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金雪瑶2021-10-13 20:364,495

  相比蒋烨一路穷尽脑力地抽丝剥茧,杜鹃这两天遇到的……全是怪事。

   

  与蒋烨一同逮住文财三,从文老倌的嘴里吓出了那晚他不在现场的口供之后,即使蒋烨答应帮忙调查,可杜鹃心里的惴惴不安难以摆脱。她不能就这样坐在家里等待,总得做些什么才好。

  思来想去,杜鹃盘算着,长东医院唯一还能挂着笑脸,和自己说上几句话的,也就是马姐,马护士长。

  而对于马姐,令杜鹃难以放过的原因还有一点:马姐分明告诉过她,杜建国自入院到死亡,都一直待在病房里,从来不曾离开。

  可掉落在住院部楼梯间的那把车钥匙,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而楼梯间四层拐角处台阶上,那群游走无定的蚂蚁,始终爬在杜鹃心脏上,来来回回地爬动,一刻也不安分。

  马护士长的说法,和蚁群下被抹去的血迹,无言地冲突着。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蒋烨,她无法确定蒋烨是否可信。

  她还是得亲自和马护士长见一面,看看是否能试着从她的嘴里套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杜鹃心中计划着,看来明天要再去一次长东医院。

  入睡前,她回复了杨婉约她明日一早去省城逛街的邀约,说自己有事。杨婉好容易得了一天休假,见闺蜜拒绝,连轰了好几条语音抱怨。

  最终,拗不过的杜鹃答应杨婉,事情结束,晚上就去她家一起喝啤酒。杨婉这满意但嘴硬地才说了句,滚吧滚吧,我睡了。

  杜鹃何尝不希望事情赶紧结束,她能和姐妹回归到往日不富足却轻快的生活之中呢?

  关掉微信,确认上好了闹钟,她带着满腹的追问合眼睡去。

   

  第二天清晨,杜鹃早早出了家门。

  回顾以往几次送父亲去医院开药的旧事,她回忆起长东医院大概是八点半开始问诊,而她对护士站白板上挂着的值班表还有依稀印象,马姐今天是不值班的,正常到岗的话,估计起码要比开诊时间再早到半个小时。

  她不愿在上班时间找马护士长,毕竟不想被更多人看见,惹出不必要的是非。于是,杜鹃决定七点半就去通往长东医院的必经之路——福广西路路口等马护士长,在医院外面乔装偶遇,自然地和她聊聊。

  7:20,杜鹃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钟。

  杜鹃莫名的神清气爽,不出意外,今天绝不会错过马护士长。

  车窗外,捏着嗓子故作童真的歌曲声透过印象,塞满了整条街道。杜鹃扭头,发现声音的来源是座名叫“小小星光”的幼儿园。

  这会儿,年轻的女老师们和穿着制服的保安正站在大门口,统统镶嵌着招牌微笑,和家长们职业地攀谈招呼,之后接过乐乐、欢欢、豆豆、子轩的小手,送进幼儿园那道铁门之内。

  看着这一双一双被递过的小手,杜鹃忽然觉得,这样的场景很陌生。

  下一秒,她意识到了这层陌生感的来源——自己的童年和这些孩子们,不一样。

  在她的童年中,爸爸不会在校门口放开她的手。

  因为爸爸会领她走进小学校门、初中校门、高中校门。

  杜建国,是爸爸,也是老师。

  所以,从小到大,杜鹃比所有孩子都安全。

  她一直觉得这样没有什么奇怪,是天经地义,是理所当然。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她的童年较之其他小朋友,着实不寻常。

  这样想着,杜鹃的嘴角甚至浮起了不自知的微笑。也就在此时,她眼角余光看到街角拐出一个穿着开衫,盘着头发的中年女人。

  是马护士长。

  刚要拉门下车,杜鹃的动作却又暂停了。

  马护士长不是一个人,看起来也不是要去长东医院上班的样子。

  她手里牵着个活蹦乱跳的男童,正向小小星光幼儿园走来。

  看明白了,马护士长是在送孩子上幼儿园。

  好吧,有事也要等孩子进去再说。

  杜鹃的后脊重新靠上驾驶座椅背,看着马护士长与小小星光幼儿园的距离越来越近。

   

  马护士长走到了幼儿园门口。

  幼儿园女老师那脸上的微笑已经充分展露,手也伸出,对着男童温柔地开口道:“乐乐,奶奶送你来啦?早饭吃莫得?”说着,她就要从马护士长身侧,揽过男童的肩头。

  ——然而,马护士长却并未将手松开,反倒是将这叫乐乐的男童往自己身侧护了护,接着问了句,“昨天晚上电话里说好了,我要见刘园长,她人哪里去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一样,杜鹃在心里品着。

  怎么好像有股火药味?

