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金雪瑶2021-08-14 19:073,805

  自凯帝拉克夜总会败兴而归的李靖宇,推开家门的下一瞬,愣住了。

  老爸老妈竟都在客厅——他本以为,这会儿老妈应该在卧房拿着iPad看电视剧,老爸则在书房上网、抽烟、打电话。

  这几年,他时常半夜归家,且有愈来愈晚,直到天明的趋势。这一行径在李良和妻子褚芬那里不是秘密,也不懒得再为之烦恼。更何况,以李靖宇的脸皮厚度来衡量,无非是再听一遍老爸那套无聊而古旧的训诫——老妈插不上话,却会在老爸讲演结束后,换一种表演风格数落李靖宇头发的新颜色、耳朵上的洞、小腿上蔓延开的纹身。

  他知道爸妈拿自己没办法,所以早就无所顾忌——可今夜不同,他好像惹毛了老爸正在公关的对象,一个死了亲爹的倒霉女人——还很穷。所以,此时的李靖宇最不希望的就是和李良打照面。他以为自己推开门后,能够一如往常一般,一个人穿过客厅,上楼,回到自己房间,睡觉。毕竟到了第二天他睡醒的时候,老爸大概率早就出门工作去了。

  今夜凯帝拉克的事,他很想当它没发生过。

   

  都他妈的怪那个杜鹃!谁让她不识相的先跑了,个嫐货,给脸不要脸!

   

  李靖宇觉得自己祸不单行,被杜鹃这个穷鬼扫兴不说,还正面撞在了爸妈的枪口上——李家客厅顶的上的水晶吊灯映得满屋通明。只见李良坐在单人沙发上,正在倒茶;双人沙发上,褚芬坐在一侧,正在满脸笑意地看着身旁,而挨着她坐的,是个年轻女孩。

  “优优?”

  李靖宇心里先是闪过一瞬这下好歹不必被老爸质问的欣喜,接着又是一阵虚寒,“你来了?”

  叫做“优优”的女孩还没开口,李良先发了话,“靖宇,我让你去给白叔叔家送东西,怎么样,顺利吗?”

  李靖宇虽然只混了个大专文凭,反应却足够机敏,对老爸眼神里的警告心领神会,立马明白此刻绝口不能提及自己浪迹欢场的辉煌事迹。于是,他立刻点头回禀,“送到了,白叔叔还说他有点事,明天再给您打电话。”顺畅地扯完谎,李靖宇走向了双人沙发,“你回来也不说一声撒!”

  优优浅笑,“不可以吗?”

  “靖宇,怎么讲话呢?优优来还要打招呼撒?优优来看我们,我们高兴还来不及!”褚芬会意地起身,慈爱而满足地看着优优,“优优这次出差,正好被派来我们这里,人家一到,就来看我们咯。”

  说着,褚芬亲昵抚着优优的肩膀,“这么好的孩子,上哪找去?”

  李靖宇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他接管了母亲的位置,坐在优优旁边——比褚芬更近一些。

  却也没接触到优优的身体,一个很巧妙的位置。

  “怎么回来的?”

  “火车。”优优的声音里,正有她这样年纪女孩应有的无邪。

  “哎!也没高铁,火车要三个小时吧?你早说,我去接你啊!”李靖宇人从凯帝拉克离开了,心却没忘在凯帝拉克的做派,一扬手,落下时差一点就要拍上优优的大腿。

  所幸,他的手在碰到优优的腿前一刻,他突然回了魂,力道一转,拍在了自己腿上。

  优优半转身,对褚芬,“阿姨,我前几天去澳门出差,带了手信回来,也不知道您和叔叔喜欢不喜欢这几种口味。”说着,优优把茶几上那两个印着繁体字的精美纸袋,向李良那边推了推。

  褚芬满意地笑着,“优优,你这就太见外咯,别总是给我们花钱。”

  “阿姨您别客气,这是应该的。”

  李良看了看儿子,又看了看优优,“优优奔波一天也累了,靖宇,你送优优回去吧。”

  “叔叔,我自己回去就好。 ”

  “哎!我送你撒!”李靖宇忙不迭开口,“天也晚了,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回切。”

  优优又节制而体面地笑答,“嗯,好。”

  于是优优走向门口,褚芬看着优优只穿了件无袖丝质衬衣,关切地唠叨起来,“优优,天气预报讲了,这几天都在下雨,今晚就凉得很。你有没有多带衣服?我去给你拿一件外套吧?”

