”
我疲惫不堪,低声说,“是。”
“这就是你原谅他的理由?”
“我不知道。陈冲……”我用哀求的目光看他,“不要问我这种需要思考的问题。我自己也搞不懂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不要问我,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答案。”
陈冲果然就不再问了,过了一阵,两人开始吃饭,我跟陈冲说,“吃完了我要去医院,你跟我一起还是自己先回去?”
“你去医院做什么?”
我说,“看叶文博。”
“看他?”陈冲不解,“他有什么可看的?”
“说不定有什么可看的呢。毕竟当初封筱雨就用过这一招骗叶廷阑上当……现在的医生什么都愿意配合病患。有时候你真不能太把他们的话当真。”
“……”陈冲明白了。“你一个人不安全。说不定叶家媚为了防备,已经安排的有人在那。还是我陪你吧。”
我也不跟他客气,“谢谢你。”
陈冲翻我一眼,“等事情有眉目有转机了再谢吧。提前说好,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跟叶廷阑没有关系。你不要误会我可怜他或者有什么过人的肚量啊。我就是为了讨好你,你搞清楚重点。”
“……”
晚饭吃完,开车到医院,已经过了晚上十点。
为了不中叶家媚的圈套,我没有直接去看叶文博,而是让陈冲过去。
陈冲去病房门口看了一阵,回来告诉我,“很多东西都撤了,脸也不肿了,不过看起来还是没知觉挺虚弱的样子。你死心吗?还要在这里继续看下去吗?”
我坐在楼梯拐角的台阶上,小声说,“要的。如果他是装的,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我就在这里等。以叶文博的性格,如果他没事,我觉不相信他可以一直躺着。”
“……你要在这里坐一晚上?”
我说,“不一定。如果今天晚上没收获,或许明天我还会来。”
“……”陈冲无语了。在我身边坐下。“你坐在这里有什么用?他在病房,你又没有千里眼,真有什么动作你也看不见啊。”
“现在用不着看见。”我分析给陈冲听。“我刚刚跟叶家媚吵过架,如果他没事,现在肯定被叶叮嘱了,没事也要装出事来……十二点再过去看吧。夜深人静了,叶文博躺了一天,我就不信他不会出来走走。”
不管我说得有理没理,陈冲都无条件支持。
他不跟我争,就陪我静静坐着,两人各盯着一个方向发呆,时间不知不觉很快到了十二点。
陈冲第一个发现时间到了,“到十二点了,要不要我现在过去看看?”
我说,“不用,我们去楼上躲起来就行。叶文博抽烟,如果他起来了,肯定要到这里抽烟。”
说完我拉着陈冲蹑手蹑脚到了楼上拐角。
我们俩趴在拐角的缝隙往下看。
一分钟,没人。
两分钟,没人。
十分钟,没人。
趴得我胳膊都酸了,眼睛也看疼了,二十分钟过去了,始终还是没人。
陈冲有些无语的扭头看我,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没凭没据拖着人家受苦挺不好意思。
然而正当我们俩面对面准备说话的时候,转折来了。
楼下传来了两个不高不低的男女混合脚步声,片刻,楼下一声轻响,女人对面的男人嘴里缓缓喷出了烟雾。
居然是叶文博和封筱雨!