  那年轻的幼师也是不明所以,另一边正在聊天的刘园长听到马护士长的厉声,忙不迭地小跑过来,与马护士长寒暄,“马护士长,我在哎。”

  说着,刘园长关切地蹲了下来,眯着眼睛,用幼师惯常的卡通口吻和男童讲话,“我看看,乐乐好些莫得?”

  车中的杜鹃随着刘园长发问,也好奇地打量起乐乐,凭着她从未近视的眼睛,发现乐乐的胳膊上贴着一块不大不小的纱布,看来是受过皮外伤。

  马护士长对刘园长释放的善意却丝毫不曾接受,眼神死死紧盯着刘园长的动作,仿佛生怕刘园长再有什么举动,伤了自家的宝贝孙子,“刘园长,我昨天给你讲过,我家乐乐到底是被谁弄成这个样子,你必须要给我个交待撒!”

  面对咄咄逼人的马护士长,刘园长似乎有些始料未及,“那个乐乐奶奶,马护士长,我昨晚给您解释过嘛,乐乐是在操场上受伤的,我们老师发现的时候,他胳膊已经磕破撒。”说着,她抬手一指乐乐的胳膊,“您看,伤口我们也及时处理了,你们也带孩子去过医院,说莫得大问题。请您理解,操场上难免有监控死角,再说乐乐自己也说记不得是怎么磕破的嘛。”

  看着马护士长始终未曾好转的脸色,刘园长口气变得更客气了些,“况且才中班的孩子,我们问过,也没问出个所以然……”

  旁边一个听到二人争论的家长凑过来插话,“是啊,乐乐奶奶,小孩子,磕破点皮难免哎。没准就是乐乐自己跑得太快跌了跤,你也莫太着急……”

  “我为什么不急?你怎么知道乐乐自己会摔倒?乐乐的胳膊肯定是被人打伤的!” 马护士长凌厉打断家长的话,语速越来越快,“难不成是你家小孩把乐乐打破的?!”

  光是质问还不够,马护士长旋即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

  看着马护士长那恨不得食人之肉的脸色,遭遇抢白的家长无奈对着刘园长摆摆手,示意这火气自己是没法帮着平息了,还成了条因城门失火而被殃及的池鱼。

  “刘老师,我只给你讲一句,今天你如果不把打人凶手交出来,我绝不走!”

  见马护士长如此不依不饶,刘园长面子上已有些挂不住,心里想的唯有如何迅速打发走这尊突如其来的瘟神,仔细掂量着每一个用词,谨小慎微地开口,“马护士长,我知道您担心孩子,但毕竟……您也知道,咱们幼儿园,大部分都是医院子弟,乐乐的伤不算太严重,闹到家长那里去,大家都是同事,以后……”

  “怎样!”马护士长简直是用怒喝,打断了刘园长的话,搞得连几米开外的杜鹃都是一愣。

  “好,你们不管是吧?”马护士长一手死死搂着乐乐,一手地指着刘园长的鼻尖,“这个幼儿园,我们不上了!”

  话音未落,马护士长紧拽着乐乐的手,掉头就回。

  刘园长反应过来,想要拦下劝阻的时候,马护士长的愤怒如同爆炸的助燃剂,已将她推出了几步开外。

  对奶奶的脾气一无所知的乐乐,踉跄地跟着马护士长的步伐,一边依依不舍地回头,一边操着幼儿还不清晰的口齿,对奶奶哀哀地发出请求,“奶奶,我要去幼儿园撒。”

  “乐乐乖,奶奶陪你回家玩!咱们莫去幼儿园,那里有坏人撒!”

  马护士长的步伐越来越急,好像幼儿园是什么虎穴龙潭,非得迅速远离不可,很快就带着乐乐消失了。

  杜鹃懵了。

  幼儿园门口的刘园长和一众目击此事的老师家长更是如此。

  眼见马护士长消失,大家这才敢开口,小声议论起来。

  “妈别,这个马秋霞犯什么病撒?”

  “她家那个小男孩爱乱跑,平时碰到别人小孩不说,现在出来讨哪门公道哦!”

  “就是哎,中三班的小孩,家里的大人全是大夫,一个个都是规规矩矩的,啷个要打他家乐乐?这样闹,真是没脸没皮!”

  “哎,算了算了,奶奶担心孙儿,我们理解。等乐乐伤全好了,奶奶气也就消了,大家莫议论撒。”虽然见到舆论纷纷站在了自己这边,刘园长脸上不可抑制地升起了一丝满意的神色,但还是顾全大局地连忙打起了圆场。

   

  又等了好久,马护士长再没出现。

  杜鹃推断,马护士长大概率今天不会上班了。

  她要在家陪乐乐玩。

   

  ***

   

  杨婉拎着大袋小袋走回出租屋,发现那扇掉皮的三合板门半敞着。

  难不成家里遭了贼?

