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盏笔直的车头灯光,穿透一团团湖面飘来的湿气,终于止步在无人小乡道的尽头,散了。
飞虫在夜色和光柱中来来回回地穿梭。
挡风玻璃内,两个人在前排坐着,一动不动。
优优坐在驾驶座,蒋烨在她身边。
太静了,她清楚地听得见蒋烨的呼吸。
从惊惶的急促,进而渐渐平复,最终变得沉重。
“能不能……”许久之后,蒋烨忽然开口。
“嗯?”优优扭头看他。
车外很亮,晃进车内,优优便只能看见蒋烨僵直的、漆黑的剪影。
“……把灯关掉?”
“好。”
优优点头,扭动旋钮。
啪。
车便如同科幻电影里与地球失联的太空飞船,在耗尽燃料之后,飘向最深的黑暗中。
宇宙浩渺,唯有孤独的两个人。
只有他们在一起。
优优忽然明白蒋烨如此请求的用意。
这一刻,坚固的汽车金属外壳中的他们两个,与世隔绝,仿佛是最安全的。
月色溜入,摩挲着他们的皮肤。
优优不愿回转视线,她持续地凝望,直到车中的一切终于分明可辨。她看着蒋烨的身体,蒋烨的脸。
比起八年前,每一处线条,每一块肌肉都已成长。
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他聪明的额头,执拗的眉毛,懵然的眼睛。
优优沉吟,继而开口,“其实,是傍晚我回酒店,在大堂看到了你和黄子强一起出去。”
“嗯。”
“我认识他,知道他和李良关系不错,当时觉得可能会有问题,就赶紧去开车跟着你们……到了这边,却跟丢了,直到那辆车掉头出来,我看到黄子强坐在前排……我还以为你……。”
蒋烨明白,优优以为自己已遭遇不测。
其实也差不多,他在心里嘲笑自己。
“嗯。”
“蒋烨……”
“嗯?”
“对不起。”
这三个字似乎终于戳破了蒋烨结成薄冰的躯壳。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应该早点找来的。”优优不再看蒋烨,凝视着黑夜。
蒋烨的心一阵悸动。
他想伸手去摸一摸优优的头发。
但即便是在如此的寂静无人处,他也不敢。
“想什么呢,”他故作轻松,“你想想,你要是在李良面前帮我说话,会很危险的。”
“嗯。”优优的头顺从地点了点,旋即垂下去。
“优优……”
“嗯?”
“你和李靖……”
“是。”仿佛不想听到这个名字,又像是不想从蒋烨嘴里听到这个名字,优优迅速地回答,堵住了蒋烨的嘴。
蒋烨的心一沉,他没想到优优对二人的关系承认得这样快。
可傻乎乎的蒋烨还是不甘心,“为什么……”
寂静中,是优优发出的嗤笑。
苦笑,或是叹息。
“我不知道。”
“嗯。”
沉默。
“你……很喜欢他吧?”
优优听到蒋烨的发问,受惊般看着蒋烨。
“你这么觉得?”
“我不知道。”
“我现在……挺后悔的。”
优优没有回答,但又像是回答了。
月色稀释了悔意中的苦涩。
蒋烨不经意地扭头,视线与优优忽而相遇。
而后两人都迅速告辞,重新直视着前方。
“蒋烨。”
“嗯?”
“回去吧,好吗?”
***
一前一后地,两个人走进电梯。
蒋烨在前,优优跟在后面,立着风衣领。
下车,穿过停车场、酒店大堂、走廊,他们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交谈。
蒋烨害怕别人察觉他和优优的关系。这份不可为外人道的害怕中,包含着两层意思。一是优优跟踪李良的司机,去找他;二是他们两个人独自待了那么久。
他不得不承认,他更怕被外人察知的,是第二重。
两个人安静地站在电梯前,直到“叮”的一声,电梯门开,走出一个醉醺醺的住客,抬头,眼珠迟钝的左右转动,直勾勾的地看了看优优,又看了看蒋烨。
蒋烨连忙跳出住客目光的视域之外,回避对方。
住客离开,此时电梯门发出声响,就要合上。
“你先进。”蒋烨伸手挡住了门。
“谢谢。”优优也礼貌回应。
优优走进。
蒋烨也跟着走进。
优优靠在角落。
蒋烨摁下他所在的楼层,18。之后,他才意识到,优优并没有摁下自己所在的楼层。
“我记得你住在14层?”