  “阿姨,真的不用,我不冷。”优优已经走到玄关,脚从拖鞋中抽出,弯腰将拖鞋在墙边摆好,乖巧而礼貌。

  “哎呀!你不用管!”褚芬连忙阻拦,优优可不是他们的女佣。

  “没事,”优优脚踩进平底鞋,双手提包,对送她到门口的李良夫妻微微躬身,“叔叔阿姨,都这么晚了,实在是打扰你们二老啦。”

  “别这么说,以后要常来。”李良这样和善、柔软的口气,自家亲生子似乎也未曾享有过。

  “优优,”褚芬凑到优优耳边,用只有两个女人能听到的姿态,和故意让李靖宇也能听到的气声开口,“阿姨等你改口撒。”

  优优愣了一秒,旋即明白了褚芬的潜台词,害羞地皱了皱鼻子,一脸失措的小鹿似的,不知答些什么。

  倒是李靖宇,听到老妈关于婚姻的暗示,莫名的不适应,赶紧催促道,“妈,我们要走撒,”行云流水地拿上车钥匙,李靖宇摁下门把手,“直接回家?”

  优优在他身后,依旧是一副无邪的清音,“不回家了,我这几天住酒店。”

   

  ***

   

  镭射奥迪跑车猛地一脚刹住,停在酒店的院外。

  “我嗦,你不回家,你爸能答应吗?”

  “我爸这几天在宁波出差呢,”优优又补充道,“有个医疗器械的展会。”

  车玻璃雨滴向下滑落,划出道道水痕。迫近子夜气温又降几度,优优坐在副驾驶座,双臂在胸前环抱着,“我家里我那个房间也好久没收拾了,出差还是住酒店方便些。”

  见李靖宇没有踩油门开进院的意思,优优看向不远处的酒店正门,“怎么……你不把我送到门口吗?”她偏着头,看李靖宇,样子有些无邪,有些困扰。

  “怎么,你不想和我好好道个别吗?”李靖宇学着优优的口气,也歪头看优优,嘴角挑起既不无邪,也不困扰的笑意。

  “我……”优优张口结舌时,李靖宇的身体已越过了二人中间的档把。

  他捏着优优的肩膀,凑近优优。

  车内无光,如同暗匣,偶尔迎面驶过两盏由远及近的车灯,那光穿过挡风玻璃上失序的水滴,散逸着微亮。李靖宇借着这一抹微亮,搜寻优优的嘴唇。

  优优的嘴巴被幽蓝的雨夜勾勒出天真的唇线,没有口红,和李靖宇整日流连的风月场所中,那些刻意把嘴巴涂得饱满,微启,吐露不掩藏的欲望的年轻女孩们不同。

  比如,杨婉那样的女孩。

  而优优和她们不一样,她不需要色泽锋利的口红,不需要诱人的香气,不需要男人们的馈赠,甚至可能也不要一个像李靖宇这样的男人。

  而李靖宇亲吻过许多年轻女孩,但优优依旧是他最志在必得的那一个。他抬手,将优优耳边的卷发拨到她耳后。

  或许是李靖宇年轻、蓬勃、无知也无畏的气味戳穿了优优克制的壳,优优抱胸的手也放下,转而揽住了李靖宇的手臂。

  就在他的嘴唇与优优的距离愈发缩减,即将接近于零的那一刻。

   

  “你刚才去哪了?”