  这片棚户区面临拆迁,老居民早已走得七零八落,大多数住客,都是杨婉这样自四周山乡来小城工作的乡里人。

  杨婉有些紧张,但依旧用泼辣的脚尖勾起纱帘,掀开一条缝,钻了进去。

  定睛一瞧,昏黑的屋中,一条影子挂在天花板上。

  “我日!”杨婉尖叫。

  “你喊么子!”

  杨婉这一嗓子,吓得杜鹃差一点从板凳上跌下来,“大呼小叫个鬼?”

  “妈的,你他妈别的倒是开灯撒!”杨婉赶紧扔下手中的几个大纸袋,要伸手去摸墙上的开关,骂骂咧咧道,“还以为有人偷偷在老娘屋里上吊咯!”

  “别动!”杜鹃喝止了杨婉的动作,“换灯泡呢!这灯泡憋了多久你不晓得?”

  “哎,我最近都没休,回来都是白天,下午再出门,啷个能发现灯泡坏掉嘛。”

  杜鹃不想跟杨婉多废话,拧紧了灯泡,如何轻巧地从板凳上跳下,示意杨婉开灯,“试试。”

  杨婉拍下开关,屋中燃起光亮。

  杜鹃已坐在屋中仅有的沙发——那只破旧的单人沙发上,对着杨婉伸手,“灯泡十八块,给钱!”

  “呀,咱们谈么子撒,再说……”杨婉得意地笑着,“喊你去省城逛街你不去,你要是一起去,姐现场给你刷卡买衣服,不比灯泡钱划算?”

  杨婉把高跟鞋踢到墙角,仰倒在床上。

  “又搭上谁了?”杜鹃趴在沙发靠背上,戳着杨婉裸露的腰。

  墙边那几个购物袋上的标志,杜鹃认得。

  从垃圾堆里认得的。

  张哥告诉她的,那些精美的包装袋,纸浆用得足,分量沉。

  这意味着购物袋里承装的那些杨婉的战利品,价值不菲。

  杨婉怕痒,不安地扭动着躲杜鹃,“鬼扯撒!这个月老娘卖酒拼命,提成涨了这么多好吧?”杨婉对着杜鹃捻着三个手指。

  “那也别招摇行不行?你看你租这个地方,这破门,一踹就开。”

  “哎,你这说到我心里去撒。”杨婉猛地翻身坐起,“我不打算在这租了,想换个地方。”

  杨婉用手指梳着自己刚烫过发型,“换个好点的。”

  “省省吧你!多赚点钱就这样胡乱造!要真觉得这不好,住我那去啊,正好……”

  “别,”杨婉立刻打断了杜鹃即将出口的“我爸不在了”,撇撇嘴道,“怪不方便的。”

  怕杜鹃再追问,更怕杜鹃想起父亲离世的伤心事,她忙换个话头,“你今天找马秋霞谈得怎么样?”

  杜鹃无奈地摇头,“倒霉得很,她和幼儿园园长吵了一架,就回家了陪孙子去了,都莫得和她讲上话。”

  “孙子?”杨婉一下来了精神。

  “哎!我给你讲撒!马秋霞的孙子,不是亲生的!”,她拍着杜鹃的肩膀。

  “什么?”

  杜鹃正拿着杯子,听到这份惊天大八卦,手上一晃,水差点泼到地上。

  “我给你讲撒,就刚刚,刚刚!就我回来路上撒,恰好遇到马秋霞和她儿媳妇在街上吵架。”提到马家的糟心事,杨婉兴奋得几乎手舞足蹈,“她儿媳妇当街指着马秋霞喊,妈你太过分了!这么大的事你一直瞒着我!这是我的孩子,还是你的孩子!”

  杨婉的幸灾乐祸溢于言,“哎,你说我猜得对不对!一定是当年儿媳妇生了女孩,马秋霞在产房偷偷掉了包,抱回来了一个儿子。结果这会儿不知怎么让儿媳妇戳穿了,婆媳才闹得这样凶!”

  听杨婉这通天书一般不着边际的编排,杜鹃哭笑不得地推开杨婉的手,要她闭嘴,“我嗦你那脑子从小到大考试不行,全用来八卦咯!这说的都是什么梦话撒!”

   

  ***

   

  谁知,不过十几个小时之后,杜鹃就发现,杨婉这套异想天开的说辞,竟然似乎有些道理。

  ——在杨婉家吃吃喝喝过了一夜,转天睡醒发现已是日上三竿,杜鹃骂了声“我日”,便匆匆赶到了长东医院,也顾不得什么人多眼杂,直奔护士站。

  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找到马护士长问个明白。

  可临到护士站门口,杜鹃再次停住了脚步。

  护士站的磨砂玻璃门里,传出了一个年青女人激动而哽咽的声音。

  “妈,我不管了!这个孩子你自己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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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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