“嗯。”优优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蒋烨摁下“14”,而后抬头,看到金属的电梯门上,反射着优优的脸。
优优看着他摁亮了“14”,笑了笑。
蒋烨也对着电梯门映出的优优笑了笑。
他着实不懂,这样木讷的行径,在一个女孩心里,会轻斥一句:这个笨蛋。
1
2
3
……
电梯的质量很好,上升速度很快。
蒋烨和优优并排靠在电梯厢最内侧的金属墙壁上,面前反射出两个人略微扭曲的身影。
他们两个人的手臂外侧,似乎已经挨在一起。
但蒋烨知道,这是错觉。他和优优之间还隔着几毫米的距离。
蒋烨还知道,不过几十秒钟之后,他和优优就要分别了。
他紧张地看着电梯门顶端液晶显示屏上的数字在不断攀升。
“蒋烨,你最近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今夜,优优比蒋烨勇敢百倍,率先开了口。
“嗯,”蒋烨郑重点头,“一定。”
叮。
电梯厢抵达14层,门开。
优优向前一步。
蒋烨目送她离开。
优优的脚步踩在电梯边缘的一刻,又停住了。
“别让我担心。”她回头看蒋烨,正与蒋烨的眼神交汇。
蒋烨这才突然发觉,优优的那弱鸟一样的瞳孔里,闪动着被他错过的热烈。
他被这热烈点燃,在那一瞬间他将怯懦抛之脑后。
伸手,蒋烨轻而温柔地抚弄着优优的头发。
优优一怔。
狂徒蒋烨却未住手。
柔软、温暖的发丝纠缠着蒋烨的手指,直抵心脏。
“你也是,有事一定要告诉我。”他低声说。
“好。”
远处传来了脚步声。
优优迅速从蒋烨的手掌中飞走了。
蒋烨一个人站在电梯里,直到金属门合上。
他该开心的。因为,他与优优的秘密,又多了一点。
而他也有了新的烦恼——他向优优保证过,有事一定会告诉优优。
现在,他便有件事,不知该如何说出口。
他拿出手机。
整个屏幕上全是未回复的微信。
往下划动,杜鹃的头像赫然在列。
“我到了。”
“你还要多久?在忙工作?”
“还是出什么事了?”
杜鹃的一系列追问,在两个小时前宣告终止。
一通他没有未接通的语音电话之后,杜鹃再也没有联系他。
——那时候的蒋烨确实没有办法接通电话。
他在渔船上,渔船已经行至大湖深处,一个他被扔进去也不会有人察觉的地方。
以及,他被迫观看李良轻松自若地割下一条大鱼的脑袋。
蒋烨在心里为自己开脱着,刚才没有办法回复杜鹃,属实是情非得已。
但现在,他的确应该给杜鹃回个电话。
怎么回呢?
蒋烨不知道。
他已经走进那套长东医院为他准备的豪华套房,没开灯,径直瘫坐在了沙发上。
他不知如何对杜鹃阐明今晚他失约之后发生的一切。
他不能害杜鹃。
或者换个说法,诚实一点——他不能害自己。
他看到杜鹃的名字,脑海里便不由自主地浮现那被扔在船舱角落的鱼头。
湿黏的鱼头和垃圾混在一起,腮还在一扇一合。
他的鼻腔粘膜上似乎还沾着那艘游弋在法外的渔船上的腥气。
蒋烨的美德是诚实。现在,他得诚实地承认,他怕了,他不想管了。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
接连几条维信提示音响起,给了蒋烨暂离这一重无法决断的空隙。
是高贺把他拉进了一个新建立的微信群。
他端详群里正在一个个被拽进来的账号,拉进来的是李靖宇、王晓天、张兆磊,还有无数他记不住名字、据说是他同窗的人。
很快,微信群名被改成了“第一中学04级同学聚会”。
而后是高贺的发言,“各位同学,之前和大家说过的,最近聚一聚。我先定地方,都来啊!”