   

  优优开口,两只柔软的手指如同矛头,刺着李靖宇胸口,他停下了靠近的动作。

  “啊?怎么?我去白叔叔家啊。我爸前几天弄了点土产,让我给白叔叔送去。”优优不过是个纤小的女人,可他却有些慌乱。

  “怎么?不信撒!”虚张声势这一招,李靖宇十分懂,调门也高了。

  “没,”优优却也无一丝争执的意思,只说了一个字,便结束了这场还没有还击的交锋。

  “我走啦。”优优拉开副驾驶车门。

  “哎,你别下车,我送你进去啊!”越是此时,李靖宇越是急切起来。

  “没事,雨停了,我走进去就好了。”优优已经下了车,关上了车门。

  又像是担心李靖宇心里会有不快,她低头向着车窗里的李靖宇开口,又回复了她一贯的体面与节制,“今天一直坐车,我想活动活动。”

  “哦……”被优优如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瞳注视,李靖宇不由得不信。

  “拜拜。”优优拎着包,转身向酒店大门走去。李靖宇的视线紧随,捕捉着优优的脚踝,小腿,裙装裹住的腰,丝质衬衣边缘的颈子,肩峰。

  优优肯定会是个好妻子,李靖宇这样想着。接着,想起优优的疑惑,他抬起胳膊嗅了嗅。

  ——是比雨,比泥土,比尾气,比烟都浓郁的香水味,肯定不是白叔叔留下的。

  李靖宇有些懊悔而怀恋地吐出一口气,摇下驾驶座车窗,点烟。

  然而,就在他将胳膊架在车窗框上,吐出第一口烟气时,李靖宇发现后视镜里由远及近跑来一个人。

   

  是蒋烨。

   

  ***

   

  沪上学习生活的这几年里,蒋烨渐渐养成了夜跑的习惯。

  他从小不关注运动,直到抵达大上海,才意识到,运动竟然是大城市、优渥人士的一项指标。

  健身房,他去不惯;高球,囊中羞涩;搏击,他不好战;于是他有意无意地投奔了夜跑的圈子。

  每晚不跑上八公里,他的一部分生命似乎就随着脂肪的淤积,重新被拉回、绑缚在这座不入流的小城、他的故乡。

  和丽人们骄傲行走的黄浦江畔街巷不同,晚十点多,蒋烨走出酒店,街上几乎已经空无一人。

  熬过了凯帝拉克的惊魂时刻,蒋烨极度疲倦,但他还是强行忤逆了自己的懒惰,为自己换上短裤、T恤、跑鞋,冲进了微雨中,不是为了健康,是为了压惊。

  谁知祸不单行,这一晚的倒霉还不算完,就在他达成目标,放慢脚步,即将回到酒店门口时。路边他不曾注意的跑车上走下一个人:李靖宇。

   

  蒋烨顿住,李靖宇倒是轻松的很。

  “哎,想不到啊蒋大医生,还有这等爱好撒?喏,”李靖宇一手夹烟,一手把烟盒递到蒋烨面前,“来根?”

  “那个,我不会,”蒋烨的心率明明已经降下,此时胸腔却又隆咚作响。

  “刚才在那儿,你也不回来。怎么,”李靖宇多动的手脚再次活跃,一巴掌拍在蒋烨大臂,“当她俩的护花使者去撒?”

  饶是蒋烨夜跑多年,体格比起中学时强健了不少,李靖宇这一推,又让他回忆起了被威胁着被迫挪动卷子,让混混们抄写答案的不堪情形。

  “没……”蒋烨擦了擦额头的雨水,汗水,和惊惶。那时他被杜鹃几句抢白,之后目送杜鹃上车,驶远。他不敢再回到凯帝拉克面对李靖宇,确切地说,他甚至没有自信再踏入凯帝拉克。

  没有最好,李靖宇想,“我看那个杜鹃,出去的时候脸色挺难看撒。我嫐,老子好说歹说,居然不给面子。”李靖宇手中烟头已快燃到滤嘴,“哎对了,她出去以后,又和你说什么莫得?”

   

  杜鹃说的是,我和你们没完。

  “你们”里,包括他蒋烨,包括李靖宇,包括李良,以及长东医院。

   

  蒋烨是集团派来处理杜建国意外死亡一事的工作人员,他没有理由不把苦主的动态知会他的利益共同体。

  蒋烨推了推鼻梁上那副虚拟的近视镜,平复着过载的心跳,开口。

   

  “没有啊,她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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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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