我跟陈冲对望一眼,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陈冲怕我太激动发出什么噪音,看我笑了,赶紧伸手捂住我嘴,“嘘!别动。我来拍。你靠后。千万不要发出动静。”
说着,他掏出手机,缓缓把录制视频打开,从楼梯缝隙伸了出去。
楼下的人说话声音不大,听不清说了些什么。
但是能看到叶文博活生生的脸,此刻对于我来说已经满足了。
我们不敢打草惊蛇,对着他们录了三分钟左右,叶文博的烟抽完了,两人转身离去,这才长吁一口气。
匆匆离开医院,在路上我就迫不及待把视频发给了宋律师。
宋律师很意外,很激动,说这个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接下去他有信心替叶廷阑辩无罪了,让我千万不要把消息散布出去,一切听他安排。
宋律师这一安排,就是一个星期。
期间,我每天问他进度,他都说还在准备。我心急如焚,可是也没有办法。
一周后,叶廷阑的事情还没处理完,叶天野回来了。
他大约已经知道了叶廷阑出事以后我的反应,回来第一件事不是跟大家团聚,而是单独找我说话,问我现在对未来什么打算。
真是烦。
这是一个让人不想去思考的问题。
何去何从。我从来都是以叶廷阑为中心的,现在没有了他,我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何去何从。
“有什么话你直说吧,野哥,我们俩认识这么久了,随便你说什么,没有我接受不了的。”
叶天野大马金刀坐在我对面,听了我的话,眼皮一抬,“你确定要我有话直说?”
“当然。”
他面无表情,声音冷酷,“你在替叶廷阑奔走,想让他出来,我知道。但是陈安心,让叶廷阑永远从我眼皮底下消失也是我活到现在以来的最大目标。曾经我以为这世界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理解我,唯独你可以。但是现在看来……男人跟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一样的。”
“很不好意思,你心胸宽广,为爱痴狂,为了叶廷阑可以不计较任何个人得失,但是我不可以。我是男人,如果我活着不能替自己母亲,替自己正名,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一辈子用野人的名字和身份苟活,这绝对不是我想要的。”
我心底发抖,尽量让自己同样面无表情看着他,“所以呢?你想告诉我什么?”
“你心里很清楚我想要做什么。陈安心,你一直都很聪明……对于你跟叶廷阑的事,我不了解,也不想横加指责。事到如今我尊重你,我们来打个商量怎么样?对你我,对叶廷阑都有利的商量,怎么样?”
叶天野说正事的时候总自带一种威严气场,跟叶廷阑一样,不自觉就让人退避三舍。
我又欠他人情,所以气势比他矮了一截,“你说。”
“你出国。我安排你离开。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处理……”
“不!不要!”
他话没说完,我却仿佛被人踩了尾巴一样立马跳了起来。
我不满瞪着他,“凭什么要我出国?为什么要我出国?我走了你会弄屎叶廷阑的,这算什么对你我他都有利的商量!”
叶天野翘着二郎腿,不急不缓抬头跟我对视,“你真是爱惨了叶廷阑,怪不得让你拿点东西回来,迟迟没有动静……坐下,先坐下,听我把话说完再喊好吗?”
我不坐,现在只要涉及叶廷阑生命安全的事,我一概冷静不下来。
我才不要坐,我要站着,用气势给叶天野压力,让他知道我是绝对不可能同意他伤害叶廷阑的。
叶天野拿我没辙。
对视一阵,他耸耸肩,“好好好,愿意站着你就站着,我不勉强你……接着刚才的话说啊。之所以让你这个时候出国,一来,为了你未来生活考虑。你跟叶廷阑闹到了如今地步,相信我,即使他安全出来,你们俩再也没有可能了。二来,你在,你的声音和举动会影响我很多整体布局。我们是朋友,我不能忽略你的声音,但是让我为你舍弃其他,我也很为难。”
“只要你同意离开,我保证,叶廷阑绝对可以平安清白的出来。至于叶家媚,放心吧,一大把把柄在我手里,让她跪下,分分钟的事。”
他说的好像很简单很为我好,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非得我走了你才能处理这些事呢?当着我的面处理完了再让我走不行吗?”
“不行。”叶天野态度坚决。“因为叶廷阑如果从里面出来,发现我占了他的位置,要做的第一件事势必就是跟我拼命。如果你在,到时候你打算帮谁?”
我,“……你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占得了他的位置?”
“这不有叶家媚和你吗?”叶天野微微笑了一下。“以前我不知道你手里还有股权,单凭叶家媚,不足以压倒叶廷阑一头。现在有她加上你,我一个人占45%股权。让叶廷阑毫发无损的出来对我也没什么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