“对了,大家把群备注名改一下,别分不清谁是谁啊!”
“@蒋烨 特别是你,老同学,属你离开的远,这回别人不来,你必须得来啊!”一秒之后,高贺又是一句。
“哎呦,怎么着,蒋烨必须来,我可以不来?”说话的是个叫马悦佳的女同学,头像上的眉眼浓艳,上面还装饰着个金色的皇冠。
蒋烨实在想不起来这是哪位。
“都得来,谁不来都不行啊!”
“谁不让我老婆来?高贺,欺负我老婆是吧?”这一条信息的主人叫何瑞,蒋烨倒是记得。
何瑞考过一次年级倒数第一。
或许还有很多次。只是那一次蒋烨清清楚楚地记得,是因为他在看榜时,何瑞和朋友也在看榜。蒋烨听到身边传来一句,“何瑞你看看,年级第一的分数居然是你两倍!”
这么说,何瑞只考了三百多分。
藉由这可怜巴巴的三百多分,蒋烨回顾了自己曾经的优秀,此前郁结的烦恼好像少了那么一点。
“@Jack宇 你老婆来不来啊?”高贺点了个没有遵从群规改名字的账号。
“要不要我亲自去请啊?”
“我艹,忘记把你老婆拉进来了。”
“操,滚蛋。”
即便不知道谁是Jack,蒋烨也能辨认出来回复高贺的Jack宇头像上那辆奥迪跑车。
看来,李良这些年在长东医院赚得不少。
高贺还在铺排着他的社交场面,一个又一个微信账号被拉入该群。
直到“U”加入该群。
U。
优优。
蒋烨喜欢优优的微信名——U,。简明,干净,如同无菌环境中的一场手术。
他喜欢优优的一切。
“@U 大美女,一定要来啊~”
“陪宇哥一起来!”
“哈哈哈,你要不来,李靖宇也别来了啊!”
男同学们在纷纷开着优优的玩笑。
优优始终沉默着,任凭被百般@,始终未发一言。
这虚拟空间的无聊群聊,蒋烨根本不想看。
而即将到来的无聊的同学聚会,他会找个由头推了。
蒋烨笃定地做出了决断,毕竟,他有不参加的理由。
这时,微信提示音响起。
“你会来吗?”
是优优。
就在他正在对话框中输入“还没想好,我不是很想参加”时,一个语音电话拨来。
蒋烨误触了绿色的通话键。
是杜鹃打来的。
悔之晚矣,可蒋烨现在如果挂断电话,显然更不妥当。
于是,蒋烨只得将手机贴在耳边。
可他却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解释自己消失的这一晚上。
“蒋烨,你没事吧?”所幸杜鹃先问了出来。
“那个我……没事。”
“嗯,那就好,我等了你一会,看你没来,也就回家了。哎,对了……”电话那头,杜鹃似乎忽然想起什么,“刚才在我家这边,我好像看到你了,你来这边有事撒?”
“啊,没有没有,你认错了。”蒋烨生怕杜鹃胡思乱想,连忙辩解,“我今晚有点发烧,可能是前几天运动时感冒了。下午从医院回来,躺着躺着就睡过了,实在抱歉啊。”
“哦……”杜鹃只说了这一个字,没再讲话。
蒋烨的右手将手机捏的更紧,他怕杜鹃问自己,之前和她联系,说有事要说——究竟是想告诉她什么。
“……那你好好休息,我先挂了。”
长出了一口气,“好,先这样,拜拜。”
蒋烨挂断了电话。
杜鹃没有识破自己的谎言就好。
***
听筒里,“拜拜”还没说完,蒋烨就挂断了电话。
杜鹃看着屏幕回到了自己和蒋烨的聊天页面,忽然笑了。
这是讥讽蒋烨的笑。
她当然识破了蒋烨的谎言,或者说,她打电话给蒋烨的目的,就是为了确认蒋烨会不会说谎。
——她没在自家附近看到过蒋烨,那只不过是她随口一编,她确实看到了蒋烨。
在隆辉豪庭酒店的大堂外。
因为担心蒋烨迟迟不回话,她开车赶去酒店,听前台说蒋烨出去了,却又说不出太多。她只好回到车里,用最原始的办法:等。
她反复扫视着酒店大堂到停车场这一段路。
果然被她等到了。
蒋烨从一辆车里下来,和一个立着衣领的女人装作相互不认识的样子,回到了酒店。
那时她只是怀疑蒋烨有不愿为人所知的情感秘密。
直到她打完这通电话,蒋烨骗她说,自己从没出去过,也不问她想告诉自己什么。
更没有说自己在杜建国死亡一事上,已经知道了什么。
杜鹃的笑更难看了。
她笑自己太相信这个蒋烨可以拔刀相助了。
八年前,他们是高三年级的对手。
现在,也很难成为朋友。
不管蒋烨在这个失联的夜晚遭遇了什么,结论是显而易见的:蒋烨不想再和她交换信息了。
蒋烨怕了。
“毕竟死的不是他爸咯。”杜鹃自嘲地想着,随后把手机放进斜挎包,走到门口,换好鞋,就要出门,
却还是回到了镜子前,梳顺了头发,用皮筋绑起。
这个张丰达也是莫名奇妙,几点了,还要约去吃夜宵撒!
“张哥,你今天心情很好撒?这样晚了,居然想起请我吃饭。”
杜鹃的心情不好,于是讲出来的话里,也染着几分阴阳怪气。
“哎,杜鹃,明明是我给你发了一晚上信息,都莫得回复,哥哥这才去你家楼下请你咯。”不知是张哥没听杜鹃别样的话音,还是根本不在意,塑料桌对面,他的脑袋又向着这边的杜鹃凑近了一些,“再说,哥哥请妹妹吃饭,那还不是应该?还用挑心情?!”
说着,张哥拿起啤酒瓶,拿起一只塑料杯,倒满,递到杜鹃面前。
“杜鹃,别愣着,快吃快喝。”
杜鹃打量着张哥殷勤的举动。
“张哥,到底有什么事,你倒是说撒。”
“哎,杜鹃,你看看你,搞那么严肃,吓人撒?”
“说正经的,是不是生意上出问题了?”
杜鹃越想越觉得这满脸挂笑的张哥一定有事要说,难不成是要管她借钱?
毕竟她可是个死者家属,长东医院要陪给她几十万这件事,小城不会有任何一条巷子还不知情。
但谁又知道,她不但没要这笔赔偿金,还替父亲背上了几十万的巨债呢?
张哥要真是想借钱,那他这顿饭,可真是白费。
“出什么问题,出什么问题?你张哥我做事,还会出问题?”张哥故作严肃地板起了脸,“哥是有件事,拿不定注意,所以和你商量嘛。”
“嗯?”杜鹃吹开啤酒上的泡沫,一口喝下了半杯。
“西街有个国棉厂?记得吧?改制以后荒了好多年撒。”
杜鹃点头。
“哥啊,有个大胆的想法,”张哥的脖子伸得更长,脑袋在杜鹃眼前晃了晃,“哥打算把它盘下来。”
“哎?盘它做么子?那地方我去收过东西,机器早就锈的不成样撒。”杜鹃皱眉瞥张哥,笃定道,“卖废铁都卖不上价格撒。”
“卖什么废铁!”张哥手掌轻轻一拍塑料餐桌,“哥就是不想再做这一行,才想出这条路撒!盘下这个厂子,咱们改做物流!”
杜鹃一愣。
张哥见杜鹃的脑筋似乎还没转过弯来,笑嘻嘻地拿起酒瓶,给杜鹃添上酒,“我看现在这个网购啊,越来越发达,咱们把地盘下来,所有快递集中到这里来分拣,我看啦……”
张哥一个个拨着他手指尖上的肥厚的肉,“最多三年,垄断全市范围的物流,莫得问题!”
说到“垄断”二字,张哥似乎已经披上了商业巨子的金装,他猛地灌下一口酒,露出了杯子底。
杜鹃一时半刻,竟然没接上张哥的话茬。
张哥的主意,听起来自然是前途光明的好事,可是……
“杜鹃,怎么,莫得兴趣?”张哥也察觉了杜鹃的沉默。
他为什么来问我,难道是要管我借钱?
杜鹃的脑子里,很难不装着钱。
揣着这样的心思,杜鹃思忖一瞬,谨慎的开了口,“张哥,好是好,不过……盘下来要多少钱?”
“哎呀!原来你担心钱撒!”张哥见杜鹃如此说,面上的紧张瞬间消散,“钱的事情你莫替我担心,要是这点钱都搞不定,你哥我今天敢在这里给你吹牛逼撒?”
“嗯。”杜鹃点头,张哥喜欢自己,杜鹃自然懂得。男人总愿意在喜欢的女人面前侃侃而谈,这也是天性。可她还是忍不住想,他来问我做什么?他为什么说自己拿不定主意?
“张哥,这么好的事,你既然已经拿定了主意,那就去做嘛,我都支持你。”
“哎,杜鹃,话可不能这样讲。”
张哥两手抓起塑料椅子的把手,半撅着屁股,姿势滑稽地朝着杜鹃移动。
两个人又近了一点儿。
“现在还不能叫‘拿定主意’哎,今天来就是想问问你,就是为了听你的意见嘛。”
“嗯?”
“你要是觉得行,咱们就做。你要是觉得这路子不通,咱们还做现在这一行,要不,咱们继续搞出国的事情!他妈别的上次要不是那个陈霞闹……”
说道这个名字,张哥一顿,收回了后半句话,“很快我听办中介的小刘讲过,现在啊不兴去南非啦,据说去厄瓜多尔的不少,咱们同乡就有好几个!”
“张哥,这些我觉得都挺好,但我……”
“怎么?”张丰达听到这个“但”字,眉头皱起来。
杜鹃想了想,又喝了半杯酒,这才开口,“你知道我爸爸的事,医院要给我钱,我觉得事情没查清楚,就莫得要。而且……”
“而且什么?”
杜鹃又喝下了半杯酒,“我才知道,我爸欠了外债。是他以前在一中同事的,有几十万吧。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忙……”
“哎呀!”张哥一拍大腿,“我还以为你要讲么子哎!杜鹃,哥从来就没惦记你的钱!”
说着,张哥夹了一个鸭头,进嘴嗦了起来,便嗦便聊,“那这事咱们更要好好安排了。是搞物流还是出国,一步也错不得。”
呸,张哥吐出一块骨头渣,“总之,哥都听你的,你来安排。”
而后用他沾满油的肥手抓起瓶起子,啪地起开啤酒瓶盖,就要给自己添满。
杜鹃一把抓住了瓶颈。
“张哥,莫再喝了,血糖不要了?”
“哎呀,妹妹,一杯,就一杯,最后一杯。”
“不行,不同意。”
“好好好,那哥给你满上。”张哥手中酒瓶方向调转,杜鹃杯子里的酒越涨越高,泡沫以超乎想象的速度溢出。
杜鹃低头,嗦了一口。
泡沫轻轻触碰着口腔,还挺有趣。
而张哥虽然已没了酒,却像个醉汉一样,喋喋不休地抱怨着。
“小杜,你不知道,我他妈别的真是不想干这个废品啦。说好听的,叫再生资源,说难听的,多少杂畜生背地里说我们是捡垃圾!还有什么,收破烂!你知道陈霞叫我什么?破烂王!我嫐,真是受不了这堆垃圾了!“”
杜鹃擦了擦唇边的泡沫,轻轻道。
“嗯,我也不想。”
夜市喧嚣,也不知张哥有没有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